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二十六章
季冕走遠了一些,等笑意收住才在渾身染血的人偶旁站定,沖羅章維打了一個OK的手勢。
“Action!”羅章維一聲令下,幾台攝像機同時開始運作。
季冕原本梳理得一絲不苟的頭髮已經全亂了,臉上沾滿血點,目光也森冷無比。之前他總愛戴著一副金絲眼鏡,外表看上去儒雅又俊逸,現在的他則煞氣沖天、狀若癲狂。一眾保鏢被他的氣勢鎮住,連頭都不敢抬。
他扔掉領帶,又抹了抹頭髮,這才拿出手機,語氣平靜地開口,“來給屠彪收屍,這次的大買賣我分你三成。”
接電話的正是屠彪的得力屬下,也是一名野心家,立馬就趕過來給淩濤善後。有了淩濤的支持,他既能接手屠彪的幫主之位,又能獲得巨額利益,何樂而不為?
季冕掛斷電話後朝抱著淩峰屍體的保鏢走去,正想把人接過來,看見他臉上的汙跡,連忙拿出手絹去擦。他的動作十分溫柔也十分小心,但淚痕和血跡早已凝結成塊,怎麼擦都擦不乾淨。他愣住了,許久之後才把帕子折疊整齊放回西裝內袋,然後抱著淩峰的屍體慢慢往前走。
地下停車場裏光線十分昏暗,四周籠罩在陰影中,唯有出口的位置亮著一盞燈。季冕就迎著這盞燈,一步一步前行,沉重而又緩慢的腳步聲在空曠靜謐的地下停車場裏回蕩,噠、噠、噠……
鏡頭慢慢拉遠,他抱著淩峰屍體的身影也在長長的通道裏消失不見,弒親這場戲徹底結束了。
“CUT!”羅章維激動地站起來,“這條過了!”
扮演保鏢的壯漢們齊齊鬆了一口氣,肖嘉樹卻半點反應都沒有。他眉目安詳,表情寧靜,甚至連眼皮子都沒亂顫,像死了一樣。還未開拍,他就反復催眠自己,結果成功讓自己睡了過去,這事鬧的……
季冕怕吵醒他,只好把人抱到黃子晉身邊,低聲說道,“給他搬一張懶人椅過來,他睡著了。”
黃子晉嘴角微微一抽,但見小樹苗睡得實在是香甜,又不忍心吵醒他,只好去搬椅子。
圍觀的工作人員紛紛忍笑,心裏卻不得不對肖少爺表示敬佩。扮演死屍的時候能把自己整睡過去,這心理素質得多好?他完全進入了死屍的心理狀態,那就是沒有狀態。
羅章維掄起大喇叭,似乎想抽肖少爺,卻只是高高抬起輕輕落下,臉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讓他睡,別吵他。你過來看看視頻。”他刻意放低了音量,語氣中飽含對優秀後輩的寬容與欣賞。
最後這一鏡依舊沒得說,季冕的演技hold住全場,尤其是他抱著淩峰的屍體走向那盞微弱燈光時,竟無端端令人心酸。他一句台詞也沒有,只是簡單地行走,卻把一個窮途末路的暴徒演繹得淋灕盡致。
羅章維把今天拍攝的幾個鏡頭按照順序播放一遍,頷首道,“不錯,拍出了我要的效果。今天提前收工,大家收拾收拾回家去吧。黃子晉,這是小樹的紅包,你待會兒別忘了拿給他。他今天的表現讓我驚嘆,是一棵好苗子,你和黃美軒要好好栽培啊!”
“謝謝羅導,他現在在您手裏,要栽培也是您栽培。”黃子晉接過紅包真誠道謝。羅導對小樹苗的態度轉變他已經看出來了,之前一口一個“肖嘉樹”地叫著,語氣十分不耐,現在卻改為“小樹”,一言一行都透著幾分親昵,可見起了愛才之心。如此,小樹苗總算是在《使徒》劇組立住了,他也不負薛姐所托。
“我肯定要栽培他的。他的演技既然能達到這種程度,再像以前那樣本色出演我可不答應。才第一次拍戲,就能通過有意識的心理技術達到天性的下意識的創作,這種天賦可不多見。”羅章維指了指睡得香甜的青年,正色道,“只要他自己不鬆懈,將來絕對能成為華國最頂尖的演員之一。”
“羅導您謬贊了。”黃子晉心裏樂開了花,面上卻謙虛擺手。當他們交談時,季冕已走到肖嘉樹身邊,默默看著對方。剛設定自己是一具屍體,下一秒就陷入深度睡眠並摒除一切心理活動,這樣的天賦的確可怕。
方坤走過來想叫他,卻被他抬手阻斷了未出口的話,只得比劃著讓他上車。二人路過林樂洋時故作客氣地問道,“一起走嗎?”
林樂洋灰暗的眼眸微微一亮,本想答應,看見周圍還有很多工作人員,只得搖頭。他之前承諾過,不在大庭廣眾之下與季哥表現得太親密。
季冕遞給他一個稍後再約的眼神,這才上車走了。與幾名副導演拉完關系的陳鵬新跑過來,責備道,“你怎麼不跟季總一塊兒回去?路上一個多小時的車程,夠你們說很多話了。他是你的老闆,你得跟他處好關系懂不懂?”
“我懂,但是太上趕著了給人感覺不好。”林樂洋朝自己的保姆車走去,陳鵬新跟著他一路碎碎念,關上車門後才正色道,“肖嘉樹跟咱們一個公司,又是同時期出道,拍的第一部戲還撞上了,簡直像冤家對頭一樣。我有預感,以後別人少不了拿他跟你比較,你必須想辦法蓋過他的風頭,否則得被他壓一輩子。”
“被他壓一輩子,有那麼嚴重嗎?我倆根本不搭界,不去管他就好。”林樂洋狀似輕鬆地笑了笑。
陳鵬新急了,壓低嗓音說道,“是你想得太簡單了。你倆一個公司,一個時期出道,都以拍電影為主,粉絲不拿你倆較勁拿誰?遠的不說,就說這部電影,你們一個扮演初入社會的貴公子,一個扮演初入職場的小員警,角色設定本來就有類似的地方,放映之後肯定會有觀眾注意到。你要是能在演技方面碾壓他,或者與他旗鼓相當也就算了,你要是被他的演技吊打,你自己想想丟不丟人?一出道就敗了,以後還能好?”
林樂洋的笑容勉強起來,“你是說我的演技不如他?”
“沒,怎麼會!”陳鵬新趕緊擺手,“你的演技也很好,但是不能鬆懈,一鬆懈就糟糕了。那個肖嘉樹還是有兩把刷子的。我告訴你,羅章維這回聘請的演員都是娛樂圈裏以演技著稱的老戲骨,他想玩一票大的,既要賣座還得拿獎,你要是表現得稍微遜色一點,一定會被他們秒得連渣都不剩。前段時間播放完畢的《孽海》你看了吧?裏面那個女一號是個流量小花,人氣高得離譜,就因為給她配戲的全是老戲骨,《孽海》剛播完她的粉絲數就掉了幾十萬,只因她的演技被那些老戲骨襯得不能看。而你的情況比她更壞,單你一個也就算了,表現差點還能用剛出道這個藉口來搪塞,但如果有了肖嘉樹的對比,你說你尷不尷尬?”
林樂洋拿出手機看了看,“鄔倩倩演技被一眾老戲骨秒殺”的新聞依然佔據熱搜榜第一位,不禁覺得壓力倍增。肖嘉樹今天的表現確實給他敲響了警鐘,但更令他無法釋懷的是季哥的反應。他似乎很欣賞肖嘉樹,甚至被他激起了鬥志。
能讓日漸淡漠的季哥重新變得熱切並專注,沒人比林樂洋更明白這有多難。
“鵬新,就算你不說我也不會鬆懈的。”他表情凝重地關掉網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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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嘉樹一路睡回了家,醒來後發現自己躺在沙發上,母親薛淼正坐在一旁喝茶。
“醒啦?今天感覺如何?拍戲辛不辛苦?”薛淼放下茶杯,狀似不經意地問道。兒子表現如何,她早已從黃子晉那裏得知,但並不妨礙她聽兒子再說一遍。別人眼裏看見的東西,並不會比兒子親身感受到的更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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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嘉樹連忙爬起來,興致勃勃地說道,“媽,你不知道,我今天入戲了,我終於明白把自己代入角色是什麼樣的體驗。演戲真的很有意思,它甚至能把你生命中原本很沉重、很可怕的東西轉化為一種藝術,使之變得生動有趣。媽,我決定了,我要當演員,我喜歡拍戲。”
“你的幽閉恐懼癥根本沒治好是嗎?”薛淼憂心道。
“要是不把我鎖進箱子裏,我就不會害怕。”肖嘉樹避重就輕道,“我被羅導推進箱子裏的時候的確很恐懼,但是我看見了季冕扮演的淩濤,然後意識到我在拍戲,那種恐懼感就自然而然地轉移到淩峰身上,而我正是淩峰,我得用他的身體去說話、去行動。一旦我出戲了,恐懼感也隨之消失,這就是表演最奇妙的地方,它使人忘我!”
薛淼看著眼睛發亮的兒子,不知該笑還是該哭。兒子一定不知道,他現在所說的這番話,正是體驗派大師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最為推崇的一種表演方式,既“從自我出發並最終達到忘我”。但這只是他第一次拍戲啊!他還那麼年輕,心性未定,如果入戲太深,會不會終有一天走不出來?
生了一個天才兒子真是甜蜜的苦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