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一直到五月中旬, 流言的熱度才退卻了些,倒不是大家不願意議論了,而是因為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出現了, 太后的千秋節到了。
整個皇宮上下都勞動起來,忙得腳打後腦勺,自然也就沒有那個閒工夫去嚼舌根子了, 倒叫太子和賢妃等人鬆了好大一口氣,畢竟他們確實是真的做了虧心事的,風言風語盛行那些日子, 太子和賢妃可以說是提心吊膽,幸好, 這一茬總算是壓下去了。
轉眼就到了太后的千秋節這一日, 按照大齊朝制,文武百官及命婦都需入宮行賀。
皇太后雖然並非當今天子的親母, 但是靖光帝從未有過絲毫怠慢, 每年都是依制隆重舉辦, 著令親王及五品以上衙門遣官進箋者同在京文武百官,於文華殿行賀,三品以上的命婦朝太后於慈甯宮,年年都是如此,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晉王府。
姒幽張開雙臂, 任由趙羨將禮服的大衫替她披上,眉頭輕輕蹙起,道:「這個衣裳, 好重。」
趙羨輕輕撫摸著她的髮絲,只覺得那輕蹙的淡眉分外可愛,莞爾笑道:「穿一日就好了,等宮宴一結束,我們便早些回來。」
大齊的禮服色澤都是偏深,親王妃禮服乃是深青色質地,上面以金線繡著繁複的花紋,襯用玉色深衣,穿在身上,顯得端莊無比,姒幽的一頭青絲盡數被挽起來,綴著親王妃規制的花鈿華釵,倒令她透著幾分成熟的風情,宛如枝頭將熟未熟的青果,分外佑人。
趙羨眼眸微深,打量了許久,才伸手牽起她,笑道:「我們走吧。」
王府的馬車早已等候了許久,待兩人上了車,便立即往皇宮門口行駛而去。
姒幽不是第一次來皇宮了,明妹的陽光落下,將白石質地的地磚映得通亮,令她不自覺微微眯起眼來,打量著四周,與前兩次來的時候不同,今天有很多人,陸陸續續的,穿著如她一般,隆重而端莊,往宮裡趕赴而去。
姒幽任由趙羨牽著,認出這不是去往慈甯宮的路,便略帶好奇地問道:「我們現在是去哪裡?」
趙羨笑著答道:「我帶你去找玉然。」
因為親王以及文武百官需要在文華殿為太后慶賀,他不能帶著姒幽去,然而這裡如此陌生,他不放心讓她一個人待著,想來想去,只好去拜託他的那個妹妹了。
兩人轉過宮門,很快就消失了,沒有注意到後方來了一行人,打頭是一個小太監,正躬身引路,後面則是一名打扮華貴端莊的婦人,頭冠花釵九樹九鈿,穿著的翟衣上繡著九對翟鳥,素紗中單,玉帶佩綬,貴氣逼人,赫然是一品誥命的禮服,與她走在一起的,也是一位一品命婦。
左邊的命婦面色和善,笑起來很有幾分和藹味道,她道:「我瞧著前面的那個,可是晉王爺?」
另一個面貌溫婉,笑答道:「是晉王爺殿下,他身邊的那個,應該是晉王妃了。」
「前陣子晉王爺大婚,娶了這位晉王妃,倒不知是怎生個人物?」
那命婦笑著道:「看兩人如此恩愛,想來定然是個得晉王爺心意的。」
左邊那個聽了,眼神往四下一掃,低聲道:「聽說,晉王妃似乎是個農戶女?」
另一命婦想了想,委婉道:「即便是出身貧寒,如今嫁入了皇家,也與從前大不相同了。」
她似乎不大想討論下去,笑了笑,道:「我得先去見一見我那侄女兒,便先行一步了。」
兩人互相頷首道別,等看著對方走後,那面色和善的命婦才壓低聲對身邊人道:「你要來,娘也帶你來了,你說話行事可千萬穩重謹慎些。」
走在她身側的,赫然是樂陽公主趙玉然的好友聞人姝靜,她微微一笑,分外溫柔道:「是,靜兒多謝娘親了。」
聞人夫人想了想,又道:「稍後太子妃定然也會來,你與她說說話。」
聽了這話,聞人姝靜的面上閃過一分不悅來,她咬著唇,道:「可……大姐她向來不愛理會我,我去找她,豈不是自取其辱?」
聞言,聞人夫人苦口婆心勸道:「她如今是太子妃,今非昔比,你就委屈著些,咬牙忍忍也就算了。」
一想到那個長姐,聞人姝靜的眼底便浮現出難堪之色,但是很快又隱忍下來,低聲軟語道:「我知道了,娘,我會的。」
聞人夫人滿意了,道:「你聽娘的話,娘是為你打算,之前娘勸你入太子府,你又不肯。」
說起這個,聞人姝靜有些著惱,咬著唇道:「我去太子府做個側妃?被她壓一頭,日後焉能有好日子過?我若敢越過她去,祖父是不會答應的。」
聞人夫人歎氣道:「娘想想也是這個理,姐妹共侍一夫,你父親也不會同意,娘看晉王爺殿下也是不錯的,那晉王妃到底只是一個上不得檯面的農戶女,等晉王的新鮮勁過了,自然有你出頭的時候。」
聽了這話,聞人姝靜不由露出一絲笑來,乖順道:「娘說得是。」
卻說姒幽被趙羨拉著去見了趙玉然,說了來意,彼時趙玉然正端著一個糕點碟子,嘴裡正叼著桂花糕,瞪圓了眼珠子,驚詫道:「啊?」
她這一張口,糕點就啪嗒掉到了地上,趙羨耐著xin子道:「阿幽對宮裡的情況不熟,等會你帶著她,文華殿的慶賀禮儀結束,我便會過來。」
趙玉然的眼睛噌地亮了起來,乾脆利落地道:「皇兄你只管去,皇嫂包在我身上!」
看著趙羨修長的身影消失在宮門後,姒幽才收回目光,一轉頭就對上了趙玉然灼灼的視線,偷看被抓了個正著,她有些不大自在地撇開眼,將手中的糕點碟子遞了遞,討好道:「皇嫂,你要吃一個麼?雪蒸桂花糕,禦膳房剛剛才送來的,還熱乎呢。」
姒幽盯著那碟子看,雪白如玉的骨瓷,上面擺放著一圈兒桂花糕,淡黃色的桂花糕被做成了漂亮的花型,上面綴著點點紅色,分外精緻佑人。
她一時沒動,趙玉然便有些尷尬了,從頭一回見面起,她就覺得自家這個三皇嫂與常人不同,宛如天上下凡的仙人,玲瓏剔透,像是冬日的冰雪似的,沒有一絲煙火氣,自己倒好,一見面就給人家遞桂花糕。
趙玉然莫名覺得自己的舉動簡直蠢透了。
她正想把糕點碟子收回來的時候,卻見姒幽伸手,拿起一塊看了看,然後小小咬了一口,趙玉然愣了愣,然後有些傻兮兮地問:「怎麼樣?皇嫂,好吃嗎?」
糕點入口即化,散發出淡淡的桂花香氣,甜絲絲的,卻並不會讓人覺得膩,姒幽點點頭:「好吃。」
趙玉然頓時放了心,笑眯眯道:「我也喜歡吃,皇嫂還要一塊麼?」
姒幽想了想,道:「你別叫我皇嫂了。」
趙玉然怔住:「為什麼?你是我三皇兄的正妃,不叫皇嫂叫什麼?」
姒幽道:「聽起來很奇怪,你叫我的名字就好了。」
趙玉然本就是不愛拘禮的人,聽了這話,便笑道:「那我與皇兄一樣,叫你阿幽,好不好?」
姒幽手裡還舉著桂花糕,點點頭:「好。」
趙玉然莫名就覺得她那一臉認真的表情分外可愛,叫人忍不住就想親近她,她盯著姒幽看了半晌,直到那塊桂花糕吃完了,忽然道:「阿幽,你能笑一笑麼?我從沒見過你笑。」
「笑?」姒幽疑惑抬眼,道:「遇到歡喜的事情才笑。」
言下之意就是,現在什麼事也沒有,笑不出來,趙玉然頗有幾分遺憾,道:「哦,那好吧。」
遺憾過後,趙玉然忽然又想起什麼,對姒幽道:「阿幽,我帶你去玩好玩的東西吧?」
姒幽道:「是什麼?」
趙玉然神神秘秘地道:「你隨我來便知道了。」
她說著,牽起姒幽就往宮殿後走,轉過數道回廊,只見前面有一塊空地,地上立了四五個靶子,靶子上還紮著幾支箭,只可惜偏了靶心幾尺遠。
姒幽打量一番,道:「射箭?」
趙玉然笑了,解釋道:「校場的弓箭我都拉不開,所以特意找匠人做了幾把輕便的弓,阿幽你會射箭麼?」
姒幽倒確實射過箭,巫族裡的女人也常常打獵,姒幽曾經被姒眉拽著去過一次山裡,姒眉箭法很好,幾乎可以說得上百發百中,她給姒幽說完射箭的要領,便把弓箭遞給她,笑容燦爛道:「阿幽姐來試一試吧。」
姒幽學著她的姿勢,拉弓放手,箭離弦飛出,一頭紮在了樹上,拔都拔不下來,把姒眉樂壞了,笑著打趣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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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幽姐!原來你也有做不好的事情啊!」
「阿幽?阿幽!」
少女的聲音將姒幽拉得回了神,她眨了眨眼,趙玉然笑銀銀地將弓箭遞給她,道:「試一試?」
她的聲音不期然與記憶裡少女的聲音重合在一處:阿幽姐來試一試?
姒幽接過弓箭,道:「好。」
她望瞭望那庭院中的靶子,退了幾步,彎弓搭箭,瞄準靶心,一鬆手,箭矢如飛羽一般脫弦衝出去,撕裂空氣,咄的一聲輕響,一頭紮入紅色的靶心。
旁邊的趙玉然驚歎地鼓起掌來,欣喜而崇敬道:「我練了好久,也不過將將能中靶,阿幽你好厲害!」
她的眼睛亮閃閃的,笑靨如花,眼底的神情都與記憶中的那個少女一模一樣,她問道:「阿幽,你以前練過箭嗎?」
姒幽略微垂下眸子,看向自己的手,五指纖細,卻是幾不可察地微微顫動著,她握住手腕,感受著布料下那枚安靜的銀鈴鐺,輕聲答道:「練過一回。」
正在趙玉然還欲說什麼的時候,忽然有宮人過來,低聲稟道:「殿下,聞人小姐求見。」
趙玉然先是欣喜地睜大眼,問道:「她來了?快讓她——」
緊接著,剩餘的話戛然而止,淹沒在喉嚨裡,她遲疑地看向姒幽,姒幽抬眼,報以疑惑的神情,似乎在問發生了什麼?
趙玉然頓時猶豫了一下,若是叫好友見到晉王妃在這裡,說不定心情不佳,今日本是太后的誕辰,別鬧得不愉快,她想了想,對那宮人道:「罷了,你去告訴她,我被父皇罰抄書了,現在不能出去,等過一陣子,我自然會去找她的。」
那宮人聽罷,立即出去回話,等候的聞人姝靜不覺有些失望,但還是柔柔一笑:「好,我知道了,有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