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發佈時間: 2024-05-21 14:3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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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賈蘭聽說母親要去求環三叔,也找出自己存錢的小匣子,顛顛兒捧了來。母子兩入屋後倒頭便跪。

趙姨娘忙扶他們起來,聽完來意後尖聲斥罵,“她當真老糊塗了!不好生教訓罪魁禍首,反把你們攆走。你們一個是她孫媳婦,一個是她嫡嫡親的玄孫,偏心不能偏成這樣!要送走,也該把賈寶玉送走才對!”

李纨奉上沈甸甸的錦盒,苦笑道,“她偏心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哪舍得寶玉受半分責難?咱們入不了她眼,合該被丟棄。只是我一個人的話,去哪兒都無所謂,但身邊帶著蘭哥兒,卻不能叫他受苦。所以,所以……”她斟酌著該如何開口。

賈環漫不經心的撥弄錦盒上鑲嵌的玳瑁,徐徐拒絕,“這些東西你們拿回去吧,我賈環再貪財,也不會要你們孤兒寡母的銀子,過不去心裏那道坎。”

李纨膝蓋一彎就要下跪,被啞妹托住手臂,無論如何也跪不下去。賈蘭當即淚流滿面,心裏十分絕望。

賈環俯身,用指尖在他腦門上輕彈,斥道,“大男人流血不流淚,不許哭了!”瞥向李纨,“我派人送你們去李家莊,同時修書一封寄給老李頭,他看了自然會照顧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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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姨娘高懸的心這才落地,歡喜道,“哎呀,去了李家莊,好吃的、好穿的、好用的,你們只管問老李頭要,他若不給,寫信回來讓環哥兒教訓他!日後不需晨昏定省,亦不需看見某些下作東西,可比待在這藏汙納垢的地界好多了!我都想跟你們一塊兒回去了!”

這主意正中李纨下懷,即便有啞妹托著,她硬是彎腰行了個大禮,哽咽道,“多謝環哥兒,多謝環哥兒!你的大恩大德,來日必報!蘭哥兒,快給你環三叔磕頭!三叔是咱們的大恩人,你可要記住咯!”

賈蘭不哭了,跪下利落的磕了三個響頭。以往他只親近寶二叔,對這位環三叔避之唯恐不及,總以爲他心狠手辣,不是個好人。如今才知道,這世上哪有純粹的好人跟壞人?看著好的人,背後指不定怎麽捅你刀子,看著冷酷無情的,說不准在最危難的時候會伸出援手,免你墜入死地。

“別磕了。”賈環拉他起來,一字一句開口,“你還有母親需要照顧,所以不能消沈,不能忘了本心。眼下,你也許覺得日子難熬,等撐過去了,你會感謝這段經曆帶給你的好處。你記住,每一次挫折都是一筆寶貴的財富,它們鑄就了一個更強大的你。等功成名就的那天,回來把欺辱你、糟踐你、丟棄你的人一一踩在腳下。”說到這裏,他摩挲唇角,邪氣滿滿的輕笑,“那場景一定很有趣!”

賈蘭通紅的眼睛爆射出狂熱的光芒,急切詢問,“環三叔,你就是這樣做的嗎?”

賈環不答,只哈哈一笑。若他沒記錯的話,這孩子在賈府沒落後憑著真本事金榜題名,加官進祿,是賈府重新崛起的希望。放棄他,不得不說,賈母又下了一步臭的不能再臭的棋。

賈蘭眼裏的崇拜幾乎快溢出來,拼命點頭說自己一定好生讀書,一定替母親掙诰命,一定回來報答三叔恩情,順便讓所有欺辱他們的人後悔。

李纨抱著他失聲痛哭。

兩人告辭的時候,從骨子裏透出的頹喪和絕望已消散的一幹二淨,被堅毅和希冀所取代,在李大富的安排下匆匆從後角門離開。馬車繞到大門口,從窗簾的縫隙中瞥見‘敕造榮國府’的燙金匾額,賈蘭眼睛微眯,狠狠啐了一口。

“進來吧,有什麽事一並說了。”送走李纨母子,賈環看向躲在窗外探頭探腦的王嬷嬷。

“環哥兒,求您替奴婢送封信去揚州林府,奴婢感激不盡!”王嬷嬷忙不叠的奉上信和禮物。

林如海可是巡鹽禦史,大慶最有油水的官職,他家的東西,賈環毫無負擔的收了,令啞巴將信送到商行,只大半月就能到揚州。王嬷嬷千恩萬謝的離開,賈環這才能吃一頓安生飯。

吃完各自回屋,賈環截住探椿,警告道,“想過好日子,就盡量哄姨娘開心。等過個幾年,視姨娘開心的程度,我會替你尋相應的人家。當然,嫁妝的多少,跟你有沒有盡到孝心是直接挂鈎的,所以,還請你看在嫁妝的份上,把戲演到底。倘若你不安分,那麽我只能對你說抱歉了,從哪兒來的,就滾回哪兒去!”

“我沒有做戲!”探椿尖聲否認,閃爍的眸光卻暴露了她的心虛。

“別告訴我你有多看重姨娘,也別告訴我你拿我當親弟弟,這話說出來,你自己信嗎?反正我是不信的。”賈環嗤笑,慢悠悠離開。

探椿恨不能把他的背影盯出個洞來,卻也知道自此以後,她只能乖乖的任由他擺布,絲毫反抗不得。

侍書嚇得嘴唇都白了,心道姑娘當初若肯對環三爺好點,不需多,只寶二爺的一半,又哪裏有今日的羞辱?說來說去,還是自己造的孽!

賈母很快得知賈環把李纨母子送走、替王嬷嬷寄信的事,卻拿他毫無無法。

賈珍、賈薔、賈蓉連續上門鬧了好些日子,不但接走惜椿,還索要了不少銀兩,說是將來爲防惜椿受苦,得多多替她置辦嫁妝。這話說得賈母辯無可辯,只得開了庫房認賠。一番折騰下來,本就所剩不多的體己銀子又被狠狠挂了一層油皮。

賈母捏著庫房存單,看著上面被一筆一筆劃掉的物品,眼眶紅了、嘴角耷拉了、身形佝偻了,彷彿一下老了十歲不止。

“寶玉已經十六,眼看就要定親了,彩禮錢可怎麽辦?”她歪倒在炕上呢喃。

“您愁什麽?只要寶二爺娶了林姑娘,金山銀山、奇珍異寶,盡有了。”秦嬷嬷跪下給主子捶腿。

“可信已經發出去,林海是個眼裏揉不得沙子的,知曉寶玉所作所爲,殺他的心都有了,哪還能讓黛玉嫁過來!”說到這裏,賈母越發記恨壞人好事的賈環。

“林大人只林姑娘一個子嗣,從小要星星不給月亮,只要林姑娘願意,他還能逆著她不成?想當初寶二爺跟寶丫頭多說兩句話,林姑娘就得拈酸吃醋甩臉子;一日不見,覺也睡不好,飯也吃不香,喜歡寶二爺已喜歡到骨子裏去了。您勸服了她,再讓她寫信回家勸服林大人,這事兒十有八-九能成。”秦嬷嬷壓低了嗓音唆使。

接連發生這許多變故,賈母已心力交瘁,想到自己失了榮國府的權柄,又耗盡了體己銀子,將來壓根護不住寶玉,不若替他娶兩房出身顯赫,家資豐厚的妻妾,或可保他一世無憂。這樣一想便什麽都顧不得了,忙使人去喚黛玉。

黛玉難受了好幾天也不見外祖母來探,甚至連問一聲的人也沒有,正覺心寒,肅著臉抿著唇跨入門檻,剛要屈膝行禮,便被賈母拉到炕上落座,噓寒問暖、情真意切,慢慢把她冰寒的心捂熱了。

賈母見她面上和緩,這才徐徐開口,“玉兒啊,是寶玉對不住你,我替他向你賠罪。你兩從小一塊兒長大,情分與別個不同,想必能理解他。他就是個有口無心的,又不通人情世故,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什麽事該做什麽事不該做,他壓根不清楚,就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孩子犯下的錯,你總得給他一個改正的機會吧?”

說到這裏她頓了頓,拿捏著尺度繼續道,“現如今詩稿已傳開了,咱也不能一張張的去索回,那樣豈不是在你們身上又潑一層墨水?我想著,不如你嫁給寶玉,既全了名聲,也全了情分。往後日日伴著我,伴著寶玉,比嫁到別個不知根底的人家好無數倍。你說是也不是?你也舍不得外祖母,舍不得寶玉吧?”

黛玉斂眉思量片刻,一字一句問道,“那史妹妹該怎麽辦?老祖宗是否也得給史妹妹一個交代?”

賈母當即就笑了,握住黛玉纖手,語氣欣慰,“我就知道玉兒是個心地仁厚的,這時候依然想著史丫頭。寶玉同樣對不住她,自然會給她一個交代。”

黛玉面上不顯,眸光卻漸漸冷了,繼續問,“老祖宗是想讓我兩都進門?那屆時誰當正妻,誰當侍妾?”

賈母老眼昏花,連番打擊之下又失了平常心和判斷力,竟沒聽出黛玉話中的諷刺,自顧往下說,“你兩名節已毀,除了寶玉,還能嫁給誰?兩個都是我的心肝肉,我不願委屈了你們任何一個,但玉兒你畢竟從小跟在我身邊長大,與史丫頭卻是不同的,我自然更偏著你。你一定是正妻。”話落用力捏了捏黛玉指尖。

黛玉真想甩手就走,卻硬生生忍住了,強笑道,“那史妹妹豈不要做妾?這怎麽能行?史家一門雙侯,絕不會同意的。”

“就說玉兒你爲人最是寬厚,不會叫老祖宗爲難,”賈母拍拍她手背,“史丫頭自然不能爲妾,做個平妻卻是可以的。日後你們三人還像以前那般相處,和樂融融、甜甜蜜蜜、白頭到老。誰也不能離開我身邊,否則我得傷心死。”

彷彿想到了分離的場景,賈母垂頭抹淚。

黛玉勉力維持著得體的微笑,說要回去考慮考慮,甫一進屋,便趴在牀上痛哭,邊哭邊哽咽道,“外祖母,你當真是我的好外祖母,不說替我出頭,反把我當玩意兒一般擺弄。放眼整個京城,哪家的公子那麽金貴,同時聘一正妻一平妻入門?傳出去,我豈不成了天大的笑話?外祖母,你這是要作踐死我啊!”

王嬷嬷聽了暴跳如雷,恨不得立馬找賈母拼命,剛抄起剪刀,便被黛玉攔住,哀泣道,“罷,她既然不拿我當人看,我走便是。嬷嬷你寫封信給父親,叫他來接我吧。”話落眼睛慢慢合上,慘白的面孔,流不盡的眼淚,昭示了她已心如死灰。

王嬷嬷既感到慶幸,又感到難過,服侍她睡下,轉回房立馬將賈母今日的所作所爲述諸筆墨,托環三爺快馬加鞭送到揚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