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二十五章
季冕吃完飯後拿起一瓶礦泉水小口小口地喝,喝完便躺在前排座上,眉頭深鎖,雙眼緊閉,不知在想些什麼。
林樂洋有心找他說話,剛開口就被方坤打斷,“不要吵他,他在心裏模擬排演接下來要拍的幾場戲,這是他的習慣。”
話說回來,方坤已經很久沒見過季冕這副模樣了。最初入行的時候,季冕總會認真對待每一場戲,開拍之前必定會反復思考並醞釀情緒,然後以最飽滿的精神狀態投入進去。正是靠著這份認真和執著,他的演技才會提升到今天這種程度。
但也正是因為他提升得太快,爬得太高,近幾年來,他對演戲早已失去興趣,一場戲能不功不過地拍下來就好,再也沒有以前那種全情投入的熱切。他在原地踏步,而且完全沒有繼續前行的動力,所以才會轉到幕後。
方坤對他的現狀感到焦慮和痛心,卻沒料當他再次認真起來,竟會是因為一個新人。肖嘉樹的天賦有那麼可怕嗎?可怕到連季冕都受了刺激?
林樂洋只給季冕當了幾個月的助理,之後便進入大學讀書,並不知道他還有這個習慣,於是安靜下來。休息二十多分鐘後,車外傳來羅章維的喊聲,“開拍了,開拍了,大家各就各位!”
季冕立刻睜開眼睛,放下袖子,穿上西裝,大步朝片場走去,期間不看任何人也不說一句話,表情十分嚴肅。林樂洋被這樣的季冕嚇住了,愣了好半晌才追上去,身後依稀傳來方坤的嘀咕,“果然受了肖嘉樹的刺激,搞這麼大陣仗。”
受了肖嘉樹的刺激?這話怎麼說?林樂洋想到了一個可能,臉色微微發黑。
肖嘉樹吃完飯重新化了一個妝,站在羅章維身邊等待開拍。接下來他的戲份很少,只要扮一扮屍體就好,大部分時間都沒事幹。若在以往,他早就搬來一張懶人椅,躲到哪個安靜的角落打遊戲去了,現在卻目光炯炯,躍躍欲試。
看見季冕走過來讓化妝師弄濕他的西裝外套,肖嘉樹的視線立刻黏上去,季冕走到哪兒他的腦袋就轉到哪兒,像一只鎖定目標的小狼狗。
季冕飛快瞟他一眼,眸光有些復雜。當導演喊了一聲開機後,他臉上的柔和迅速褪去,變為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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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的戲份講的是淩濤的死對頭屠彪並不知道淩峰被注射了新型毒品Ebola和愛滋病病毒,他也是受人陷害,成了別人報復淩濤的一把刀,否則也不會大搖大擺地跑到淩氏集團來談判。但淩濤並不管這些,無論如何,弟弟是在屠彪手裏出的事,他就要屠彪付出代價,於是在地下停車場殺死了對方。
場記打了板,演員們開始表演。之前試圖用淩峰背叛集團這件事作為籌碼威脅淩濤代理新型毒品的一眾元老不敢再說話,陸續告辭。當他們的車子開走後,屠彪才罵罵咧咧地從電梯裏出來。
“媽的,淩濤簡直就是個瘋子,連自己的親弟弟都殺!走走走,趕緊走!”他知道自己要倒大黴,卻已經晚了,剛走出電梯,一群黑衣人就拿著機槍對準他們掃射,所有保鏢均被打死,唯獨留下他毫髮未傷。
季冕從陰影裏走出來,慢慢解開領帶,表情看似平淡,眼底卻透著瘋狂。屠彪嚇尿了,噗通一聲跪下,又是磕頭又是求饒,眼淚鼻涕糊了一臉,模樣比犯了毒癮的淩峰還狼狽。
看到這裏,肖嘉樹不禁目瞪口呆。我靠!這個劇組簡直是藏龍臥虎啊!連一個不起眼的小配角都能有這種演技!他踫了踫身邊的黃子晉,悄悄比劃一下大拇指。
黃子晉用手機打了一行字︰這位是付明磊老師,專業反派,在業內有金牌配角之稱。不光他,之前扮演元老的幾位也都是演技一流的老戲骨,你以後多跟他們學學。
肖嘉樹拿出手機回道︰我似乎明白什麼叫做演技了。演什麼像什麼不叫演技,演什麼是什麼才叫演技。
黃子晉笑眯眯地揉了揉小樹苗的腦袋。
肖嘉樹還想說說自己的感受,卻在看見季冕的表演後完全失去了反應能力。只見季冕繞到屠彪身後,用領帶死死勒住對方脖頸,牙齒用力咬合,以至於下頜角突出兩塊肌肉,顯得他面目猙獰,狀如惡鬼。屠彪劇烈掙紮起來,他也不斷施加力道,額頭、脖子、手背爆出許多青筋,像是某種瀕臨變異快要發狂的野獸。屠彪的掙紮越來越無力,不斷踢蹬的雙腿終於癱軟,在地上留下許多淩亂的劃痕。
季冕這才鬆開領帶站起來。
“CUT!”羅章維乾脆俐落地喊道,“這條過了,情緒很到位,保持住!道具師在哪兒,上血包,趁季冕還沒出戲趕緊拍下一條。”
道具師答應一聲,然後抬了一個人偶上來,外面套著屠彪的衣服,胸腹等處藏著許多血包。扮演屠彪的付明磊老師連忙爬起來,看了看自己暗中抵住領帶的幾根指頭,感嘆道,“季冕,你剛才是動真格的啊?你看看我這手,都快被你勒斷了。”
“抱歉付哥,拍完請您喝酒。”季冕揉了揉太陽穴,表情有些復雜。剛才那場戲他太認真了,但感覺似乎不錯?
“那還差不多。你快別說話了,免得情緒跑掉。”付明磊打趣幾句也就算了,哪里會真的與他計較。
肖嘉樹目光炯炯地盯著季冕,心臟狂跳。我的媽,剛才嚇死個人了!比來比去還是季冕的演技最厲害,足以吊打這些老戲骨。他才三十出頭啊!怎麼能這麼優秀?
季冕似有所感,飛快看他一眼,然後走遠了一些。
人偶準備好之後,羅章維再次喊“開機”,季冕就順著上一鏡的劇情,站起來猛踹已經被勒死的屠彪的屍體。一群黑衣大漢站在他周圍,紛紛低下頭不敢亂看。他的臉龐很平靜,找不出半點憤怒或悲傷的情緒,一腳接一腳,彷彿只是在重復一個簡單的動作,但仔細看就會發現,他的瞳仁早已被黑暗佔據,再也沒有一絲一毫的人性可言,甚至連獸性都沒了。他現在依然是一個人,而不是所謂的魔鬼或野獸,但這個人已經死了,伴隨著弟弟早已冷掉的屍體死透了。
藏在人偶衣服裏的血袋被踢破,迸出許多鮮血,灑在地上,也灑在季冕的鼻樑和額頭,令他俊美無儔又冷酷至極的臉龐顯得邪戾無比。
站在一旁觀望的工作人員噤若寒蟬,而付明磊則摸摸自己的脖頸,感覺皮膚有點發涼。這哪里是在演戲?這是實打實地虐屍啊!季冕的演技似乎更厲害了,放眼娛樂圈,還有誰能與他相比?
施廷衡定定看了好一會兒,然後無奈嘆息。季冕不愧是季冕,這場戲裏表達出的瘋狂和絕望能把觀眾嚇哭。若是換他,或者國內任何一個影帝級人物來演淩濤,都無法做到這種程度。他身上散發的恨意幾乎能透屏而出。
肖嘉樹悄悄往黃子晉身邊靠了靠,並摟住他一條胳膊,卻在羅章維石破天驚的“CUT”聲下差點跳起來。羅導,說話之前能不能先打個招呼?快嚇尿了啊!
羅章維︰“好,這條過了!季冕,你回來了你知道嗎?”
這句話旁人聽不懂,季冕和方坤卻一清二楚。什麼回來了?曾經那個把表演當做生命去看待的季冕回來了。他巔峰狀態下的演技也莫過於此。
“入戲了而已。”季冕淡淡擺手。
“保持住啊!千萬保持住!肖嘉樹,趕緊把你的臉弄髒,下一條準備!”羅章維風風火火地喊道。
工作人員立刻調整幾台攝像機的位置。化妝師把假眼淚、假鼻涕和假血塗抹在肖嘉樹臉上,打趣道,“你看看你,哭就哭,幹嘛要流鼻涕,弄得我們還得給你調制假鼻涕。你惡不惡心?”
“自己流的鼻涕不惡心。”肖嘉樹擺擺手,等妝容畫好之後便走到季冕身邊,不好意思地說道,“季哥,我有點重,你沒問題吧?”以前不覺得如何,但現在,他一靠近季冕就耳根發燙、臉頰發燒。季冕讓他好好演戲他不聽,還自詡演技一流,真是太不要臉了!與季冕的演技一比,他之前那些本色出演算什麼?根本連一絲一毫的技術含量都沒有!
被季冕帶入戲之後,他面對他總有種局促感,隱隱還有些激動。美軒姐說的對,與季冕同台飆戲果然是求也求不來的機會,他太棒了!
季冕定定看他一眼,眸光有些閃爍,好半晌才道,“我沒問題。”
肖嘉樹揉了揉通紅的耳根,這才去了。扮演保鏢的壯漢將他抱起來,默默走到一邊。
扮演屍體只要閉上眼睛就可以,似乎沒什麼難度,但肖嘉樹剛體驗到拍戲的樂趣,又哪里會鬆懈?他想︰就算是扮演屍體,我也必須拿出百分百的演技,不能呼吸過重導致胸膛起伏,也不能胡思亂想導致眼睛子亂顫。萬一我沒演好,不得連累季哥出戲?不行不行,一定不能拖他後腿,他可是神壇上的男人!
徐徐朝人偶走去的季冕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摔倒。他捂住臉低聲嘆息,然後莫名其妙地笑起來。
羅章維頓時急了,連忙喊道,“季冕,快別笑了,保持住情緒!弒親這場戲眼看就要無NG收尾了,你們再努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