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楚策比齊妤小四歲,先先帝駕崩時,他不過七歲稚齡,太子兄長登基為新帝,可新帝那時也不過二十歲,連個嫡子都還沒生出來,而先先帝的其他皇子都差不多能出宮開府了,就剩楚策這麼個麼皇子,宮裡的太傅,太子太傅,大學士們總不能全都來教養楚策一人吧,這時楚策的親舅舅,李覃將軍提出讓楚策和其他哥哥一樣,出宮開府,與京城世家子弟們一同入國子監,然後生活起居由將軍府照料著。
新帝覺得將軍府門風不錯,又是小弟弟的親舅家,有將軍府照料,想必小弟弟也不會長歪,便賜下儒王府邸,實則便是將楚策送出宮外教養了。
也因為這樣,所以楚策跟李家這邊的兄弟姐妹很熟悉,自小說笑慣了的,便是大些也從未有過拘束。
所以楚策抓著齊妤的手非要她摸自己的手膀子也是合情合理,大家習以為常,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齊妤也不覺得有什麼,反將楚策的手包裹在掌心道:
「手怎的這般涼,琥珀,快將我那手爐拿來。」
屋子裡暖和的很,所以剛才齊妤進門之後就把手爐交給琥珀放到一邊。
「表姐的手倒是暖和,要手爐作甚?這般捂一會兒就好了。」楚策如是說。
齊妤拿他沒辦法,只好由他握著:「也罷,去那邊坐著,與祖母們和我們說說你在外遊歷的事。」
說完之後,齊妤便想拉著楚策坐到椅子上去,誰知一回頭,便對上一張陰沉沉的臉,嚇了齊妤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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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慕神情凝重走上前,目光落在齊妤和楚策交握的手上,問:
「你們這是做什麼?」
楚策看見楚慕,先是一陣疑惑,然後猛然想起這人是誰。
「三,三哥?」楚策結巴喊了一聲。
楚慕劍眉豎起,對楚策遞去一抹鋒利如刀的目光,陰惻惻的又問一句:「我問,你們在做什麼?」
楚策被嚇得咽了下喉嚨,努力回想自己平生,做了什麼對不起國家,對不起人民還對不起三哥的事情,然而楚策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顫巍巍的回道:
「沒,沒做什麼呀?」
楚慕的憤怒的用手指了一下楚策和齊妤依然交握在一起的手,整張臉幾乎都要貼上楚策,撲滿而來的悍匪氣質把斯斯文文的楚策嚇得不輕。
齊妤拉了一把楚策,直接把他從楚慕面前拉開,護到身旁:
「你不用理他,過來坐吧。」
楚慕就這麼眼睜睜看著齊妤把楚策從自己面前帶走,比起沒面子來說,他更介意他們倆依舊交握在一起的手!
楚慕追上去,一把扣住楚策的另一只手,場中畫面瞬間變成了三人拉鋸僵持,楚策夾在中間兩難。
齊妤回身對上楚慕,楚慕也不甘示弱,夫妻倆目光電光火石般交觸在一起,暖閣裡鴉雀無聲,先前還熱熱鬧鬧,歡聲笑語的氣氛頓時降到了冰點。
連兩位老夫人都感覺出他們這裡情況不對,問道:「怎麼了?」
齊妤柔聲回了句:「沒事,鬧著玩呢。」
說完之後,齊妤將目光移回楚慕身上,一邊以眼神警告,一邊咬著牙關說道:
「你鬧夠了沒有?」
楚慕怒目冷對,捏著楚策的手腕將之舉高到面前,彷彿對齊妤示威般,目光兇狠到彷彿下一刻他就要把楚策的手腕直接折斷似的。
周圍小輩們嚇得連大聲呼吸都不敢,紛紛在心裡暗叫不妙,外面那些傳言果然都是真的,攝政王這般蠻橫,只怕今日不好收場了。
甚至還有人忍不住擔心今天會不會打起來,如果打起來的話,他們又該用什麼法子抵擋,將軍不在家,公子又是習文的,將軍府上下所有人加起來,只怕也制服不了一個楚慕啊。
怎麼辦,怎麼辦?
楚慕瞪著齊妤的神情越來越可怕,就跟一頭猛獸被惹怒了,眼看就要撲過來撕咬的時候,只見楚慕猛然深呼吸一口氣,咻的變了一張臉。
前一秒兇神惡煞彷彿要吃人,下一秒和顏悅色眼睛笑眯了,只見他乾笑了好幾聲,將高高舉起的楚策的手握到掌心,溫柔道:
「哈哈哈哈,不就是捂個手嗎?有事為夫服其勞,怎好勞累夫人你?」轉過臉對一臉莫名其妙的楚策笑道:
「來來來,阿策的手讓三哥來捂,三哥的手,暖和!」
說完,楚慕便直接將楚策和齊妤交握的手從中間劈斷,齊妤他是捨不得劈的,主要是劈楚策這邊,劈的楚策頓時張嘴想叫疼,楚慕眼明手快從後面環住楚策,順勢捂住他的嘴,將他連拖帶拽的拉扯到了一邊椅子上並排坐下。
然後特別和善溫和的把楚策的兩只手都包裹在自己的掌心中,還用極其溫柔的聲音關切的問:
「怎麼樣?三哥的手暖和嗎?」
楚策愣愣的點了一下頭。
「要是覺得不暖和,把手伸到三哥衣服裡來,衣服裡更暖和!」楚慕臉上堆的笑容簡直要把楚策溺斃其中。
楚策腦中想像那個畫面……果斷識時務的搖頭。
「千、萬、別、客、氣!」
楚慕一邊笑著一邊咬牙切齒的說。
楚策嚇得再次咽了下喉嚨,看了一眼被楚慕捏著手裡都快要變形的手,總算悟出了點門道,將自己的手從楚慕手中抽出,乾巴巴的賠笑道:
「哈哈,那什麼,多謝三哥,我的手已經不冷了。」
楚慕揚眉:「真不冷了?」
「不,不冷了。哈哈。」楚策道。
楚慕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後轉頭看向齊妤,笑道:「他說他不冷了,不用捂了。」
齊妤:……
場內氣氛依舊有些尷尬,李恒適時走出打圓場:
「嗨,這暖閣是將軍府裡最暖和的地方,阿策是剛回來,還帶著外頭的涼氣,只消片刻肯定能暖和起來了。沒事兒沒事兒,王爺,咱那盤棋還沒下完呢,要不……咱接著下去?」
李恒是將軍府的嫡長子,說話做事都極有分寸,開始的時候也怕楚慕,不過剛才下了兩盤棋之後,就覺得楚慕也不是如傳言中那般可怕了。
「是啊是啊,也就過年的時候能跟王爺聚在一起,咱們還是下棋去吧。」薛玉章也出來說話,大著膽子勾住楚慕的肩膀,見楚慕不抗拒,才敢將他往裡間拉去:「走走走。」
楚慕原本下棋下的好好的,突然看見齊妤和人拉拉扯扯才出來的,現下阻止住了,自然可以回去,被薛玉章拉著起身時,忍不住又對楚策遞去一抹警告的目光,把清秀的楚策成功嚇住之後,楚慕才放心跟著李恒和薛玉章及一干男眷入裡間繼續下棋。
男人們去了裡間之後,外間的女眷們才敢大大鬆出一口氣來。
齊甯坐到齊妤身旁,驚魂未定悄聲道:
「從前只聽人說姐夫有多可怕,我還不以為然,今日他不過瞪了兩眼,我便嚇得兩腿發軟了。」
王氏過來按住齊甯的肩膀,對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齊甯才領會住嘴。
齊妤有些不好意思,到兩位老太太跟前道歉:
「讓二老受驚了。他,平時不這樣。」
秦氏和顧氏對望一眼,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對齊妤說了句『無妨』讓她寬心。
顧氏將齊妤的手拉起,說道:「王爺這般看重你,我瞧著是好事。你呀,也該加緊一些了。」
說完,顧氏還特意看了一眼齊妤平坦的小腹,意思再明顯不過,齊妤尷尬一笑,回到座位上。
顧氏又對正喝茶壓驚的楚策招了招手:「策哥兒快過來,還未與我們說說你遊學間的趣事呢。」
楚策聞言,趕忙放下茶杯,丫鬟替他把坐凳挪到了顧氏她們中間,沒有楚慕從旁威脅搗亂,楚策還是相當健談的,將這兩年來,在外遊歷的趣事繪聲繪色的說了出來,各地風土人情,俗世見聞讓滿屋子女眷聽的入神,不時驚詫,不時又歡聲笑語不斷。
楚慕在裡間下棋,可心思卻總不能放在棋盤上,目光總忍不住透過屏風追尋齊妤的影子,看她喝茶,看她吃糕點,看她用帕子掩唇發笑,怎麼看都覺得看不夠。
這樣與人談笑風生的齊妤,楚慕可不曾見過。平日在他面前,齊妤冷若冰霜,恨不得把自己圍成一個鐵桶,油鹽不進,楚慕原以為她就是xin子冷的,沒想到她在自己看重的家人面前,還有這般風情面貌。
一邊偷看齊妤一邊下棋,自然是贏不了的,李恒眼看就要吃掉他最後的棋子,悄悄偷看他的表情,見楚慕確實不在意之後才敢下手。
輸了棋,楚慕也不惱,將手中棋子拋入棋盒,問周圍有沒有人要下棋的,李家的另一個哥兒舉手替上,楚慕便從棋座上下來,端著一杯茶去到窗前太師椅上坐下。
薛玉章也端著茶過來,倆連襟坐在一處喝茶,薛玉章放下茶杯,見茶几上的果碟裡放著一盤核桃,拿起一顆後才發現沒有開核桃的鉗子,只好遺憾把核桃放回原處。
楚慕見狀,將他放下的核桃拿到自己手裡,兩指一捏,核桃殼就裂開了好幾個口子,將之扔給薛玉章,薛玉章慌忙接住,目光從核桃上轉到楚慕的手指上,滿臉寫著佩服。
楚慕自己也開了個核桃兀自剝了起來,薛玉章一邊剝一邊說道:
「唉,若我自小習武,到今天也不知能不能有王爺的一半功力。」
薛玉章感慨自己的人生,小時候想習武,母親替他尋了武師回來教授,可自從他在演武場鍛煉時把指甲蓋兒掀掉了之後,母親就把武師辭了,再也不讓他舞刀弄槍;再大一些,他還想悄悄去從軍,可被母親發現之後,她一哭二鬧三上吊,以命相挾,又生生斷了薛玉章的從軍路。
漸漸的,薛玉章自己也忘記了自己想要什麼,成天渾噩度日,覺得反正自己想做的什麼都做不成,不如便做個紈絝浪蕩子。
如今他倒是醒悟了,可也年紀大了,有家有室,拖家帶口,再不能隨心所欲的選擇自己想要走的道路。
楚慕吃著核桃,問薛玉章:
「聽說你在國公府住了半年?和好了?」
薛玉章難為情的泛起一抹甜蜜的笑,悄咪咪探頭往外間看了一眼,然後對楚慕點了點頭:
「昨晚。」
就『昨晚』兩個字,薛玉章臉上的喜悅就溢於言表,看起來是真的高興到忍不住告訴別人。而這兩個字意味著什麼,楚慕又怎會不知。
從骨頭縫裡透出來羡慕席捲楚慕全身,讓他頗為不自在的拿起手邊的茶杯狠灌了一口,頗不是滋味的說:
「你這……很輕鬆嘛,甯姐兒也太好說話了。」
話語中充斥著一股很明顯的酸氣兒,不過沉醉在與妻子和好的美好回憶中的薛玉章根本沒聽出來。
「一點都不輕鬆的。」薛玉章小聲說道。
聞言,楚慕一挑眉,頗有興趣:「是嗎?說來聽聽。」
薛玉章在楚慕面前哪敢有任何隱瞞,便把自己如何賭錢,如何輸錢,如何把齊甯氣回國公府,然後他自己又如何在山上墾荒,日夜研究花種,如何做策略營銷,如何開設蘭蝶軒的種種艱辛,一五一十的說與楚慕聽。
楚慕聽著聽著,倒是對薛玉章略有改觀,尤其是聽薛玉章說如何在朝廷現有的稅法規定上,將蘭蝶軒的收入最大化,楚慕覺得很驚訝。
「你對稅法似乎也有些研究嘛。」楚慕說。
薛玉章一愣,喝了口茶答道:「稍微研究過一些,畢竟我是決定將來走商路了,男人大丈夫,不管用什麼方法,把家養好了才是最基本的,既然要走商路,那朝廷稅法肯定要通讀的,將來免不了要跟戶部打交道的。」
楚慕像是第一天認識薛玉章似的,目光打量著他,垂眸思考片刻,又將目光抬起看了看正在跟齊甯貼面耳語什麼的齊妤,齊甯在齊妤心中的地位,不用齊妤明說,楚慕也能看出來,齊甯簡直就是齊妤的心肝小寶貝,不肯讓她受半點委屈的。
薛玉章用大半年的時間證明了他多少還是有點才學,至少還沒有一塌到底,而他本身又是郡王頭銜,若是將來真的走了商路,便是賺再多的錢,在京中那些勢利眼的貴人圈裡也難真正抬起頭來。
楚慕將茶杯端在手上,好半晌都沒喝,又將茶杯蓋子蓋上,放到一邊,問薛玉章:
「你將來就打算做生意了?郡王的面子不要了?」
薛玉章不知道楚慕什麼意思,如實答道:
「我當了好幾年郡王,人家該瞧不起我的還是瞧不起,也沒有人因為我是郡王就高看一眼,說到底,郡王的面子也不是靠『郡王』兩個字就有的,從前我就是不明白這個道理,才差點讓自己落得個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下場。做生意也沒什麼,至少真金白銀在手,能給妻兒老母過得寬裕些,什麼面子裡子,我少要一些又不會礙著什麼。」
「你這話說的也有理。」楚慕似乎頗為讚賞。
薛玉章聽楚慕如是說,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了,還以為楚慕要罵他呢。
「戶部前陣子出了個大案,你可有聽說過?」楚慕又問。
薛玉章想了想,道:「王爺是說那起子江南貪墨案?」
楚慕點頭,薛玉章道:「略有耳聞,但知之不詳。」
「因為那案子,戶部從上到下要擼掉七八個官兒,左侍郎年邁,約莫兩三年以後就要告老,其下面的一個員外郎和一個主事皆涉案被捕,不知你這郡王出身的,可嫌棄六品主事的官兒小?」
楚慕隨口對薛玉章問道。
薛玉章整個人都懵在當場,怔怔的看著楚慕,好半晌都沒反應過來,心裡沒由來緊張起來,手腳似乎也有點發軟,茶杯一個沒端穩,直接滑掉到地上,發出杯具碎裂的響聲。
不少道目光聚集到薛玉章這邊,薛玉章手忙腳亂的站起身來,撣身上的水漬,暖閣裡伺候的兩個丫鬟趕忙上前清理碎片。
外間老夫人問了聲:「裡面怎麼了?」
薛玉章一邊撓頭一邊語無倫次的回答:「哦,沒,杯子掉了,水潑了,沒事沒事。」
齊甯為此還特意轉過屏風看了一眼,確定只是碎了杯子,沒其他事情才轉回去。
待所有人都不再關注這邊之後,薛玉章才定下心神,坐回了楚慕身邊,湊近他悄悄問:
「王爺您是跟我開玩笑的嗎?」
戶部是六部中最吃香的部門,戶部的一個六品主事,能抵得上一個禮部侍郎,這便是蔭封子弟最想要的『實缺』,雖然官品不高,只有六品,但架不住手裡有權啊,有了權,走到哪兒說話也就能響亮起來。更何況,薛玉章也沒少聽楚慕的話,楚慕還直接告訴他,戶部左侍郎年邁,兩三年就要告老還鄉,如今他若是進了戶部,在左侍郎手下做事,若做出成績,將來左侍郎也未必不會提拔推舉他做侍郎啊。
戶部左侍郎,管著財政和農業,對朝廷來說,這可是無比重要的部門。
這麼大的餡兒餅砸下來,不怪薛玉章要激動了。
「這玩笑可一點都不好笑。」楚慕說:「就說你做不做吧。」
「做!」薛玉章這回就果斷了,生怕說晚了楚慕後悔。
楚慕又道:「本朝律法規定,為官者不得從商,你那什麼蘭花坊怎麼辦?」
薛玉章想了想後,說道:
「蘭蝶軒的地契和鋪面全都是寫的齊甯的名字,那本就是她名下的產業,我不過幫著打理,沒什麼相干。」
「如此甚好。你年後便去戶部報導吧。」楚慕一錘定音道。
薛玉章起身給楚慕一揖到底:「多謝王爺成全。」
楚慕將他扶起,薛玉章坐回座位,忽然想起來什麼,又問:
「那,我就這麼直接去嗎?不用什麼文書或者書信什麼的嗎?」
楚慕篤定一笑:「怎麼,怕我的話不好使?」
薛玉章趕忙搖頭:「不敢不敢。」
「放心吧。你只管去便是,我會安排好一切,斷不會叫郡王爺白跑一趟的。」
楚慕如是保證,薛玉章聽得心花怒放,要不是怕楚慕說他張揚,他恨不得現在就去告訴齊甯這個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