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流言甚囂塵上, 姒幽卻沒有受到什麼影響,她原本就不甚在意外人的目光,他們畏懼也好, 恭敬也好,都與她沒有任何關係。
年關越近,京師便愈發熱鬧起來,而與此同時, 安王率領的兵將們也距離京師不遠了。
幸好這些日子沒再下雪, 大部分時間都是放晴的, 傍晚時分,大軍在京郊五十里地的地方停了下來, 一匹黑色的駿馬疾馳而過,馬上的將士高聲吼道:「就地駐紮, 明日再行軍!」
「就地駐紮!」
粗獷的聲音隨著夜風送到遠處,士兵們皆是訓練有素地停了下來, 開始紮營。
他們一路從邊關行來, 已是十分疲累了,但是眼看京師近在眼前,那疲累又與欣喜之情混在一處,竟覺得滿身都輕鬆起來。
塵土與寒冷都算不得什麼, 他們終於要到家了!
一年到頭的餐風飲露,於血雨中與敵軍廝殺,為的不就是今日麼?
棗紅色的駿馬自人群中緩緩踱過,馬上的青年挺直了腰背, 四下巡視著,身邊的隨從道:「殿下,先去休息吧,您趕了一日的路也累了。」
趙振擺了擺手,隨口道:「先看看。」
等發現沒什麼問題之後,他才翻身下馬來,牽著韁繩,揚聲道:「今天晚上給大夥兒加餐,待明日回了京師,朝廷自會另有犒賞!」
他的聲音沉穩有力,很快便傳遍了每個角落,眾兵士聽罷,皆是歡呼起來,愉悅的氣氛使得趙振堅毅俊朗的面龐上也不自覺浮現出了笑意,他牽著自己的馬去了林子旁,拍了拍馬的頭,抓起旁邊的馬料喂給它。
馬兒打了一個響鼻,噴吐出熱氣來,親昵地拱著他粗糙的手,趙振摸了摸它的鬃毛,道:「等明日回去了,也給你加個餐,說罷,你想吃黃豆還是玉米?」
馬兒噅噅叫了幾聲,彷彿聽懂了似的,趙振笑了起來,道:「行,十斤黃豆十斤玉米,管你到飽。」
正在這時,前面傳來了匆匆的腳步聲,朝這邊走來,趙振抬起頭一看,卻見是自己的親兵隊長,道:「怎麼?發生什麼事情了?」
那親兵隊長眉心皺起,道:「殿下,屬下剛剛發現了這個。」
他說著,將什麼東西遞了過來,天光有些暗,趙振看不大清楚,接過來時,只覺得是薄薄的一張,有些像紙,他道:「是什麼?兵書?」
他一邊說,濃眉一邊就飛了起來,眼神驚異無比,親兵隊長連忙解釋道:「不是兵書,是屬下在林子邊的一棵樹旁發現的,好像是……一封信。」
「信?」趙振面色疑惑,道:「誰會把信扔在這裡?你撿回來做什麼?萬一是誰的家書呢?」
親兵隊長猶豫道:「可是,信封上似乎寫了您的名字……」
「我的名字?」趙振猛然一怔,他翻過那信封的另一面,借著微弱的天光仔細辨認了一下,果然看到了一個振字。
趙振狐疑道:「在哪裡撿到的?」
親兵隊長領著他往前去,沒多遠,就到了林子邊緣,那裡有一株老松樹,他道:「信就是卡在這樹皮的縫隙裡面的。」
趙振摸了摸那樹皮,是剛剛斷裂的,上面還有新鮮的鬆漿,側耳細聽,前方傳來潺潺水聲,是一條河流,他道:「放信的人還未走遠,你們幾個派人去看看。」
親兵隊長立即應下,吩咐人去了,趙振這才拿著那信走到了營火旁,上面竟然還有火漆封口,他眉頭輕皺,摸了摸那火漆,片刻之後才鬆開,撕開了信封,裡面只有一張薄薄的紙。
薄得能透過那紙看見跳躍的火光,上面的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彷彿利針一般刺入了他的眼底,頃刻間便染上了通紅的血色。
淑妃薨,速歸。
短短五個字,彷彿一串鞭炮在趙振的腦中轟然炸開,他睜大眼睛,像是不認識字一般,抓著那紙又從頭看了一遍。
淑妃薨,速歸。
多餘的字,一個都沒有,通篇只有這兩句話,甚至沒有落款。
趙振面上的神情空白了一瞬之後,才慢慢浮現出震驚和不可置信的神情來,他高聲叫來親兵隊長,聲音裡帶著不可遏制的怒意,將旁邊的兵士們都給驚住了,連動也不敢動。
他們還是頭一回見到將軍發如此之大的脾氣。
親兵隊長聽到之後,立即小跑過來,恨不得自己長了八條腿,一臉緊張地道:「屬下在!」
趙振死死揪住他的領子,急切問道:「人呢?抓住了沒有?!」
親兵隊長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他一時間沒明白自家將軍情緒為何突然如此激動,連忙答道:「沒、沒有!將軍,屬下已派人去搜了,只是天色太暗,什麼也看不清,恐怕無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找到他!請將軍恕罪!」
趙振鬆了手,他緊緊捏著手中的信紙,咬緊牙關,片刻後大步往拴馬的方向走,親兵隊長趕緊跟上,聽他急速地吩咐道:「你速去知會陸將軍一聲,我先趕回京師了,著他明日率軍啟程,一應事宜都全權交與他處理。」
可憐那親兵隊長滿頭霧水,都還沒來得及回過神來,大驚失色叫道:「將軍!」
馬上的人卻來不及回答他,翻身上馬,揮動馬鞭,棗紅色的駿馬便快速奔跑起來,眨眼間便消失在官道旁,融入了夜色之中,再也看不見了。
駿馬一路疾馳,如一道罡風撕裂了濃重的夜色,往京師的方向直奔而去。
……
皇宮,含芳宮。
因淑妃去後,宮裡的宮人也都散了,能調的都調走了,只留下了幾個資歷老的宮人守著這座空蕩蕩的宮殿。
門廊上的白幡也都被拆了下來,空氣冰冷無比,一名小太監縮著脖子,提著燈籠走過長廊,偌大的含芳宮宛如一座冷宮一般,凍得人渾身發冷。
幽幽的燈籠光芒到了宮門口,那小太監將燈籠掛在一旁的廊柱便,然後準備來關大門,正在這時,外面傳來腳步聲,一個掌事嬤嬤帶著人出現在門外。
那小太監愣了一下,無他,自淑妃去了後,含芳宮幾乎見不到幾個人了,沒成想這個時候還有人過來,顯然是有事。
那帶頭的掌事嬤嬤目光犀利地掃了他一眼,道:「把含芳宮的人都叫出來。」
後宮之中向來都是捧高踩低的,看眼色行事,自打含芳宮沒了主人之後,這裡的太監宮婢自然都是如草芥一般,是個人都敢來踩一腳,更別說這位還是掌事嬤嬤了。
不多時,含芳宮裡所有的宮人都出來了,三三兩兩站在院子裡,數來數去,僅有五個人,老的老,小的小,在寒風中瑟瑟發抖,滿面惶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看上去分外可憐。
那掌事嬤嬤抿起嘴來,面上的法令紋分外深刻,她銳利的眼神如刀片一般,將面前幾個宮人打量完畢,道:「所有人都在這裡了?」
幾個宮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個小宮女戰戰兢兢道:「回嬤嬤的話,都在了。」
掌事嬤嬤眉頭皺起,道:「一個沒少?」
「沒、沒少。」
「嗯,」掌事嬤嬤擺了擺手,道:「給你們分派了別的差事,都跟我走吧。」
聞言,幾個人都面面相覷起來,起先那小太監壯著膽子問道:「嬤嬤,那含芳宮裡怎麼辦……」
掌事嬤嬤瞟了他一眼,道:「含芳宮自有人管,哪裡輪得到你來操心?」
那小太監縮了一下脖子,不敢再問了,掌事嬤嬤再次看了看這群人,道:「走吧,別耽擱時間了。」
眾人齊聲應答:「是。」
腳步聲漸漸遠去,宮殿的大門重重合上了,門軸聲發出長長的吱呀聲,令人牙酸無比,寒風卷著落葉滾過庭院,花圃裡的花無人打理,早被大雪壓折了大半,此時歪歪扭扭地靠在欄杆邊,被風吹得搖擺不定,顯得分外淒清。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慢慢從宮殿盡頭傳來,那竟是一名宮婢,她蹲在朱漆的廊柱邊,悄悄往外探視著,見庭院中空無一人,她才悄然鬆了一口氣,伸手在袖子裡摸了摸,確定東西還在,這才趁著夜色溜出了含芳宮,很快便消失在了宮道的盡頭。
若是姒幽在,定然會認出她來,正是當初在含芳宮門口叫住她,請她帶信給晉王的那個宮婢。
玉榴一口氣跑到了禁門口,宮門已經落下了,此時夜色已濃,列隊的侍衛已經開始巡邏了,她不敢出去,只能蹲在暗處,等著那巡邏的侍衛們走遠了才出來,把衣服整了整,大大方方地到了值守的侍衛面前。
那侍衛攔住她,兩人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緊接著,他揚了揚下巴,粗聲問道:「做什麼的?」
玉榴小聲道:「奴婢是清輝殿的宮女,樂陽公主殿下派奴婢出宮有事。」
旁邊的侍衛朝這邊看了一眼,倒是什麼也沒說,樂陽公主做事情一向極是跳脫,倒是不奇怪。
那問話的侍衛道:「可有通行令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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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
玉榴從袖袋裡取出一塊令牌來,侍衛只是草草掃了一眼,讓開些,道:「去吧,記得戌時三刻之前必須回來,否則後果自負。」
玉榴垂著頭:「是,奴婢知道了。」
緊閉的宮門被打開了,玉榴一步步踏出宮門,她竭力讓自己的腳步放慢,以免引起旁人的懷疑。
待宮門再次合上,她才加快了腳步,快速奔跑起來,目光一邊在四下逡巡,緊接著,落在了一輛青篷的馬車上,她的心砰砰跳著,跑到了那馬車旁邊,車上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玉榴姑娘?」
玉榴咽了咽口水:「是、是我。」
下一刻,一名身著深色勁裝的女子從裡面一躍而下,掀起車簾,道:「姑娘請上車。」
玉榴緊緊抓住自己的衣角,緊張卻又警惕地道:「是晉王殿下派你來的嗎?」
那女子聽罷,竟然笑了,道:「不然還會有誰?姑娘快些上車吧,此地不宜久留。」
玉榴這才聽話地上了馬車,江七坐上車轅,一抖馬鞭,低聲輕喝,驅使著馬車跑動起來,往長街的方向駛去。
……
深夜時分,夜深人靜,城門口的值守的兵士們還不敢休憩,四處都寂靜無聲,彷彿整個京師都陷入了沉睡。
直到遠處傳來一陣噠噠的馬蹄,急促而響亮,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直奔城門口而來……
值守的兵士們面面相覷,不知為何這麼晚了還會有人縱馬而來,一人探頭往城下望去,還沒看清楚來人,便聽一聲暴喝:「開城門!」
馬還未停,馬蹄聲已引起了所有守城將士的注意,紛紛低頭望去,只見那是一匹棗紅色的駿馬,馬背上的人風塵僕僕,身著盔甲,赫然是一身戎裝!
只是隔得遠,火把能照亮的地方極其有限,看不清楚那人的臉,只覺得有幾分眼熟,眾將士正驚疑不定,一人問道:「來者何人?城門已下,若無通行令牌,不得入城,明早再來!」
馬背上的高聲喊道:「本王乃是安王,自有令牌!叫你們的將領下來看!」
「安王?」
士兵們都驚了,他們是得了消息說安王不日便率軍抵達京師的,但是不知道為何安王會獨自回來。
他們正遲疑間,身後傳來一個聲音,道:「開城門,請安王殿下入城。」
眾人俱是回頭,卻見那人是他們的將領,遂不再多問,立即應答:「是,開城門!」
緊閉的城門一點點打開來,棗紅色的駿馬如風一般疾馳而入,正在這時,那守城將領打馬過去,追上了趙振,低聲道:「王爺,壽王殿下吩咐下官專程在此等候您。」
馬背上的趙振用力一扯韁繩,馬嘶鳴一聲,人立而起,停了下來,趙振猛地回過頭來,目光灼然銳利,如利劍一般,死死定在那人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