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出嫁
席雲芝靠坐在柴房門邊,兩日滴水未進的她看起來憔悴不堪,原本紅潤的雙唇如今也是蒼白乾澀,但是眼神卻依舊清明,不曾放棄。她將耳廓貼近窗牖,只是希望翠丫能再偷偷來一回,告訴她現在的情況。
可是她也知道,那幾乎都不可能的了,自從第一天後,柴房門外便多了幾名護院在外巡邏。
五嬸娘是鐵了心不願讓她留在席家了,她相信就算她乖乖的跟著雲箏去了京城,也會在短時間內被處理掉的,到時候她在京城舉目無親,就算死了也只是個小姐的陪嫁丫頭,沒有人會為了她的死去深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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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席雲芝以為自己聽錯了,趕忙扶著牆壁站起來,透過窗牖她看到席老太拄著枴杖,帶著幾名嬤嬤往柴房走來。
老太太叫護院開了門,便有一位嬤嬤搬進來一張太師椅,席老太見到倚靠在牆邊的席雲芝,先用冷淡的眼神將傷痕纍纍的席雲芝上下掃了一遍,這才笑著對她招了招手,說道:
「雲芝啊,快過來。」
席雲芝雖看破她的嘴臉,但也曉得自己必須忍耐,低著頭走到席老太面前,像是尋常那樣對她行禮道:
「雲芝請老太太安。」
「嗯。乖了。」老太太又對席雲芝招了招手:「來,走近些,到老太太跟前兒來。」
席雲芝不知道這老太婆又在打她什麼主意,不動聲色的走過去,只見席老太溫和的拉住了她的手,說道:
「原本也只是試試你,你不會真的以為老太婆就這樣不管你了吧,好歹你也是我的親孫女不是。」在她手背上輕拍了幾下便算是安慰了。
席老太一個眼神,站在一旁的嬤嬤便將一張紅紙遞了過來,席老太接過後便又遞給了席雲芝,趁她翻看的時候說道:
「北郊外有座皇陵,雖不是帝陵,但能來看守的定也是地方望族了,不管怎麼說,算是個好人家。最起碼,人家肯明媒正娶,就算那家公子行走不便,脾xin古怪,但也就這種外鄉來客,會在不知你名聲的情況下,提出娶你做正室了,現如今,這戶人家已送來聘禮,共兩抬,你過門之日,這兩抬聘禮,老太太原封不動給你湊做嫁妝,你看如何?」
席雲芝低頭看著手中紅紙,上頭的字跡不似普通相師掐好日子寫上的娟秀字體,反而下筆有神,蒼勁有力,像是行伍出身,聽老太太的話,這戶人家應該是剛來洛陽不久,還不知曉她的名聲才會上門求親,而且老太太說那家是地方望族,那家公子也行走不便,想來那家定是沒落了的望族,要不然也不會被貶至北郊看守陵墓了,不過,如果那家沒有沒落,老太太也定然不可能叫她嫁去的。
想起自己的名聲,席雲芝心中頗為憂慮,不管今後她嫁給誰,婚後就算她能做到恪守婦節,但也禁不住以訛傳訛的流言,到時候夫家起疑,她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心中憂慮重重,看著席老太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一雙老而精湛的目光中盛滿了算計,像是知道席雲芝定不會放棄眼前這個機會般,也不催促,也不詢問,就那麼看著她。
席雲芝將紅紙收入襟中,把心一橫,不管這個老太婆還有什麼後招,如今有個不用跟雲箏去京城做通房丫頭的機會正擺在眼前,她不會放棄。
至於今後若是關於她的流言傳入了夫家耳中,她將如何立足的事已完全是後話了。
「好,我嫁。」
席老太頗為欣慰的點點頭,對伺候的兩位嬤嬤吩咐道:「帶大小姐去梳洗一番,換身乾淨衣裳,明日就出門罷。」
明日就出門?這是連做嫁衣的時間都不給她了,席雲芝強忍住氣得發抖的肩膀,臉色慘白的對席老太福下身子:
「雲芝謝老太太成全愛護。」
席老太一邊站起身,一邊對席雲芝擺擺手,隨意道:「去罷。」
席雲芝被兩名嬤嬤帶下去梳洗,離開了柴房,席老太好整以暇的整理了一番袖口,貼身嬤嬤貴喜才扶著她往外走去,行走間,貴喜嬤嬤不解的問道:
「老太太,您這樣倉促的把大小姐嫁了,會不會兩頭兒都不討好?」
席老太嘴角含笑,眸光卻冷的刺骨,瞥了一眼貴喜嬤嬤,施施然說道:「她們是什麼身份,需要我去討好兒嗎?」
貴喜嬤嬤這才意識自己說錯了話,連忙解釋:「奴婢說錯了,憑老太太您的身份,自是您說什麼都無人敢反對的,只是……您之前答應了五奶奶,將大小姐給雲箏姑娘帶去京城,這下五奶奶怕是又要來擾您清淨了。」
席老太冷哼:「哼,商素娥是個什麼東西,她以為我讓她管家她就真的能一手遮天了嗎?她越是要除掉雲芝,我就越不讓她得逞,倒要看看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原來老太太一開始就沒打算讓大小姐跟著去京城啊。」貴喜嬤嬤恍然大悟,緊接著又擔心其他的:「那老太太何不對大小姐好些,說不得將來真的跟五奶奶鬧翻了,也好有個真心向著您的幫襯不是。」
聽了這幾句話,席老太突然笑了起來,刻意停下了腳步對貴喜嬤嬤說道:
「真心?我要她的真心做什麼?一個失了名聲的女子,又嫁了那樣滅門絕戶注定斷香火的人家,你是沒看見那些聘禮寒酸成什麼樣,今後她還能幫襯到我什麼?現在對她好,豈不是白搭,既是白搭,我又為何要對她好呢?」
貴喜嬤嬤緊接著又是一段溜鬚拍馬的奉承話,將席老太捧上了天。
只有一夜的時間,席雲芝根本來不及給自己準備些什麼,只得將娘親的嫁衣翻找了出來,稍微改了改尺寸,便也將就穿上了,老太太的話說的很分明,嫁妝便是她未來夫家的聘禮,席雲芝悄悄看過兩眼,便是一些普通的布料、魚肉、還有饅頭蜂糕什麼的,幸好現正三月,天兒不熱,不然這些聘禮過了夜無人過問的話,早就壞了。
席雲芝知道自己要嫁的這戶人家生活定是窘迫的,也難怪老太太會瞧不上眼,若不是有她在,這樣的聘禮想在席家娶上媳婦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任何一房都能把這些東西摔出路面,將下聘之人趕出席府。
但席雲芝卻覺得,夫家窮些也沒什麼,畢竟她是去過日子的,只要她肯幹,想來日子也不會太難,如今只希望能遇上一戶分明事理的人家。
單單改良嫁衣就忙到了深夜,席雲芝沒有丫鬟,凡事都只得自己動手收拾,好在她這些年本就過的清淡,沒有太多包袱,她將藏在牀頭的一只木頭盒子拿了出來,裡頭有幾張小額銀票,加起來有二百多兩,是她這些年幫府裡做生意時,自己偷著攢下來的。
有這兩百兩銀子,縱使她沒為自己辦得太像樣的嫁妝,應該也不至於在夫家全無底氣,至少該她用度的地方,她能拿得出手就足夠了。
簡簡單單的四只包袱,是席雲芝所有的家當,整整齊齊擺放在夫家的兩箱聘禮箱子上,自己便坐到梳妝台前,看著鏡中嘴角仍舊帶著青紫,姿色平常的自己,席雲芝的容貌屬於中等,五官還算靈秀,只是疏淡的眉色使她看起來有些寡淡,許是常年憂思的緣故,她髮色偏黃,偏軟,看著就像是一副沒福氣的樣子。
對鏡中的自己微微一笑,席雲芝的目光在梳妝台上掃了一眼,只有一盒她娘曾用剩下的胭脂,她平常別說是用了,就連打開都不捨得,因為年代久了,胭脂的香味一年淡似一年,她怕打開次數多了,香味便散的越快。
但明日是她出嫁的日子,臉上總要有點喜慶。她放下胭脂盒,去外頭打了一盆溫水入房,將臉和手全都洗的乾乾淨淨之後,換上款式有些老舊,但顏色卻依然鮮艷的嫁衣,然後才又坐回了梳妝台前,正襟危坐,用虔誠的姿勢打開了胭脂盒,撲鼻而來的清香使她彷彿回到了兒時。
擦過胭脂的臉色看著鮮活了些,席雲芝屢次感歎,若是她的容貌有娘親一半的美艷便好了,只可惜,娘親的終因美貌被毀,就連承襲了她美貌的弟弟都不能倖免,而她卻因容貌平凡不似母親那般艷麗才得以存活……
第二天的動靜一如席雲芝意料之中的冷清,老太太倒是一大早就派了一位面生的嬤嬤前來照應,只是這嬤嬤一不幫忙收拾,二不幫忙梳妝,就那樣門神一般站在席雲芝的房門外。
席雲芝心感淒涼,卻也沒說什麼,自己蓋上蓋頭坐在牀沿上,兩只手緊捏在一起,沒等多一會兒,就聽見外頭傳來響動,她偷偷掀開蓋頭一角看了看,只見兩個漢子,一老一少,都穿著尋常人家的藍布短打,筆直的脊樑叫人看著就覺得有精神,他們在門外同嬤嬤行禮詢問。
嬤嬤將老太太的意思說了出來,席雲芝這才知道,原來老太太不想叫她從席府正門出嫁,此刻便叫夫家的人將喜轎再抬去側門迎她,那年輕漢子聽後雙眉便豎了起來,看樣子就要上前與嬤嬤理論,卻被年長者拉住,好言商量亦無結果,嬤嬤始終不肯再去老太太那裡請示,夫家兩名迎親的見狀也只好作罷,推攘著將兩箱聘禮和席雲芝的幾只包袱抬了出去,沒過多一會兒,那看門嬤嬤便入內,將席雲芝扶出了門,席雲芝看著地上的青磚便知這是往側門方向的小徑,老太太到最後也沒顧忌絲毫祖孫情分,讓她從側門出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