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景謙沒說話。
那雙眸子裡平靜之下終於有情緒暗湧起來,不知道在他心底要掀起怎樣的驚濤駭浪,但在面上卻不顯幾分。
直到須臾後,藍景謙像是很短暫地笑了下:“晚輩覺著,抹掉過往等於抹殺一個人。如果不是往事歷歷,那晚輩也難有今天成就,恐怕更會像您當年所說——不配與您同坐而談。”
“……!”
段清燕正根據茶葉種類挑選衝泡器具,聽見這句手上一抖。她手裡用來分裝茶葉的茶荷撞到茶壺上,碰出清脆的瓷聲。
杭老太太冷眼望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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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清燕連忙低聲道歉,低回頭去,心裡叫苦連天——
如果說剛剛只是暗潮湧動,那藍景謙這最後一句話顯然是扯掉遮布,把氣氛推到臨界點上了。
所幸杭老太太此時的重心顯然不在其他事情上,警告地瞥過段清燕一眼後,她就望回到藍景謙身上。
對視幾秒,杭老太太竟然還露出點冷淡的笑容來:“所以藍先生今天來,是斥責我當初不識珠玉、看輕了你,專程打我的臉來了?”
隨著杭老太太聲音冷下來,茶室裡的氣氛瞬間冰點。
段清燕心裡哆嗦,手上卻早有準備地繃緊了。她心底默念著第一道工序的“燙壺”,拿竹子質地的長杆圓筒接上燒好的山泉水,緩澆在壺身上。
順著壺身滾下的泠泠水聲裡,茶海後男人的聲音清越響起:“剛被您趕出國那幾年,我確實有這樣的想法。”
杭老太太不為所動:“現在呢,沒有了?”
“不常有,但偶爾還是會想起來。”
“那今天藍先生是想到自己該如何做的答案,這才突然上門的?”杭老太太語氣不客氣地問。
藍景謙淡聲說:“答案我早便想通了。您是世語的母親,自然也是我的長輩。長輩苛待,晚輩受得住便受,受不住便躲開——總不能等您到花甲之年,我再回來搞出些自損名聲的報復。”
“……”
這話盡管說得仍不客氣,但唐老太太的面色總算稍稍緩和了些。
段清燕在旁邊燙壺溫杯後,用茶荷取了茶葉後置入壺中,以滾燙的山泉水高衝,茶葉隨交談聲翻滾散開,熱氣蒸騰。
到這時候,段清燕才覺著那飄起來的水汽勉強有點溫度了。
將茶沫刮去後,段清燕小心地把泡好的茶水低斟進茶杯內,一一遞到杭老太太和藍景謙面前。
“謝謝。”
藍景謙聲音低和。
段清燕受寵若驚地看了對方一眼。然後她就發現,藍景謙並沒有品茶,而是將茶杯提到一旁擱置下了。
……這好像不是要和氣談話的節奏。
段清燕心底剛生出這點預感,就聽見藍景謙開口了:“我雖然不屑做報復的事情,但也不是能以德報怨的人。所以當初得出那個答案的時候,我就已經決定再不邁唐家的門,更不會與唐家有瓜葛往來。”
杭老太太已經將茶杯提到面前,聞言眼皮一跳。
她動作停住,皺眉抬眼:“那你今天為什麽要來?”
藍景謙:“我來向您打聽一個人。”
“……”
杭老太太似乎想到什麽,眼神在那一瞬間便陰沉下來,但她終究一個多余的字都沒說,垂下眼簾——
“誰。”
藍景謙眼底平靜的情緒終於被撕破,一點沉冷掙扎出來:
“唐家是不是有一個小女孩,叫唐染?”
“——!”
段清燕毫無防備,收杯的手驀地一抖,茶荷從手裡脫落,沒置完的茶葉灑了一片。
茶荷擊在茶海上的聲音也叫回了瞬間僵滯的杭老太太的心神,她臉色驟沉,手裡茶杯重重一擱,砰的一聲,滾燙的茶水四濺出來。
“邱翊!”
老太太的聲音在這短短幾秒內竟然已經沉啞下來。
段清燕還沒來得及反應,就感覺自己右胳膊一緊,幾秒後巨大的拉力和麻木的疼從胳膊上傳回來——
靜侍在角落裡的邱翊不知何時上前,不由分說地鉗住她的手臂,就把懵住的段清燕直接拉向茶室外。
十幾秒後。
茶室的門重重關合。
段清燕被拖出去好幾米,嚇得臉色煞白——這一瞬間她無比相信傭人們說的,管家邱翊年輕的時候就是個逞凶玩命的街頭混混。
她懷疑自己聽了什麽不該聽的,要被滅口了。
就在段清燕想象著自己會被帶到怎樣的一個小黑屋套上麻袋,牙關打顫連出聲呼救都做不到的時候,邱翊將她拉過長廊拐角,毫無征兆地松開了手。
“——!”
沒了拉力支撐,段清燕腿一軟,幾乎差點癱坐到地上去。
年近半百的中年男人居高臨下,沒表情地睨著她。
段清燕覺得這人眼神冷得像是在看一塊石頭,或者一截枯木。總是絕對不是一個人,更沒半點一個中年男人看到一個嚇得花容失色的年輕女人時會有的動容憐憫。
段清燕懷疑對方在考慮怎麽弄死她,一時哆嗦得更厲害:“邱邱邱管家……我剛剛什麽也沒聽到、我我我不會說出去的……”
邱翊沒說話,冷眼望著她,似乎在判斷她這承諾的可靠xin。
半晌,確認了段清燕不是做戲,確實嚇得一副要送進醫院的模樣,邱翊耷拉下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