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任思恬悄無聲息地從工作室和團隊中離開了。
原本擱著她的電腦桌和電腦椅的地方被清理出來， 乾乾淨淨， 像是這個人從來都沒有存在過，一點痕迹都沒留下。
而深杰科技這場新品發布會的風波之後， 工作室裡也恢復到日常狀態， 每個人都似乎絲毫沒受到影響。如果一定要說出前後區別， 大概也只有在新算法的緊迫節奏下，聚餐火鍋的次數明顯銳减——
吳泓博捏著自己肚子上的「游泳圈」，跑到商彥面前控訴：
「彥爹，你看看！我都被虐待瘦了！整整一公斤！」
「……」
鍵盤上飛速敲擊的十指絲毫未停， 男生眼也未抬，嘴角輕撇，嘲弄地笑。
「誰虐待的？積德了。」
「…………」
吳泓博看向他的眼神頓時更加哀怨。
「——搞定！」
兩人不遠處， 葉淑晨一推自己面前的電腦桌， 借著反向作用力坐著輪椅往後滑了好一段距離。
她笑眯眯地抬眼， 迎上工作室裡其他人的目光——
「任務完成， 隨時可以發布了。」
吳泓博很快回過神，眼睛亮起與外表全然不符的狡黠情緒，他笑著看向商彥。
「彥爹， 我們什麽時候反擊？」
商彥十指在空中一停。
幾秒後，他側過身，張口。
「叮鈴鈴——」
工作室裡的座機電話第一時間阻回了商彥還未出口的話音。
離著座機最近的是欒文澤， 他手裡的IT周刊一頓， 便被放到一旁。欒文澤和幾人對視一眼， 徑直走到座機旁， 接起了電話。
須臾後，他伸手將話筒扣回肩膀處，低聲。
「彥哥，是深杰科技的人。對面說，希望我們能安排出一點時間，他們的負責人想和我們見面——時間、地點都可以由我們來决定。」
房間裡其餘人一怔，商彥微眯起眼。
「負責人？李深杰？」
「嗯。」
欒文澤點頭。
商彥垂眼，沉默幾秒後他低聲一笑。
「好。告訴他，我答應了。」
電話挂斷。
皺著眉的葉淑晨看向商彥，「彥神，我們現在根本沒必要跟他們談。這篇文章一發布，他們爲新産品造勢的所有努力都會付之一炬。」
商彥垂眼低笑。
「那還不够。」
葉淑晨：「？」
商彥：「他們以爲，如果魚死網破，我們一定會直接公布源代碼——這也是李深杰想找我們商談的原因。而在兩方沒有達成合作之前，只要源代碼曝露的風險在，李深杰就不會真正將公司業務重心轉移到這個項目上。我們也就沒有辦法給他們致命一擊。」
商彥倚進轉椅中，笑意薄淡鋒利。
「偷吃了我們的東西，可不能只是吐出來那樣簡單。」
欒文澤和葉淑晨有所了悟，開始琢磨起來，吳泓博却沒有那樣好的耐xin。
他想了幾秒便看向商彥，「彥爹，你直說吧，想怎麽做？」
商彥沒說話。
他身後，窩在男生右手邊的新增桌椅前，女孩兒沒回頭，一邊審視著系統維護代碼一邊輕聲淡定地開口。
「假意合作，拖延。」
吳泓博：「？」
商彥莞爾。
「沒錯。」他打開加密郵箱，查收葉淑晨之前完成幷發送過來的那份解密文章。「李深杰以爲我們除了合作別無退路，而我們的新平臺想要完全完成，還需要一部分時間。」
吳泓博反應過來，打了個指響。
「我懂了——麻木他們換取時間完善平臺，佑哄他們把公司業務重心和資金投入的重點轉向這個項目再在最後予以痛擊……一箭雙雕啊彥爹！」
總結完，吳泓博就有點摩拳擦掌——
「彥爹，我自告奮勇，我去！」
商彥盯他兩秒，搖頭。
「不行。」
吳泓博頓時蔫了，「那我陪你去？」
商彥仍笑著否定，「我也不行。」
吳泓博：「？」
商彥：「作爲團隊負責人，如果我非常平和地跟李深杰碰面了——那李深杰會怎麽想？」
「……」
吳泓博沉思兩秒，衝商彥竪起大拇指。
「老間巨猾。」
商彥：「你是想死？」
吳泓博嗖地一下躲了開去。
商彥轉身看向另一側。
「文澤，這件事交給你去跟進，沒問題吧。」
葉淑晨舉手：「彥神，我想和他一起。」
商彥思索兩秒，點頭，「可以。李深杰的條件可以預想，爲了避免我們直接開放源代碼，他會提出豐厚條件，甚至挖角我們整個團隊——但很可能是空頭支票。」
「一旦答應……」
欒文澤面上露出一個很淡的笑，「等平臺真正成熟面世，我們就會被拆散，甚至會在後期一一踢掉。」
商彥聳肩，難得玩笑。
「你們未必，李深杰希求人才這點沒變——但我是一定要出局的。」
葉淑晨：「只能拖他們，不然一個處理不好，說不定還會被李深杰倒打一耙，扣上商業間諜的帽子——畢竟他們不是我們這樣的小團隊，還有專門的法務部門呢。」
聽出葉淑晨意有所指，欒文澤無奈地和商彥對視了眼。
他走過去，安撫地拍了拍葉淑晨的肩膀。
「沒事。該償還的，都會讓他們加倍還回來的——誰也別想逃掉。」
「……」
*
兩個月後。
A大校內咖啡館。
李深杰坐在臨窗的桌旁，神態淡定，眼神自然，但有些緊綳的坐姿和時不時無意識地瞥向鐘錶的目光，却暴露了他心裡的焦急與不安。
幾分鐘後，咖啡店的內門被人推開，兩道身影前後走了進來。
李深杰抬頭望過去，正見商彥和蘇邈邈幷肩走來。
他楞了兩三秒。
很快，李深杰就回過神，從座椅中起身，面上露出得體的微笑。
「非常意外啊——竟然是彥神親自過來談？」
「畢竟是最後一次會談了。」
商彥在桌前停步，再自然不過地接話，同樣回以一笑。
「我想，李總也早已經迫不及待了？」
李深杰眼神一閃，淡淡笑道：「互惠互利達成共贏的事情，我們應該都不排斥才對。」
商彥這次沒有開口。
他只拉開了裡面的椅子，牽蘇邈邈坐下，自己跟著坐到旁邊。
稍定身，他不疾不徐地抬眼——
「李總，不坐下談麽？」
「……」
李深杰眼底掠過晦暗情緒。
最終他還是沒有說什麽，揮退了鄰桌的助理，只身坐下來。
李深杰看了一眼腕表時間，笑道：「真是羡慕你們學生啊，時間自由，工作散漫隨xin——幾分鐘或者十幾分鐘，完全不放在眼裡。」
聽出對方話裡的嘲弄，商彥淡淡一笑，不以爲意。
「比起不擇手段爭分奪秒，我們確實不及李總。」
李深杰眯起眼，審度地看著商彥。
幾秒後，他轉開視綫，「也罷，我們來這裡見面的目的，就算之前彥神不曾參與過，我想你也很清楚——合作商談至今，如今只差簽合同，我看我們就不要再在其他方面浪費時間了。」
說著，李深杰望向鄰桌的助理，伸手示意對方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合同。
商彥却莞爾。
「誰告訴李總你，我是來簽合同的？」
「……！」
李深杰的手驀地僵在了半空中。
過了片刻，他緩緩轉回頭，目光和笑容一幷冷下來。
「商先生，這可是大事，不是小孩子過家家——我勸你最好不要拿這種事情開玩笑。」
商彥仍是那副神情疏懶的模樣。
「我雖然時間自由，但也沒有自由到跟什麽人都有工夫開玩笑的地步。」
李深杰驀地攥緊了拳，須臾後又鬆開，他笑著看向商彥。
「過去兩個月，我以爲我們已經達成了十分完美的合作意願——托貴團隊的幫助，我們也完善了許多小小的瑕疵和不足——如果商先生只是爲了私人情緒的恩怨報復，那這些犧牲未免也太大了。損人不利己這樣的事情，也實在不像是智者所爲吧？」
商彥搖了搖頭。
「幫助歸幫助，達成什麽樣的意願却好像只是李總的一厢情願——你不妨回想，即便是文澤出面會談，應該也從來沒有答應過合同的事情。」
「…………」
李深杰臉色一沉，「商彥，你真的想魚死網破？」
他向前俯身，壓低聲音，「事到如今我也不妨告訴你，IT界不是你們這些會編點程序的小孩就能輕易踏足的地方——這裡，手段爲王。你信不信，就算你公布源代碼或者說出真相，我一樣能讓你們的團隊寸步難行——沒有公司運營背景，沒人會相信你們。」
商彥和他對視幾秒，驀地低聲笑起來。
「李總，枉你也是技術出身，如今說出『手段爲王』這種話，不覺得脚下空空麽？」
李深杰冷臉。
商彥又笑，「而且，誰告訴你我們會魚死網破了？」
李深杰：「那你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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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了想，突然明白了什麽似的，身體一鬆，面上露出嘲諷。
「難不成，你們想拿同一個平臺跟我們碰？那你就也就太天真了，商彥——我承認，你，包括你的團隊，你們是難得一遇的精英和人才，但在你們的源代碼都被我們掌握了以後——那些邊邊角角的東西，我們的程序員一點都不會比你們差到哪兒去——而我們之間最大的差距是什麽，你知道嗎？」
李深杰慢慢直身，冷笑。
「深杰科技從一匹闖入業界的黑馬，披沙瀝金至今，早已養成深厚的根底和資歷，我們的專業營銷團隊、我們的客戶和人脉關係網路、我們在業界的口碑和公認度……這些都是你們小小一個團隊遠遠無法匹敵的。拿同一個平臺，在這樣的背景差距下，你真覺得你能跟深杰科技對抗？更何况……」
李深杰的目光慢慢落向商彥身旁的蘇邈邈，驚艶的情緒從他眼底掠過去，很快就消失不見。
「我記得不錯的話，你的女朋友也是你的團隊成員之一……哦，你們的源代碼，說到底也是因爲這個泄露的。」
李深杰面上露出嘲諷的笑。
「你就算不考慮自己的利益，難道就不爲你的團隊成員、你的女朋友考慮一下？」
這句話，讓商彥原本已經準備出口的話音堵了一下。
他眼神微妙地看向身旁。
「小孩兒，他說我該爲你的利益考慮呢。」
「……」
蘇邈邈無奈抬眼，瞥向商彥。
商彥嘴角微勾。
「嘖……但從這點情報收集能力來看，我們的平臺給了他們，那未免也太暴殄天物了。」
「……」李深杰皺眉，「你什麽意思？」
商彥：「沒什麽。」
他轉回來，衝著李深杰淡淡一笑，「只是給你們深杰科技那龐大的『人脉關係網路』補充一點新信息——我身邊這位，她現在握有的蘇家的股份，足够買下你那一整個深杰科技、還不知道要富餘多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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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深杰臉色頓時僵住。
「你……你是蘇家的人？」
他半晌回神，臉色難看地露出個笑容。「所以，這是商家和蘇家準備聯手，對我進行打擊報復了？」
商彥失笑。
「你也配？」
李深杰：「——！」
商彥斂去面上最後一點笑色。
原本就淩厲的五官綫條被漠然的情緒覆蓋而更顯冷意。
他低聲：「不需要依靠什麽背景，我照樣可以讓你一潰千里。——誰告訴你，我們會用同一個平臺跟你們對抗？」
李深杰楞住。
幾秒後，他後背刷地起了一片冷汗，臉色更是陡然沉到了最低。
「你什麽意思！」
「如你所想。」
商彥微笑，起身。
「也感謝你們這兩個月來不懈的公關和宣傳、造勢。」
他彎腰，將手裡一塊信息乾淨的手機放到李深杰面前——
「組員之一的大作，你不妨欣賞完再走。」
李深杰臉色難看地低頭。
屏幕是亮著的，上面顯示了一篇十分鐘前發布的新文章——
《深杰科技最新金融數據分析平臺的核心算法漏洞解密》
——WATNG團隊傾情奉獻
李深杰面上最後一絲血色徹底褪去。
而商彥已經拉著蘇邈邈離座。
離開之前，他走過李深杰的身旁，笑著拍了拍男人的肩。
「我們的新平臺會在今晚正式上綫——踩在別人的肩膀上，果然能看到更寬廣的風景。」
走出兩步去，商彥驀地一停。
「哦，還有一件事。」
他沒回身，只輕聲笑，薄唇嘲弄地勾起。
「只有被時代淘汰的沒有能力的老古董，才會扯『手段爲王』的淡。」
「——在我這裡，永遠實力爲王。」
話音落下，兩人離去。
到了咖啡廳外。
蘇邈邈：「李深杰一定氣死了。不知道他會怎麽做。」
「他不會做什麽的。」
「嗯？爲什麽？」
「深杰科技已經爲這個項目投入了太多，他如果放弃，那所有心血會全部付諸東流……他信仰手段，大概會安排危機公關，這個平臺他一定會扛下去。」
「……」
「但沒關係，拋弃了初心只記得追逐利益的人，終究還是會死在利益手裡——快或者慢的問題而已。」
「嗯，」蘇邈邈輕笑，「他已經輸了。」
又走出幾步去後，蘇邈邈忍不住好奇，看向商彥問道：
「關於團隊名，吳泓博他們昨天討論了一天都沒出結果……WATNG，這個又長又難記，是什麽意思？」
商彥莞爾失笑，「很中二，你確定要知道？」
蘇邈邈眨了眨眼，「當然。」
「其實很簡單。」
「？」
「We Are The New God。」
「……」
那些少年夢想過世界廣闊，天盡頭高山平河，無盡袤野，鳥亢鹿鳴，飛瀑連天，只等先行者開拓。
他們踏過無盡長夜，披荊斬棘，終站在世界「盡頭」。
萬丈紅雲破開。
這是屬他們的黎明。
新的世界，等他們開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