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你怎麼來了?」
趙羨握住姒幽的手, 果然觸感冰冷,他頓時一陣心疼,替她拂去發間的細雪, 姒幽答道:「太后娘娘說,你大概是這個時候會離開謹身殿,我便過來了。」
趙羨以手背蹭了蹭她的臉頰,暖暖的溫度隨之傳來, 他垂下眼, 仔細地注視著面前的女子, 片刻之後才道:「走,我們先回去。」
姒幽點點頭:「嗯。」
兩人攜手往宮門的方向而去, 細雪紛紛墜地,結成了一片薄薄的冰, 踩在上面時,會發出哢嚓的細碎聲響, 整個世界彷彿都靜謐下來。
待回了王府, 寒璧守在門口,見了他們,面上的憂色才散去,她連忙迎了上來, 道:「王爺和娘娘可算回來了。」
趙羨隨口問道:「府裡可有什麼事?」
寒璧道:「沒有,不過……」
她話音未落,一道人影便從門口奔了出來,急聲叫道:「皇兄!阿幽!」
趙羨想都不必想, 就知道是誰了,趙玉然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們一番,問道:「阿幽,你們沒事罷?」
姒幽搖搖頭,道:「無事。」
趙羨替她攏了攏斗篷,道:「天寒,先進去再說。」
趙玉然這才想起讓開路來,跟著兩人走,一邊嘟嘟囔囔地抱怨道:「你們急死我了,一個兩個的,說走就走了,也不與我商量一聲。」
姒幽聽罷,便安撫她道:「這不是回來了?不必擔心。」
趙玉然還是老大不高興,她認真道:「阿幽,日後若是有什麼事情,你可以與我商量商量,我雖然笨,出不了什麼好主意,但是有能幫的,一定會幫上你。」
姒幽也知道這次將她扔在府裡有些不好,聽了這話,便應下來,道:「好,你的心意我知道了,下次碰到事情,定會先告知於你。」
聞言,趙玉然的情緒才好了不少,她向來忘xin大,這會就將之前的不快全部拋之腦後了,拉著姒幽問道:「你不是去了護國寺麼?怎麼會跟四皇兄一道回來?」
姒幽想了想,將去護國寺見太后的事情簡短與她說了幾句,果不其然,趙玉然一頭霧水,道:「淑妃被害的事情,與皇祖母有什麼關係?為何父皇會派人去將她請回宮?還有四皇兄,父皇那裡怎麼說的?他相信你了嗎?」
趙羨搖搖頭,道:「淑妃一案,我不會再過問,父皇已經交給二皇兄去調查了,其中種種細節,我並不知道。」
就連趙羨都說不清楚,趙玉然就更是理不清了,她琢磨了半天,索xin放棄了,歎了一口氣,道:「淑妃這事……也不知究竟是誰做下的,三皇兄還在邊關呢,若叫他得知了此事,說不定要立即趕回來,將兇手碎屍萬段了。」
趙羨斜睨了她一眼,道:「你不是與他不對付麼?怎麼這會倒替他擔心起來了?」
趙玉然撇了撇嘴,道:「雖然他總是擠兌我,說話也難聽,動不動就嘲諷人,可……他畢竟是我皇兄麼?再說了,他此時正在領軍與烈國作戰,若是淑妃之事被他知道了,軍心不穩可如何是好?」
姒幽想了想,道:「我倒覺得,此事不一定會立即傳到邊關去,除非有心人故意為之。」
趙羨卻並不擔心,他直言道:「與烈軍交戰正在緊要關頭,無論如何,父皇都不會讓這消息傳到趙振耳中的,這也正是淑妃被害之後,父皇不欲宣揚的原因,只有那些大臣們……」
他說著,輕哼一聲:「平日裡無風也要掀起三尺浪,如今就更不必說了,難免有幾個渾水摸魚,心懷鬼胎之輩。」
趙玉然憂心忡忡道:「那該如何是好?」
趙羨看了她一眼,道:「自有父皇操勞,你跟著操心個什麼勁?已是夜深了,你還不去睡?」
趙玉然即便是不想去,但此時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這裡畢竟是晉王府,她若不想連夜被送回皇宮,就只能聽趙羨的話了。
趕走了趙玉然,姒幽才對趙羨道:「有人托我將一樣東西轉交給你。」
趙羨愣了一下,下意識問道:「是誰?」
姒幽從袖袋中取出一封信來,道:「是含芳宮的宮人,你看看便知道了。」
聞言,趙羨微微詫異道:「你去了含芳宮?」
姒幽點點頭,趙羨接過那信,目光在信封上停留了一瞬,落在封口處:晉王趙羨親啟。
字體娟娟,顯然是出自女人之手,趙羨看了一會,才啟開了火漆,信被拿出來的那一刻,姒幽聞見了一陣清幽的墨香,還伴隨著清苦的藥味,縈繞在空氣中。
趙羨的目光落在了信紙上,上面寫滿了字,他一目十行地掃過,很快便將一整封信都看完了,眼裡泛起驚疑之色。
姒幽見他神態有異,便問道:「怎麼了?淑妃寫了什麼?」
趙羨將那信遞給她,眉心皺起,慢慢地道:「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淑妃,這個女人果然厲害!」
姒幽接過信來,趙羨知她識的大齊字不多,便解釋道:「我起先以為淑妃之死,是趙瑢所為,但是在這信上看來,卻並非如此。」
「她確實是被蠱殺死的,不過,恐怕所有人都想不到,那蠱是她自己種下的。」
……近年來身體不濟,藥石枉然,月前一夜,忽見貴妃入夢來,夜半驚醒,深知大限將至矣,餘生而茫茫然,自知過往所作所為之事,愧對於心,每每夜深之時,皆不得入眠,悔矣。
久居後宮之中,數十年來,見慣人心沉浮,昔日我以他人為魚肉,今我亦同之,可謂天道輪回,報應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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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我步入死局,一著不慎滿盤皆輸,此身卑踐,本無懼於死,然唯一憾事是無法捨下我兒,昔日午後,你二人一同嬉戲於庭院之中,我兒振笑言:日後若得馳騁疆場,必與爾互為臂膀,保我大齊江山,千秋萬代。
爾笑答:餘亦然,願與兄同往!
其情其景,不知晉王是否仍記得,然如今種種,俱是我一手造成,致使你兄弟二人心有嫌隙,日漸疏遠,振亦怨我猶深,悔之晚矣。
此後我為壽王利用,如身入泥淖,不得脫身,為今之計,唯有奮力一搏,尚能有一線生機,爾見此信時,我已身死,不在人世,我兒趙振xin格不羈,為人心粗,一心只愛布兵打仗之事,於權勢並無野心,望晉王殿下日後能多照拂他一二,任一閒散王爺便可,別無所求。
此恩此德,待餘來世結草銜環,再為報之。
信到這裡便沒有了,趙羨的目光沉沉如暗夜,姒幽見他這般,便道:「淑妃的意思,是早就料到了會有今日這種情景?」
趙羨將她擁入懷中緊緊抱著,慢慢地吐出一口氣來,道:「恐怕是……」
「如今我是越來越好奇了。」
姒幽疑惑道:「好奇什麼?」
趙羨面上浮現若有所思之色,答道:「我在好奇,趙瑢究竟是拿捏了淑妃什麼把柄,竟能讓她為求脫身,不惜做到如此地步,連xin命也顧不得了,只求能保住趙振。」
姒幽想了想,道:「那壽王調查此案,會將這事說出來嗎?」
「不一定,」趙羨卻搖了搖頭,道:「趙瑢此人,向來謹慎小心,不到他認為能贏的時候,他不會出手的,從前廢太子趙叡之事,便可看出來了。」
「他要挾淑妃,無非是還想借著趙振之力,如今淑妃一死,疑點落在了我身上,所有人都在懷疑我,他巴不得趙振恨我入骨,到時候與我撕破臉皮,大打出手,如何會這個時候將淑妃的把柄抖出來?」
聞言,姒幽眉心微蹙,道:「那……趙振那裡該怎麼辦?」
她的目光落在了手中的信上,沉思道:「難道要將這信給他看嗎?」
「不必,」趙羨將信折了起來,道:「這是最後一步棋,信由我給出去,乃是下下之策,且不說趙振會不會信,淑妃以命博來的一線生機,怎麼可能再讓她兒子一腳踩進趙瑢這個坑裡面?」
姒幽抬起眼來,道:「你的意思是說,淑妃還有後手留給趙振?」
「大概吧。」
……
壽王府。
「你們王爺在裡面做什麼?」
姒眉站在廊下,朝書齋的方向望去,裡麵點起了燈火,將簷下倒掛的冰棱折射出冰冷又耀眼的光芒。
下人垂手道:「奴才也不知道,王爺一回來就去書齋了。」
姒眉道:「我有事情找他,你去敲門。」
下人面露為難之色,道:「這……眉姑娘恕罪,奴才實在是不敢,還請姑娘不要為難小的了。」
他們王爺一回來,臉色黑得如鍋底也似,悶著頭就一頭紮進了書齋裡面,直到這時候還沒出來,傻子才會在現在這個節骨眼上去撞槍口呢。
姒眉見他不肯去,哼了一聲,道:「罷了,我自己去。」
她說著,撇下那下人,自己繞著書齋轉了一圈,在窗下停住了,往窗紙上戳了一個洞,朝裡面望去,只見青年男子正坐在書案後,一手支頭,燭光幽幽,將他大半個身子都淹沒在了昏暗的陰影之中。
室內寂靜無比,他卻是彷彿有所察覺,抬頭朝這邊望來,道:「躲在那裡做什麼?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