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佟婉柔跟著母親烏氏身後行走,梳著旗頭姿容端正,五官極其清靈,雖然容貌帶著濃濃的稚氣,但傾城之色却已初現端倪,只見她穿著一身寶藍色的大袖旗袍,不過分華麗,不過分素淨,帶著她這個年紀該有的花朵張揚,却又不失大家閨秀該有的蘊意,步履優雅,小心翼翼的邁著每一個步子。
「今年的’見宮’之所以帶你,也是想讓你長長見識,但你與太妃多年未見,切不可表露太多,宮中人多口雜,行差踏錯一步,都會叫人落下話柄,知道嗎?」烏氏不是命婦,幷無品級,所以身上沒有珠煉和指套,只得穿一身青色大褂,袖口領口飾有雲紋,看起來雖不貴重,但却也不失端莊。
「知道了。」佟婉柔目不斜視的回答了她娘的警戒之言,聲若黃鶯出谷。
‘見宮’是後宮中的女人一年中唯一一次可以見到自己親屬的日子,佟婉柔的姐姐佟玉柔雍正七年入宮做了先帝的貴人,先帝駕崩之後,後宮妃子皆升一品,佟玉柔的佟貴人就變成了佟太妃。
佟婉柔記得大姐今年也不過二十又二的青椿年華,却注定要在這金絲牢籠的後宮之中渡過,當真與坐牢無甚分別。可是她知道,自家的爹娘幷不這麽認爲,他們始終覺得姐姐這樣子生活,才能體現出家族榮耀。
可是,佟婉柔却覺得,這樣的生活簡直可怕至極,只是想像就令她覺得懼怕不已。
見宮的時間極短,烏氏給掌事嬤嬤塞了好些銀子也沒能與佟婉柔的大姐多說幾句話,就是寥寥的問了問近况與身體,管事的嬤嬤就來委婉的請她們回去了,因爲今日前來見宮之人實在太多。
烏氏幾乎是倉皇的對一身素服的佟玉柔說:「給你準備了些東西,都置放在內務府,過後他們會給你送來。」
佟玉柔幷無太大的情緒,只是輕輕點點頭,便在管事嬤嬤的指引下,轉身離開了。佟婉柔看著她單薄的背影,只覺得心中難過極了。
出宮的路上,烏氏又在拿佟玉柔的事情對佟婉柔說教,佟婉柔靜靜的觀看四周的風景,對烏氏的話左耳進右耳出,她娘說來說去就是說她的命不好,出落的正好的年華,却碰上了皇上不選秀,否則也能像她姐姐那般,入宮享福雲雲。
出了東華門,她們正要坐上安平公府的馬車,却聽身後傳來一聲輕呼,只見一個僕役氣喘籲籲的向她們跑來,恭敬的說:
「夫人請留步,我家夫人和側夫人在後頭,她們想與您一同回程。」
烏氏認得這奴才是誰,富察家的家丁穿的衣服都比其他大家穿的要華麗些,他口中的夫人,便是瓜爾佳氏,從前與她一同聽過戲,因著兩人都是世家正夫人,所以關係也算是親近的。
烏氏便立於車駕前等了一會兒,只見一身華麗旗袍,看起來有些年紀的瓜爾佳氏走來便牽起烏氏的手,兩人互相行了個平禮,烏氏率先客氣道:
「夫人今日所爲何來?」
瓜爾佳氏隨意的指了指身旁的一身素雅衣衫的側夫人李氏,語帶不屑的說道:
「還不是隨同見宮來了。」
烏氏這才想起來,富察家好像有個庶出的女兒嫁給當時還是皇四子的乾隆爺做了格格,如今也是跟著入宮做了貴人,瓜爾佳氏定是陪同側夫人前來見宮的。
兩個大家夫人眼神一番交流之後,便明白對方意思,只見瓜爾佳氏的目光在靜立一旁的佟婉柔身上轉了兩圈,然後才別有意味的拉著烏氏的手,去到一旁說悄悄話了。
佟婉柔看了看她們貼耳交流的背影,無聲的嘆了口氣,正準備低下頭數衣服上的珠子玩兒,却突然看見從旁邊送來一只乾淨的羅帕,帕子上盛著幾顆沾著糖霜的蜜餞,看起來很是佑人。
佟婉柔抬頭看了看帕子的主人–富察家的側夫人正一臉笑意看著她,那雙慈愛的眸子可比那正夫人要和善多了,只聽李氏對她說道:
「這都晌午過半了,餓了吧。」
佟婉柔咬了咬唇,想起娘親吩咐她,大家閨秀無論何時都要保持儀態,可是,李氏的笑容實在太溫柔了,以至於佟婉柔根本架不住她的柔情攻勢,不知不覺得就點了點頭。
「吃兩顆吧,都是福山居的。」
福山居的瓜果蜜餞是京城一絕,京裡的姑娘們沒事兒總愛去買些回去當零嘴吃,佟婉柔也是經常叫伺候的丫鬟喜寶去偷偷買了回來藏在枕頭底下,夜裡偷著吃。
李氏盛意拳拳,佟婉柔便也不再拒絕,拿了一顆,便對李氏福下身子行禮:
「多謝夫人。」
道完謝,佟婉柔便也不再客氣,將蜜餞送入口中,只覺得酸甜爽口,果真好吃極了,暗自記下那蜜餞的模樣,下回好讓喜寶去買。
李氏將那羅帕都放入了佟婉柔手中,贊賞的看著有些不好意思的佟婉柔,溫和的問:
「小姐是佟佳家的幾小姐?」
佟婉柔聽她詢問自身,便溫柔婉約的回道:「回夫人,我在家排行第六。」
李氏點頭:「哦,原來是六小姐,可許配人家了?」
佟婉柔的臉微微泛紅,淺淺一笑過後便搖了搖頭,李氏見狀,眸光中露出驚喜,又用欣賞的目光,將她上下都又看了看,這才撤了目光。
「六小姐,xin格溫良,姿容端莊秀麗,定能找戶好人家。」
佟婉柔雲英未嫁,乍聽李氏之言,覺得有些難爲情,但也知李氏幷無惡意,便溫婉的對李氏又福了福身子,輕聲說道:
「謝夫人吉言。」
見佟婉柔落落大方,李氏看她的目光就越發喜愛了,正要再問些什麽,那邊厢,烏氏和瓜爾佳氏就已經回來了,兩人彷彿敲定了什麽事般,行過平禮,眼神再一次相交,然後才各自坐回了座駕,出宮去了。
馬車上,烏氏看見佟婉柔手中捏著的帕子,不禁問道:
「先前我見你和那李氏在說話,都說什麽了?」
佟婉柔正在發呆,聽母親問話,便正襟危坐,回答道:「沒說什麼。」
烏氏見女兒盯著手中的帕子看,裡面鼓鼓團團,嘆了口氣,對她說道:「就算說了什麽,你也最好趕快忘掉,她不過是個漢人,還是個側室,這種女人,心眼兒多著呢。」
佟婉柔低頭坐著,想起李氏先前溫柔如水的模樣,不禁替她說話道:「可是,女兒覺得那李氏不像是壞人。」
最起碼看上去比那正夫人瓜爾佳氏和善多了。而這句話,佟婉柔幷未敢說出來。
烏氏對於女兒的回嘴辯護有些反感,蹙眉冷道:「人心隔肚皮,你知道她心裡怎麼想的嗎?」
佟婉柔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被烏氏打斷:
「好了,別說了。記著額娘的話,下回不許再與她搭話。」見佟婉柔一如既往的低下了頭,烏氏才放心的又道:「對了,下個月皇家舉辦西郊圍獵,也邀請了各世家子弟,我去與你爹磨一磨,讓他帶你哥哥和你一起去,回家後,讓你哥哥再教教你騎射,可不能在駕前失儀。」
佟婉柔對烏氏瞪著兩只大眼睛,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西郊……圍,圍獵?額娘,您不是在開玩笑吧?
富察家的東厢院中,頎長的少年正在院子裡洗馬,像是剛剛抽條長個,傅恒看起來有些瘦弱,個頭倒是挺高,穿著一身青色勁裝,將一雙長腿顯露無疑。只見他五官出奇的俊美,就連認真洗馬的樣子都可以用漂亮來形容。
李氏在屋裡換了常服,走出屋外,看到自家兒子正在洗馬,便喊了一聲:
「恆兒,過來一下。」
李氏說完,還對兒子招了招手,自己便轉身進屋了。
傅恒放下馬刷子,接過小厮手裡的乾淨毛巾,將濕漉漉的手臂擦了擦,走入屋內,便見李氏對他神秘兮兮的眨了眨眼,然後招手讓他過去她身邊坐下。
坐下後,李氏便抓著他的手問道:
「上回你說你有了喜愛的姑娘,她是哪家的小姐來著?」
傅恆不解母親怎會突然問這個問題,不禁有些失神,站起來就要走,却被李氏先發製人拉住了,傅恒無奈:
「我喜歡有什麼用?人家是嫡女,我是庶子,身份擺在那兒,光喜歡有什麽用啊? 」
李氏突然笑嘻嘻的對傅恒說道:「是不是佟家的六小姐?」
李氏知道自家兒子的意思,京城各大世家間自然是有規則的,雖然沒有誰定下規矩,說嫡女一定不能嫁庶子,嫡子一定不能娶庶女爲正妻,但這却是人人心照不宣的事,若是誰家打破這個規則,那定會遭人非議,嫡家那方會覺得吃虧,庶家那方則會覺得嫡家輕踐,這樣的兩家,即使勉强結合,最終兩家也是不歡而散的。
原本李氏也擔心這個,但是,自從她見過那姑娘之後,却不那麽認爲了。那位小姐不似一般世家女那般輕狂勢力,對她這個側夫人也是禮敬有加,爲人落落大方,幷不因她的身份而不願相交,xin格淳樸,單純的很,與她兒子想太多的xin格正好互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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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恒聽母親提起那姑娘,面上一紅,却也沒有否認:「您知道還問我作甚?」
「爲娘也見過那位小姐,是個敦厚守禮的。」李氏對於兒子的眼光還是很放心的。
傅恒聽母親這般說心上人,自然是高興的,只是一想到兩人身份的鴻溝,就怎麽也高興不起來了。
李氏見兒子這般,不禁笑道:「我只想問,你想不想娶那位小姐?不管身份問題,你想是不想?」
傅恆幾乎是沒有猶豫,就鄭重的點頭:「想!當然想!做夢都想!」
李氏點點頭,有兒子這句話她也就放心了。在他耳旁說了一些話,傅恒有些驚訝的看著自己的母親,只覺得這個溫柔的女人,似乎不似他想像中那般柔弱。
「可記下了,這回的西郊圍獵是你唯一一次表現的機會,無論你用什麽方法,也要辦成這事兒。」李氏態度堅定的對兒子又道:「你阿瑪那裡,自有我來說,只要我開口,想必你阿瑪也會答應的。千萬別讓傅新搶了頭籌,咱們既然做了,就要將事情做好,旁的東西我不與他們爭也就罷了,可這兒媳我不能不爭。」
李氏的話在傅恒耳旁迴繞,他想了想後,才鄭重的點點頭,應承了母親:「是。」
娘親說得對,旁的東西他不會去爭,但是心愛的女人,他不管怎麽樣,都要放手一搏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