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三十五章
施廷衡吃完飯,習慣性地打開手機刷微博,然後就看見一條引起熱議的評論。這條評論來自於“別低頭,小皇冠會掉”,洋洋灑灑一大堆,說的是自己和季冕在演藝事業上的不同發展,下面有很多網友留了言,有表示認可的,有嗤之以鼻的,還有粉絲追著罵,說小皇冠在侮辱施影帝,太可惡了。
施廷衡抱著玩笑的心態看了兩行,然後表情越來越嚴肅,眉頭也越皺越緊。幾分鐘後,他徐徐道,“這小皇冠是誰啊?真他媽……”
坐在一旁的肖嘉樹瞟了他一眼,隨即悄悄溜走。雖然這樣說有些對不住衡哥,但季哥的發展是真的比他全面啊,他不能昧著良心說話。
施廷衡並未注意到肖少爺的異常,咬了咬牙根才繼續道,“真他媽說到我心坎裏去了!老子的演技真就比你差?不是!老子的戲路被嚴重限制了!公司和影迷不讓我演別的角色,我有什麼辦法?我最喜歡的一部電影就是《黑山》,但每次記者問我類似的問題我都不敢回答,我心裏苦啊!這個小皇冠很有眼光嘛,不行,我得給他點個贊。”邊說邊用力戳了一下手機。
他的粉絲原本還在噴小皇冠,看見偶像竟然站出來點贊,頓時安靜如雞,還有人傻乎乎地問,“怎麼回事兒?施影帝被盜號了?”
盜個屁!施廷衡心裏默默回了一句,然後樂呵呵地點開小皇冠的微博,發現這是一個剛註冊的小號,關注人只有季冕一個,不禁有些酸溜溜的。都說季冕的粉絲在數量和素質上是全網最高的,這話果然沒錯。從字裏行間可以看出來,小皇冠應該是一個專業的影評人。如果不是把自己和季冕的電影全部看完並理解透徹,他絕對說不出那番話。
季冕盯著評論看了好一會兒,指尖停留在點贊上,終究沒按下去。網友本就愛拿他和施廷衡比較,若是他也站出來響應,這事就鬧大了。
“你該轉型了。”他看向好友徐徐開口,“三十四歲,年紀正好。”
“我也在考慮,”施廷衡笑呵呵的,“下一部電影我想演一個反派,壞得流油那種。”
季冕莞爾,“如果有好本子我推薦給你。長著正派臉的反派,應該會很有意思。”
林樂洋一邊吃飯一邊聽兩人聊天,被網友拿來與肖嘉樹比較的鬱氣早就散了。苗穆青小睡了二十分鐘,醒來後紅腫果然消退,只留下一些青紫,拿遮瑕膏蓋一蓋勉強能看,倒也沒之前那麼惱怒。
於是乎,下午的拍攝在一片和諧中開始,那場打戲只NG了幾條就過,終於讓羅章維的棺材臉緩和一點,“OK,這條過了,下一條準備。”
劇組轉移到攝影棚外的籃球場,繼續拍攝淩氏兄弟的日常。
肖嘉樹已經換好休閒服,正與幾名群眾演員聊天。他們年紀都很輕,最大的二十歲,最小的不滿十六,拍一場戲拿一百塊錢,帶臺詞的話有二百。
“你們爸媽同意讓你們出來拍戲?十五六歲的年紀應該還在讀書吧?”
“不同意,我們自個兒偷跑出來的。成績太差,讀了也是白費。”
“那多不好啊,還是得跟他們說一聲,要不然他們都不知道你們在外面幹什麼,安不安全。”肖嘉樹正準備苦口婆心地勸一勸這些小北漂,卻見季冕慢慢走過來,身上穿著一套休閒服,頭髮並未像往常那般用摩絲固定到腦後,而是蓬鬆柔順地垂落於鬢角,看上去年輕了好幾歲,氣質也格外柔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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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電影中的淩濤在面對淩峰時也是如此。在人前,他是威嚴的淩氏集團總裁,說一不二;在人後,他是販毒集團的頭目,殘忍無情;在弟弟面前,他卻是最睿智、最溫柔的兄長。他的生活被切割成了兩面,黑暗的一面留給自己和整個世界,光明的一面只留給弟弟。
看見他的新造型,肖嘉樹眼睛一亮,完全不擔心自己待會兒找不到感覺。為了貼合人物形象,季冕已考慮到了方方面面,從外表到眼神再到氣質,無一不妥,與他對戲實在是一份輕鬆的工作。
“羅導,我準備好了。”肖嘉樹很有自信地衝羅章維比了一個OK的手勢。
季冕也點點頭,走到場邊站好。
“Action!”羅章維一聲令下,兩人沿著籃球場開始散步。
小北漂們扮演社區裏的小孩在打籃球賽,等兩人走到近前便裝作不小心的樣子把籃球拍飛。按照劇本,肖嘉樹應該接住飛來的籃球,然後重新拋回去,並得了一個完美的三分。小孩們紛紛拍手叫好且邀請他一塊兒玩,他把淩濤也拉上場,兄弟倆一邊打籃球一邊回憶幼時的快樂時光。散場後,淩濤便做下一個決定——拒絕新型毒品流入東南亞的計畫,因為他不想毀掉弟弟眼裏的美好世界。
但真實的情況是……肖嘉樹是個運動白癡,明明籃球正對著他飛過來,他硬是接不住,還一個頭朝下差點栽倒。所幸季冕飛快拽了他一把,這才拯救了他的俊臉。
“哥,還好有你!”肖嘉樹站穩之後抬起紅彤彤的臉,明亮的眼裏滿是感激和崇拜。
手已經舉起來的羅章維看見他甜蜜度滿分的表情又慢慢放了下去,並未喊CUT。
專業的演員都具備一流的臨場應變能力,只要導演不喊停,哪怕臺詞和劇情全演脫了,他們也能照常發揮。季冕揉了揉肖嘉樹的腦袋,輕笑道,“在國外沒好好鍛煉吧?接個球都接不住。”話落撿起球,遠遠扔進籃筐。
原本這個鏡頭不會拍全,不管進沒進,劇組都會補拍一個投進的特寫,後期再進行剪輯。但季冕是個運動高手,站在場外幾米遠的地方也能投進一個空心三分球,動作非常完美。
小北漂們真心實意地鼓起掌來。肖嘉樹呆了呆,隨即熱切地說道,“哥,你怎麼什麼都會?我這個留美高材生在你面前真是一無是處。”
“說什麼傻話呢?哥哥就不會讀書,但我弟弟是學霸。”季冕滿臉驕傲,然後在小北漂們熱情地邀請下卷起袖子,把肖嘉樹拉入籃球場。
肖嘉樹這個廢柴不是打籃球,是被籃球打,好在有季冕幫他出頭,否則輸慘了。兄弟倆一個狼狽萬分,一個遊刃有餘,進球之後擊個掌,抱一抱,場面比劇本中描寫得更妙趣橫生,也表現出了淩濤更為柔軟、更為溫情、更為生活化的一面。若是把這副面貌與他後期的殘忍瘋狂做對比,劇情會更有矛盾性和衝突性。
肖嘉樹認認真真地打籃球,完全忘了在演戲,直到季冕退到場邊,用懷戀的目光看著自己才清醒過來。季冕的表情十分複雜,似乎很欣慰,又似乎透著幾分沉重。但無論怎樣,在面對弟弟時,他嘴角始終掛著一抹微笑,那微笑很溫暖、很輕柔,像雨露一般灑在肖嘉樹身上。
肖嘉樹不知怎的竟想起了“末路”那場戲,淩濤用沾滿鮮血的手一遍一遍攏著淩峰的骨灰,最終平靜地死去;轉念又想起“弑親”那場戲,他抱著淩峰的屍體,用絕望的語氣一字一句說道,“小峰你不明白,人的手一旦染黑了,永遠都洗不白。”
為什麼洗不白?不是他不想洗,是不能洗。他如果變得軟弱,第一個受害的絕對是弟弟淩峰。他這一生都在呵護著淩峰,把最美好、最光明的一切都留給他,卻最終失去了所有。
肖嘉樹的心一下子就被這種義無反顧的愛占滿了。他把球扔給別人,站在籃筐之下衝哥哥微笑。他並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笑容有多溫暖、多純粹,他只是熱切地期盼自己唯一的親人能獲得幸福。他小跑到季冕身邊,真心實意地道,“哥,你是不是該結婚了?你別總顧著我,也該為自己考慮考慮。我長大了,從今往後換我來照顧你。”
季冕拍拍他肩膀,柔聲道,“我等你結婚之後再考慮個人問題。還玩嗎?不玩我們就回去?”
“不玩了,我去喝口水。”肖嘉樹擺擺手,朝場邊的飲水台跑去。
季冕盯著他的背影,笑容由深變淺,最後定格為凝重。他拿出手機,沉聲道,“終止Ebola計畫。”由於弟弟的存在,他不想把災難帶入這個國度,而此刻的決定正是一切悲劇的開端。
“CUT!”遲遲沒動靜的羅章維大吼一聲。
肖嘉樹喝了兩口水,又在籃球場邊坐了坐,等強烈的心疼感過去才慢吞吞地走到導演身邊查看視頻。季冕卻站在原地許久沒動,然後以手掩面緩緩搖頭。
方坤見勢不對,連忙走過去詢問,“你怎麼了?”
季冕放下手,啞聲道,“我剛才入戲了。”
“啊?”方坤驚訝極了,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幾遍。別人不知道,他還能不瞭解?季冕屬於典型的表現派演員。什麼叫表現派?用法國著名的表演藝術家老科格蘭的話來說:演員必須能夠自製,儘管他扮演的人物熱情如火,他卻必須冷若冰霜,他必須像個無情的科學家似的解剖每一根顫動的神經,剝露每一條跳動的脈管,任何時候都要使他自己像一個古希臘神一樣,以免心裏的熱血衝上來破壞他的表演。
季冕正是這樣一個冷若冰霜又無情無欲的表演者。他可以輕易讓別人入戲,但他自己哪怕已化身為角色本身,內心也毫無波動。他的理智永遠在操控他的身體和情感,使他外在的表現無懈可擊。
但此時此刻,他竟然說……他被帶入戲了?那個人還是剛入行的肖嘉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