第213章 煎熬
陸淮起退朝回來的時候,天色還很早。
路上街邊有人在賣玉石簪子,他聽見那攤販的吆喝聲,濃密的長眉壓下來,目光有些恍惚。
掀開轎簾一看,叫賣的人是個中年男人,不是之前遇到過的那個攤子,是個老婆婆。
他興致索然地放下簾子,身子微微向後仰著,閉上了眼睛。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直起身來,讓轎夫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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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他們在原地候著,他慢慢踱步走遠了,漫無目的地,也不知道是朝著哪裡走的。
等停下來的時候,他抬頭一看,是一座宅院。
匾額上兩個鐵畫銀鉤的大字,鯉園。
他幽深的黑眸眯了起來,那兩個字,還是當初他自己提上去的。
那時候,他還是朝中“興風作浪”的東廠總督,每日裡除了處理朝事,就是和劉直那幫子人鬥智鬥勇,當然幾乎每一次,他都是碾壓他們的存在。
那段日子,其實也可算是風平浪靜的了。
只是太過重複,時間久了,也很是無趣。
所以,他就叫人建了這個園子,打算閑下來的時候,就來這邊放松一下。那時童萬金還笑話他,說他附庸風雅,學人家多情才子想要金屋藏嬌,還起個了這樣古怪的名字,鯉園鯉園,園中卻沒有養一只錦鯉。
往事遙遠,現在想起來竟有些諷刺——本來是打算作一個閑來無事放松的所在,沒想到現在竟然被用作隔離府上的天花病人。
而最讓他心痛的,便是這裡面的病人裡,也包括了她。
聽賈甄說,她在東邊的翠靈軒養病,不知道現在的病況如何,可有好轉。
心裡忽然湧上來一個非常強烈的念頭,他想要見到她,馬上,現在就要見到她。
這個念頭一起來,就以一種瘋狂的速度佔據了他所有的心神。
站在園子門前,正打算推門進去,大門卻被人從裡面打開了。
賈甄意外地看著眼前俊逸邪肆的男人,拱手行禮,“原來是九千歲,你怎麽突然來了這裡?”
陸淮起皺眉瞥了他一眼,“這裡是我的園子,我當然是想來就來,還需要別人的同意不成?”
賈甄訕訕的笑了笑,“自然是不用的,只是,”他頓了頓,“這裡面都是染了天花的病人,您貴為九千歲,來這裡實在是很危險。”所以你還是快走吧,如果你這個當朝九千歲也染了天花,那他可就麻煩大了。
陸淮起眼神不善,卻還是盡量保持著心平氣和,“我夫人怎麽樣了,可好些了嗎?”
沈青黎才被送進來兩三天而已,他卻覺得已經過了好幾個月一樣漫長。
賈甄心道果然是來看夫人的,童萬金已經多次囑咐過他,如果看到陸淮起來,千萬一定不能放他進去,他當然應下了,並且也深表同意,“夫人病情不算太嚴重,目前經過這幾日的治療,已經好了許多,但還是要等上一個月左右才能知道,是否可以徹底恢復。”
陸淮起長眉挑起,有些不滿意這個答案,“要這麽久?”
賈甄詫異地看向他,“千歲大人兒時不是也得過天花,難道當時不是這麽久?”看來不是您的身體異於常人,那就是在下的醫術過淺,比不得您當時的那位大夫。
陸淮起沒有心情跟他抬杠,囑咐他務必治好這次的天花之後,他便離開了鯉園。
賈甄看著他的背影,揣起了袖子。
果然,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如陸淮起這等的梟雄亦是如此。
陸淮起按原路返回到自己的轎子前,看著空無一人的轎子,他狐狸眼眯了眯。
這些人好大的膽子啊,他最近是不是對別人太放松了,弄得他們都忘了他到底是個什麽性子了。
看著垂下來的轎簾,他冷聲道,“還不出來,要我上前去請你嗎,萬金公子。”
轎門一壓,童萬金笑嘻嘻地揣著他的鎏金小算盤下了轎子,“我看你剛從鯉園那回來,覺得你心情應該不錯,所以就讓轎夫們都先回去了,咱們倆好一起散散步,去酒樓喝上幾盅。”字裡行間都是調侃和挖苦,他的確是有些生氣了,陸淮起身上重擔那麽多,他卻還是管不住自己的心,不聽他的勸,還是要去鯉園看那小妮子。
把手裡的小算盤攥住,他側著臉瞥陸淮起一眼,語氣怪異地問道,“那小妮子怎麽樣了?臉色是不是很難看啊?”
陸淮起知道他也是擔心著的,但他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童萬金驚訝地轉過頭來看著他,“你不知道?你不是去鯉園了嗎,怎麽還會不知道?”
“我沒有進去,賈甄沒讓我進去,不過他說阿黎的情況還不錯,應該是沒有大問題的。”
童萬金啞然,他如今應是很不好受吧,都已經到了園子門口了,卻還是沒能進去。
不過這樣也好,總是他的安全最重要。
晚上,賈甄要給沈青黎施針來引出體內的毒素。
這個療法對於病人來說非常痛苦,也非常難熬。
但同時正因如此,它也是非常有效的一種方法。
施針之前,賈甄想了想,對沈青黎說道,“今天上午,鯉園外邊來了一個人。”
沈青黎的心思還在施針上面,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她隨口一問,“誰啊?”
賈甄從針包裡取出來一枚極細的銀針,“那人是你很熟悉的一個,”他揚起手對準穴位刺了下去,同時口中說道,“是九千歲來了。”
因為過度的驚訝和驚喜,沈青黎居然沒有注意到剛才那一針的疼痛。
“他……九千歲看起來如何?”
賈甄心道並不是太好,脾氣都快被磨沒了,哪裡還像以前那個高高在上睥睨眾生的九千歲陸淮起,現在的他,像是突然沒了精神支柱,好像一只陷入了沉睡的猛虎,正等待著一個人來叫醒他,而那個人正是您,陸夫人。
心裡這樣想著,話卻不能就這麽說出來,賈甄斟酌著措辭,道,“九千歲掛念夫人,但他不能來看您,雖然心裡不好受,可他畢竟是九千歲,不會讓自己的情緒顯露出來的,他看起來還是和往常一樣,夫人不必擔憂。”
說著,又是一針下去。
就這麽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話著,賈甄終於把所有的針都扎上了。
因為還有許多其他的病人,賈甄看了看香爐,說道,“夫人,您先這樣候上半柱香的功夫,在下就會回來給您把針取下來了。”
說完就和藥童們匆忙地趕往別的院子了。
房間裡便只剩下沈青黎和兩個藥童守著,沈青黎身上扎了有二十多針,而現在每一處都在生著痛意,她一動也不能動,只能默默地等待時間流逝。
兩個小藥童看她頭上都是冷汗,安慰她道,“夫人,您別怕,一炷香時間很快的,只要您熬過這一會兒,就好了。”
“是啊,夫人,熬過今天一天,還有明天后天……唔,”還有差不多七天左右,您就會好轉了呢。
沈青黎默默地看著自己身上的針,心道這兩個孩子還不如不安慰她,她現在更難過了好不好。
兩個藥童感覺到沈青黎的情緒似乎更加低落了些,對視一眼,又不明所以的低下頭來。
慢慢忍受了好一會,沈青黎突然咬緊了牙關,兩個藥童見她神情不對勁,忙過去問她,“夫人,您怎麽了?”
沈青黎眉頭蹙緊,滿頭冷汗,“不知道怎麽了,我感覺,我身上被針扎著的地方突然變得好疼……鑽心的疼,好像……好像有一百根銀針在往我的身體裡刺進去一樣……”
兩個藥童慌了起來,“快,九芝,快去叫先生來,我在這守著夫人,你快點去!”
被叫做九芝的小藥童趕緊打開門跑了出去。
翠靈軒的院牆之外,有一個男人同樣焦灼著。
童萬金看著陸淮起眉目間的焦急,心裡也有些著急,好奇裡面的狀況。
他們都是練過武的,所以耳目也比一般的人要靈動清晰許多。
是以裡面小藥童的驚呼聲,他們一句不漏的都聽到了。
正因為如此,所以才格外地不安緊張。
陸淮起的手捏得緊緊的,抵在院牆上,他眉目間染上濃重的暴戾和陰鬱。
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憎恨過自己,他應該更謹慎些才對,端午宴上,他應該更加謹慎才對!
伸著拳頭就要砸上院牆,卻被童萬金一把攔住。
“你砸傷了手不要緊,可千萬別把牆砸塌了,那可就麻煩了。”
院牆之內,小藥童步伐匆忙地小跑著,跟在賈甄身後,“賈先生,陸夫人很是難受呢,您快點看看,是不是出什麽問題了。”
童萬金聽著,舒了一口氣,“好了,稍安勿躁吧,看,賈甄都來了,不會有事的,放心。”
賈甄進了房間,就看見一臉急痛攻心的沈青黎,她身子被痛得也搖搖晃晃。
他連忙過去,給她號脈診斷。
兩個小藥童在一旁一眨不眨地看著。
片晌,賈甄放下了沈青黎的手,臉上的神情稍微送了些,“這是施針的效果發作了,雖然並無大礙,但是這段時間卻非常難熬,必須要挺過去才行。”看著沈青黎緊閉的雙目,他慢慢的道,“夫人,您可一定要堅持住啊,今天是施針的第一天,也是最重要的一天,千萬要挺住。”
沈青黎已經快痛得神志不清,但她還是聽到了這句話。
牙關咬得死緊,她心裡一遍遍地提醒自己保持清醒,不可以半途而廢。
終於,小藥童看著燃盡的那一炷香,欣喜地叫道,“時間到了,先生,夫人沒事了。”
賈甄點點頭,摸了摸額頭上的汗,他這個大夫雖然只在一邊看著,也是不輕松的。
院牆外,陸淮起身子一松,背倚在牆上,神情模糊不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