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敢邀功?”景明帝看了看, 輕斥道:“投機取巧, 朕讓你練習作畫,你就挑這種著墨少的畫來糊弄朕,只習其形,不得其神,摹來何用?”
雖然是斥責之語, 但是他的面上卻沒有多少怒意, 倒像是隨口那麽一說而已,然後目光又落在那畫上了。
兩幅寒雀窺梅圖放在一處,懂行的人立即就能看出些許差別來,容妃臨摹的那一幅明顯更差, 雀鳥呆板, 梅花顏色不夠豔麗奪目, 到底少了些靈氣,如同稚童所畫,而那一幅真跡,看起來就生動許多,那雀鳥彷彿要振翅從畫中飛出來似的。
景明帝端詳了許久,才頷首道:“這幅畫確實很好,詩也相得益彰,是何人所作?怎麽沒有落款?”
聞言,容妃只是搖首,道:“臣妾也不知,這可是花了好些錢從別人那裡買來的,特意挑中了這幅,皇上喜歡?”
她想到什麽,美目一轉,笑意盈盈道:“那臣妾就將此畫獻給皇上了?左右臣妾也看不懂畫,留下來反倒是暴殄天珍了,還是送給皇上這愛畫之人吧,您每日處理完政事,看上幾眼,心情都會變好。”
景明帝倒是沒拒絕,宦官恭恭敬敬地捧走了那一幅真跡,他又道:“你改日著人去問一問,這作畫之人是誰。”
容妃滿口答應下來,而作畫之人黎枝枝坐在一旁,微微垂眸,遮去了眼底的訝異。
景明帝竟然收下了這幅畫,還要找作畫之人?
容妃又說這畫是從別人手裡買的,且先不論究竟是怎麽買到的,源頭一定是在蕭嫚那裡。
黎枝枝清楚地記得,上一輩子也發生過這種事,她在山色堂作的寒梅圖失竊,如果真是蕭嫚偷走了,最後那幅畫兜兜轉轉,同樣流入宮中,同樣如今日這般,經過容妃到了當今天子的手中,他會派人去尋作畫之人,最後找到蕭嫚頭上。
蕭嫚會如何作答?
不必想都能知道,對方肯定不會說出作畫的人是她黎枝枝,但若是蕭嫚冒認下了那一幅畫,她又會如何對待自己呢?
難怪……
或許她上輩子被淹死在花池裡,並不僅僅是因為黎素晚的誣陷。
黎枝枝袖中的手一點點握緊,指甲掐入掌心,帶來些許的隱痛,此時她要極力咬住牙根,才讓自己平靜下來。
那一刻,她想起了許多事情,想起她被按入水中的時候,想起那些水爭先恐後地湧入她鼻腔和喉嚨的時候,想起她窒息,最後無力沉入水底的時候,想起那尖利的女聲在叱罵她……
真是不知羞恥!
世子,您看她這副不知悔改、死不承認的嘴臉,一定要好好懲罰她一番!她既然敢動手推晚兒下水,不如也讓她吃一吃苦頭,免得下次再害人。
把她按下去!
那種被淹沒的窒息感又來了,臨死前絕望的掙扎在黎枝枝腦中一幕一幕閃回,清晰無比,是凌遲一般的痛苦,令她手足僵硬,幾乎不能動彈。。
都過去這麽久的時間了,黎枝枝本以為自己已經漸漸淡忘了,可直到現在她才發現,並非如此,她根本不是忘記,被強行溺死於水中的那種痛苦,如何能徹底忘記呢?
直到如今她仍舊不敢靠近水邊,每次看見,黎枝枝都能想起那朦朧的水綠,水面金燦燦的、近乎慘白的陽光,還有那些猙獰如惡鬼一般的臉孔,嘲笑地看著她死去……
茶盞倏地脫手落下去,跌在腳邊,雪白的瓷片飛濺起來,茶水打濕了裙裾,這動靜引得所有人都看了過去,卻只見黎枝枝閉著雙眸,渾身失了力氣,往後倒下去。
長公主下意識伸手拉住她,驚叫道:“枝枝!”
還有一個身影更快,在所有人還沒反應過來,就衝著黎枝枝奔了過去,在她倒地之前,險之又險地將其接入懷中。
那人正是蕭晏,他急切地打量著懷中的少女,叫道:“枝枝?枝枝!”
黎枝枝軟軟地靠在他懷裡,雙目卻依然緊閉,她潔白的額頭上隱隱有冷汗,秀眉蹙起,貝齒緊緊咬著下唇,嘴唇都失卻了血色,彷彿是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
這一變故令眾人都措手不及,還是景明帝吩咐道:“來人,去叫太醫來,先讓她去躺下。”
好在小亭不遠處便有休憩之所,蕭晏抱起黎枝枝就往那邊狂奔,連小內侍都跟不上他的步子,只一個勁兒道:“太子殿下,殿下,您慢著些,當心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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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明帝看著他那步履如飛、頭也不回的架勢,一時間陷入了沉思,片刻後,他才轉頭吩咐內侍:“記得把輪車給太子送過去。”
內侍:……
“除此之外,”景明帝面上神情冷肅,道:“今日在禦花園伺候的所有人都押下去綁起來,待查清楚之後,再作發落。”
他的聲音陰沉沉的,透著一股子風雨欲來的壓迫,令所有人都心驚膽戰起來。
不多時,老太醫就被請過來了,一路疾走,好懸沒把他一身老骨頭跑散架,他才剛剛進了殿內,就被長公主拽過去,急切道:“太醫,你快給我女兒看看,她這是怎麽了?”
“好,好,容……容老臣……”老太醫步履踉蹌,幾乎是被拖到榻前,一眼就看見旁邊還坐著太子殿下,景明帝竟然也在,他不由一驚,心道,這病的人究竟是哪位大人物啊?
老太醫定睛一看,卻見那榻上躺著一名少女,雙目緊閉,面如金紙,額上冷汗涔涔,神情似乎極為痛苦,景明帝嚴肅道:“張太醫,你給她看看是怎麽回事,是不是中了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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