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虞妙琪和林氏熬了一整晚再加一個上午終於把賬本看完,莫說窟窿,就連一絲一毫不妥之處都找不到。
虞襄造得賬冊實在是太精細,誤差簡直控制在毫釐之間,甭提林氏,就連憑一己之力撐起侯府養大虞品言的老太太也多有不及。
倘若她雙腿完好,也不知是何等驚才絕艷的人物。
林氏的自信心在看完賬冊時便已消失殆盡,老太太過來攆人的時候她差點張口把中饋還回去。若是輸給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她的臉面就不用要了。
然而虞妙琪拉住了她,死死拽著她的手暗示她不要反悔。辭過老太太,兩人滿臉憔悴的回到正房。
林氏第一時間給放在廳中的牌位上了三炷香,然後跪下唸唸有詞,也不知在說些什麼,表情看上去十分痛苦。
虞妙琪扶著額頭閉目養神,等她念完了問道,「母親,你是不是又想逃避?是不是不想掌家了?」
「我,我掌不了。我對不起言兒,對不起俊傑……」林氏說著說著又開始抹淚。
自己哭的時候不覺得如何,看見林氏哭,虞妙琪感覺說不出的心煩,強忍怨氣勸慰,「母親,你與父親感情深厚,因失去他而陷入悲痛是難免的。他泉下有知只會覺得感動,哪會苛責於你?你若實在覺得對不住他就更應該堅強起來,把這個家管好。我日後還要嫁人呢,沒有你幫襯我怎麼辦?在這侯府裡,我只能依靠你了。」
她與林氏並排跪在一起,認真道,「母親,你莫怕,我會幫你的。」
林氏大為觸動,一邊擦淚一邊點頭,然後催女兒趕緊回屋休息。
虞妙琪辭過她,高一腳底一腳的走進廂房,卻沒即刻睡覺,反而喚來金嬤嬤詢問侯府情況,尤其關於虞襄如何掌家的,任何一個細枝末節都不肯放過。
金嬤嬤拿來一本厚厚的家規讓她翻閱,自己立在一旁詳細講解。她心知林氏是個靠不住的,日後只能依仗剛強的二小姐。
「這一百零八條家規均為三小姐親筆羅列,府裡每一個下人都要背記,隔一段時間還會抽查,記不住的扣月銀。您瞅瞅,她還將倒夜香、打更、漿洗衣服等下人的月銀提高到三等丫頭的份例,簡直敗家!還把所有人編成小組選出小組長,對組員進行監管,犯錯超過三次扣月錢,超過五次不拘家生子還是簽活契的,統統踢出府去。還有負責採買的人需兩月輪換一次,這差事還沒上手就給捋了,能幹成什麼大事?每隔七天讓下人輪休兩日,主子需要伺候的時候豈不是沒人了……」
金嬤嬤一抱怨起來就滔滔不絕,最後總結道,「三小姐這哪裡是管理侯府,如此多的規矩條款不能逾越,卻是在管理軍營呢,直弄得府裡怨聲載道。二小姐,您可不能走她的老路,否則非得被人罵死。」
府裡確實有人不滿,但大多數都是金嬤嬤這樣撈不著油水的管事嬤嬤,其餘下僕對虞襄都是敬服的。就是那些管事嬤嬤也不敢對虞襄有絲毫非議,須知她跟她哥哥一樣,也是六親不認的主兒,管你是不是家生子,管你有多勞苦功高,犯了錯就罰,犯了大錯就打,再不悔改就攆出去,旁人挑不出任何理來。
四年過去,侯府被她轄制的跟鐵桶一樣。
虞妙琪也看出來了,虞襄手段極為老辣,凡事都講求一個公平公允,照章處置,絕對不留情面,亦不會錯判,可以說是個極重規矩的人。
連帶的,她調教出的下僕也十分規矩,不偷懶耍滑,不欺上瞞下,更不踩低捧高。然而他們規矩了,虞妙琪就寸步難行了,想培養幾個親信都無從下手。故此,她即便知道虞襄的管理章程是個好東西也非得打破不可。因為只有打破了平衡,扶持起自己的親信,她才能在侯府裡站穩腳跟。
她現在已經不像初來時那樣天真,以為靠著林氏就能過好日子。林氏關鍵時刻就想著逃避,這等懦弱xin子委實叫人憎惡,難怪惹得婆媳離心,母子決裂。
如此,她要想通過討好老太太和虞品言在侯府裡扎根是不可能了。過了今天,他們只會把她與林氏相提並論,然後忽視、疏遠、冷待,等年紀到了就遠遠打發出去,地位比起虞思雨更要卑微。
形勢對虞妙琪很不利,她唯一能做得只有牢牢抓住手中的權利,讓自己在未出嫁之前強大起來,然後找一位身世顯赫的夫婿。待她來日富貴已極的時候,必定要讓老太太和虞品言後悔,也要讓虞襄將欠她的盡數還回來。
遣走金嬤嬤,虞妙琪思量了一個多時辰,又寫下新的條例,這才睡了個囫圇覺。
相對於門可羅雀的正房,西廂小院卻十分熱鬧,管事嬤嬤們陸續登門,詢問三小姐府裡換了新主子該如何辦?她們已經聽到風聲,二小姐與三小姐極為不對付,剛回來就交了幾次手;林氏更是深恨三小姐。她兩若是掌家,形勢對三小姐大為不利。
可三小姐背後站著侯爺,掌不掌家誰都欺負不到她頭上。相反,只要她稍微露那麼一些意思,管事嬤嬤們很樂意給二小姐和林氏使絆子,幫她把掌家權再奪回來。
雖說起初的時候她們沒了油水可撈對虞襄確實很不滿,但只要幹得好,虞襄每月都會另外補貼銀錢,逢年過節還會發放豐厚的獎金,比起從邊邊角角里摳出來的油水是少了那麼一點,但這錢拿得安心,拿得光明正大,拿得不咬手,日子反而比以往過得舒坦。
這要是忽然換個人,換一種章程,她們反倒汲汲皇皇不知所措,不約而同跑到三小姐這裡拿主意。
虞襄慵懶的歪在榻上,手裡捧著一本雜書,揮手道,「甭跟我問計,日後這些事兒都不歸我管。府裡的規矩你們莫忘了,埋頭幹好差事,不讓人抓到錯處才是正理。都走吧,我要睡了。」邊說邊捂嘴打呵欠。
不讓人抓到錯處?說得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誰知道二小姐心裡怎麼想的。她又不像三小姐,凡事都講求公平公允,照章辦事。她若是看誰不順眼,指不定就尋個由頭把你捋下來,換自己的人上。往後的日子怕是難過咯!
管事嬤嬤們受教,告了罪輕手輕腳退出房門,與虞妙琪還未照面,印象就先壞了幾分,也更提高了警惕。
虞品言歸家時妹妹已經睡著了,小嘴兒微微張開,露出些微丁香小舌,不時還咕噥幾句夢話,模樣說不出的嬌憨可愛。他坐在榻邊定定看了半晌,直到老太太派人來請才悄然離開,走時不忘把妹妹露在外面的手臂挪進被子裡,又輕輕揉了揉她殷紅飽滿的唇珠。
正院,老太太肅然以待,見孫子來了也沒開個笑臉,直言道,「言兒,我沒收回你母親的管家權卻是指望她犯下大錯好將她休出侯府。忍了十四年,我已經忍夠了。不順父母,為其逆德;妒,為其亂家;口多言,為其離親。你看看,七出之條她已犯了三條,若是這回她誠心悔改,能兢兢業業把這個家操持好,我就饒了她。她若是死不悔改攪風攪雨,我少不得一紙休書奉上。言兒,你怎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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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品言坐下慢悠悠品茶,不以為意的開口,「她要是無錯誰也奈何不了她,她要是犯錯自然循例處置,孫子絕無二話。」
林氏算什麼,府裡有她沒她並無差別。
老太太點頭,語帶疲憊,「好,你能想開就好。你從小到大沒得到她一點關愛,現如今也不需回護她,你不欠她什麼。你且等著,虞妙琪是個心大的,偏偏命比紙薄,多早晚要鬧出事來。」
「鬧出事倒不怕,只不能讓她禍害了襄兒。我時常在外辦差,勞煩老祖宗多多看顧一二。」虞品言慎重懇請。
老太太絲毫未覺出異樣,放下顧慮後也開了笑顏,擺手道,「瞧你說的,在我心裡襄兒跟親孫女沒甚兩樣。不需你說我也會護著她。你卻是想多了,虞妙琪雖有幾分心機,與襄兒那個小母老虎比起來還差得遠呢。她要是不動妄念還好,動了不該動的心思,襄兒非得打腫她那張臉。」
想到妹妹那張牙舞爪的小模樣,虞品言垂眸莞爾。
虞妙琪一覺睡起來已到了申時,顧不上按揉劇痛的太陽穴,立即爬起來尋找林氏,讓她趕緊召集各位管事嬤嬤。
「再等幾日吧,這才剛惹了你祖母不快便急著掌權,你祖母會如何看我們?」林氏十分猶豫。
虞妙琪冷笑道,「不管我們等多少時日,祖母和大哥對我們的看法都不會改變,所以更該把家撐起來,用行動讓他們對我們改觀。母親,您振作點,父親還在天上看著您呢!」
聽到最後一句,林氏立即同意了,使人去通知各位嬤嬤。
虞妙琪暗暗鬆了口氣。林氏是個極好掌控的人,這是她歸家後眾多不幸當中的幸運,有林氏在前面擋著,她在背後就更好動作。
她向來是個行動力超強的人,無論受了多大打擊都能迅速振作。老太太和虞品言厭了她,她也絕對不會像林氏那樣自怨自艾,縮手縮腳,反而更激起萬丈雄心和鬥志。別人靠不住,她就會努力讓自己強大起來。
她無論如何也不肯相信自己連個踐種也比不上,況且那踐種還是個斷了腿的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