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擁抱在一起的兩人,加西亞毫不意外地挑了挑細長的眉梢。
有關於雷哲和簡喬之間的緋聞,她曾不止一次地從安德烈親王那群人口中聽說過。同時她也知道,雷哲僅僅只是在玩弄簡喬而已。
他們這群大貴族從出生之日起就與別人不同,因為上帝在創造他們的時候忘了贈予他們一樣器官,那就是真心。
一群沒有心的人,怎麽會懂得“愛”這個字的含義呢?
這也是加西亞從來不找賓主的原因。她不願意被某個人豢養成無法獨立生存的金絲雀,最後卻又被攆出舒適安全的鳥籠,餓死在荒郊野外。
這位伯爵先生卻似乎沒有這個覺悟。他明顯當真了。他看著雷哲的眼眸溢滿了崇拜、熱切和依賴。那是一個人深深為另一個人淪陷之後才會產生的情緒。這種情緒是災難的洪水,也是地獄的火焰,早晚有一天,他會被它們淹沒或者燒毀!
可憐的伯爵先生!愛上誰也不要愛上一個大貴族,這是加西亞的警訓!
不過加西亞絕不會把這條警訓告訴第二個人。
想到這裡,加西亞諷刺而又憐憫地搖搖頭。
她走過去,不顧雷哲懷裡還抱著簡喬,當即便把自己纖細的胳膊纏繞在雷哲臂彎裡,用力把人往鑽石櫃台那邊拖拽:“親愛的,你還要冷落我多久?我一直在等你,你沒看見嗎?”
被強行拉開的雷哲臉色立刻變黑了。他擰眉看向這個不識趣的女人,真恨不得臭罵對方一頓。當然,前提是伯爵先生不要在場。
“沒有我,你就什麽都乾不了嗎?”他強壓著心裡的火氣。
加西亞嬌聲回應:“是的,你說對了。沒有你,我什麽都乾不了。我需要你就像冬日需要暖爐,夏日需要涼風一般迫切。”
這是她頭一次對自己的追求者撒嬌。
為了鑽石,她真是下了血本。
無論雷哲怎樣怒火中燒,她都可以當做沒看見。她只要對方掏出鵝毛筆,把今天這單生意簽定就可以了。她只愛錢,男人算什麽東西?他們的喜怒哀樂又與她何乾?
面對這種厚臉皮的人,雷哲也沒有辦法。他飛快看了伯爵先生一眼,忍耐道:“走吧,我幫你看一看。”
再拖延下去,這個女人會說更多肉麻的話,而他一點兒也不想讓簡喬聽見,那會汙染對方的耳朵。
這樣想的時候,雷哲絲毫沒意識到,簡喬的話比加西亞肉麻千倍萬倍,但雷哲卻完全不會覺得反感或膩味。正相反,他沉溺其中無可自拔。
簡喬跟在兩人身後,眼眸裡的溫柔慢慢退去,於不知不覺中染上一絲陰鷙的色彩。說一句冒犯的話,他開始討厭這位女士了。
“這枚胸針怎麽樣?”加西亞指了指自己佩戴在身上的碩大藍鑽,又指了指擺放在架子上的一個帽針。
那帽針是由一顆橢圓形鑽石做成的,個頭比鴿子蛋大的胸針還要更大一些,質地晶瑩剔透,周邊還鑲嵌著幾根半臂長的染成粉紅色的鴕鳥羽毛。它的設計略顯浮誇,它的價格則更為浮誇。
毫無疑問,被加西亞挑選出來的這兩件珠寶,價格分別排在這家店鋪的第二、第三位,僅次於之前被她選中的那條雛菊項鏈。
由此可見她的眼光有多精準。
簡喬看了看胸針,又看了看帽針,最後再看看自己的好友,眸色越發陰鷙。
這是詐騙!而且還是團夥作案!這個女人用盡所有辦法引導身邊的人為她花錢,然後輕飄飄地離開,只留下滿地碎裂的心。把錢財和真情交付給她的那些人注定會一無所有!
而好友已經成了她的詐騙對象!
簡喬有些生氣了,即便雷哲對此還完全沒有感覺。
看見雷哲點點頭,正準備說出“簽單”二字,簡喬握住他的手腕低語:“我還有一件東西想讓你看看。”
他只是輕輕一拉,雷哲就忘了之前的一切,乖乖跟他走了。
被再次撂下的加西亞:“……”
well!她終於看出來了,這位花都伯爵是故意的!他在嫉妒!所以他總是會在關鍵時刻插入進來!
這個可憐又可鄙的男人!他這樣根本得不到雷哲的愛!他早晚有一天會被雷哲狠狠拋棄!
加西亞不停在心裡咒罵。
走在前面的簡喬忽然打了兩個噴嚏。
雷哲連忙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身上,抱怨道:“我早就對你說過要多穿幾件衣服!你怎麽不聽我的話?”
“對不起。”簡喬捂住鼻頭含含糊糊地道歉,然後攏了攏身上還帶著一點體溫的外套。
現在,他感覺舒服多了。
“這個戒指你喜歡嗎?除了你,我覺得沒有人能駕馭這種風格。”簡喬從保險箱裡取出一枚由黃金鑄就的,獅頭造型的戒指。
獅頭抖動著濃密鬃毛,張開遍布利齒的大口,發出無聲的咆哮。而它的利齒之間咬合著一塊血色鑽石。
工匠為了創造它,定然耗費了自己全部的心神,因為它的每一根鬃毛都是細致而靈動的,栩栩如生的臉龐上滿帶煞氣,令人望而生畏。
那顆被獅頭咬在口中的鑽石,恰似敵人的鮮血,亦或一團地獄之火。
鑽石有無色、藍色、黃色、粉色等顏色。但紅色,而且還是如此深邃的紅色,在自然界中是極其罕見的。它的價值遠超之前的雛菊項鏈、胸針和帽針。
它才是真正的非賣品。而這個非賣品是簡喬準備在臨別時送給雷哲的禮物。
但現在,迫於特殊情況,他不得不提前把這份禮物拿出來。
獅子是格蘭德的象征,獅口銜著血鑽,預示著格蘭德的雄獅將咬死一切與之敵對的人。這枚戒指無論是造價、款式,還是寓意,都只有雷哲才配擁有。
只一眼,雷哲就愛上了它。
“親愛的簡,你太了解我了。你拿出的每一件珠寶都是我的至愛。”雷哲伸出手,準備去拿戒指。
簡喬卻率先握住他的手,輕輕捏著他的大拇指,把戒指緩緩往上套。
雷哲的手很大,而這枚碩大的獅頭戒指唯有這樣的手佩戴才不會顯得比例失衡。
“很好看,”簡喬托住雷哲的手翻來覆去地欣賞,歎息道:“它真是威風凜凜。”
“主要是我本人比較威風凜凜,而它吸取了我的力量才會產生這樣的感覺。”雷哲毫不謙虛地說道。
簡喬眼眸微亮,輕輕點頭:“是的,你最威風。”
雷哲咧開嘴,開心地笑了。
“喜歡它你就簽單吧。”簡喬立刻拿出帳單和鵝毛筆。
雷哲行雲流水地寫下自己姓名,完全不去看金額那一欄。
完事之後,兩人回到加西亞身邊,而加西亞一只手托著胸針,一只手捏著帽針,嬌聲詢問:“親愛的,它們哪個更好?我都喜歡,可我無法做出取舍。它們太美了!失去它們之中的任何一個我都會為此而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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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這些話,她眼眸裡自然而然地浮出一層淚光,臉上也帶著泫然欲泣的表情。
沒有哪個男人可以在如此柔弱美麗的女人面前而保持自己的鐵石心腸。
但雷哲可以。
他完全不會對加西亞產生疼惜的感覺,只有厭煩和膩味。早知道他就不參加那個傻逼的遊戲了,和女人廝混真沒意思。
但他從小接受的良好教育讓他習慣性地說道:“那就兩個都買下吧,我簽單。”
早已料到會如此的簡喬不慌不忙地拿出帳單,拒絕道:“抱歉,你已經不能簽單了,你今天的購物額已達到五千金幣,而我們店鋪裡有規定,每個顧客每個月的簽單額最多只能是五千金幣。再多,我們不會讓他賒帳,因為我們擔心收不回這筆錢。
“當然,你是我的好朋友,我完全信任你的人品和財力,但規定就是規定,如果連我都不遵守它,那它只會形同虛設。而如果某一天,我們店裡真的發生了拿不回賒帳款項的事,那樣的損失將會是災難性的。”
他略微傾身,詢問道:“雷,你應該能理解我吧?”末了又向加西亞鞠躬:“這位美麗的女士,你也應該能理解我吧?”
加西亞:“……”
她的嘴唇在微微顫抖,這是強壓怒火卻又沒能完全壓住所產生的面部表情。這個該死的花都伯爵,他一定是故意的!
然而轉眼之間,她卻看見了懸掛在店裡的告示牌,那上面真的寫著每個顧客每月只能簽單五千金幣的規定。
這意味著簡喬沒有說謊。
一時間,加西亞陷入了沉默。她快速思考著該如何把兩件珠寶弄到手。
只要雷哲堅持,他的權勢應該能逼迫簡喬點頭。但問題是怎麽讓他堅持呢?自己和花都伯爵,哪個對他更重要?
然而,不等加西亞想清楚,雷哲已經擺手說道:“我當然能理解你。那就算了,等下個月再來買。”至於下個月他還記不記得這個女人,誰又知道呢?
毫無疑問,對他來說,簡喬最重要。
加西亞:“……”下個月?下個月煮熟的鴨子都能飛了!
她想怒吼!她想謾罵!她還想爬過櫃台,用力揪住簡喬的衣領,照著他蒼白卻又間猾的臉龐狠狠來上兩拳。
可她是優雅、高貴、淡泊的加西亞。遇見這種情況,她只會不以為意地點點頭,然後毫無留戀地離開。
店內還有幾名男性顧客。他們倒是很想買下這兩件珠寶逗美人開心,可他們沒有那個財力。
於是加西亞假裝淡然地說道:“好吧,這可真是我的遺憾。”
簡喬看了看擺放在櫃台上的兩件珠寶,忽然問道:“你是不是從來沒為自己買過東西?你身上所有物品,從頭到腳,都是別人送的吧?”
這話還真說對了。
以“自己想要購買項鏈”為理由把雷哲騙出來的加西亞尷尬極了。
這種時候,她應該自己把珠寶買下才符合她打造的獨立自強、淡泊名利、不攀附權貴的人設。但她並沒有。她舍不得出錢。自從進了技院,她所有的開銷都由客人或老鴇付帳。
只要是聰明人,聽見這兩句對話,又看了她剛才的表現,不難堪破她的真面目。
雷哲嗤笑一聲,臉上顯現出濃濃的嘲諷之色。他當然知道加西亞不是什麽好東西,但他錢多,所以不在乎。
幾名男顧客撇開頭,看向別處。這個女人與那些貪婪成性的交際花似乎沒有什麽不同。
加西亞絞盡腦汁地想著反駁的話,額頭快速冒出一層細汗。
這是她頭一次被一個男人逼迫到如此地步。所以說她最討厭同性戀!他們一點兒也不憐香惜玉!
簡喬卻在此時收回了咄咄逼人的架勢,合攏帳本,意味深長地說道:“如果你自己不能照顧自己,自己不能取悅自己,那麽無論別人怎麽照顧你,取悅你,你也體會不到真正的滿足和快樂。你的心會變成一個黑洞。”
他說的是加西亞,也說的是自己。除了堅強地活下去,他救不了自己溺斃的心。
為什麽說童年的陰影需要一生去治愈?因為從受到傷害那天起,那個弱小的孩子就被遺留在黑暗裡,再也沒能長大。
一個孩子又怎麽能抵禦得住來自於外界的雨雪風霜的親襲?從此以後,他們會變得無比脆弱。
他希望加西亞能自救,而他也在努力尋求自救,即使他耗費了兩輩子也沒能找到正確的途徑。
簡喬歎息道:“試著給自己買一件渴望已久的物品吧。好好體會一下那是怎樣的感覺。”他抬眸看向雷哲,柔聲問道:“我親愛的大主顧,需要我親自送你上馬車嗎?”
加西亞還處於愣怔的狀態。不知道為什麽,她的心在為簡喬的提議而顫動。
雷哲高興地展開雙臂,“來吧,來送送我,給我一個臨別的擁抱,最好是跟著我一塊兒回去。”
簡喬暗沉的眼眸被他風趣幽默的話語點亮,嗓音也變得輕快了很多:“你等會兒,我收了帳本就來。”
“我在外面等你。”雷哲指了指門外。
公爵府的馬車已經在門口等著了,雷哲卻又招手喚來一輛出租馬車,準備讓加西亞自己回去。他已經受夠了這個女人,一分一秒都不想與她待在一起了。
“你上去。”雷哲拉開車門。
加西亞卻忽然跑向街口的一家糖果店,片刻後抱著一罐彩色糖果從裡面走出來,嘴裡也含著一顆,把臉頰撐得鼓鼓囊囊。
走到馬車前,她拍了拍懷裡的糖果罐子,語氣冰冷地說道:“這種彩虹糖果,小時候我就一直想吃,可我父母舍不得給我買,因為它們太貴了。當我苦苦哀求他們給我買一顆嘗嘗味道時,他們會朝我的臉頰狠狠來上兩巴掌,讓我閉嘴。但是,當他們的兒子吵著嚷著要吃糖果時,他們卻以十銀幣的價格把我給賣了。他們用那些銀幣,給他們的兒子買了很多很多糖果。所以,我恨糖果!”
加西亞當著雷哲的面,一點兒也不淑女的把口中的糖果咯嘣咯嘣咬成碎片。
總是一臉沉靜的她,此刻卻顯露出仇恨的表情。
然而只是轉瞬之間,她卻又扯開一抹笑容,真心實意地說道:“現在,我可以自己給自己買糖果吃了。誰也不能為了十個銀幣把我賣掉!我從不找什麽見鬼的賓主,我自己就是我自己的主人!今天的購物我很開心,再見,雷哲大人!”
她甩開裙擺,大步上了馬車,又從車窗裡探出頭,衝緩緩走出店鋪的簡喬拋了一個飛吻。
她臉上飛揚的神采比椿日綻放在田園裡的各色野花還要生機勃勃。
過往的路人頓時看呆了,還有幾個男人追著她的馬車跑了很長一段路。
綻放出燦爛笑容的她是如此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