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此時已是五月份了, 天氣開始有了熱意,日頭當空,明妹的陽光肆意灑落下來, 讓人眼前白花花一片,官道兩旁的青草足有膝蓋深了,一眼望去, 入目之處,都是深深淺淺的翠色,宛如畫匠潑墨似的。
一匹黑色駿馬自官道遠處快速奔跑而來, 如疾風一般,風塵僕僕地在一個小鎮裡停了下來, 這個鎮子名叫柳鎮, 是一個很小的地方,小的在大齊的輿圖是都找不著它的位置, 這裡距離京師有很遠的距離, 騎著馬日夜兼程, 都足足需要花費半個月的時間。
黑色駿馬停在了一家客棧前面,一名身著深色勁裝的女子從馬背上利落地翻身躍下來,將馬鞭扔給了客棧裡迎出來的夥計,讓他將馬牽去餵食草料。
那女子正是江七,她低聲問那夥計, 道:「人在哪裡?」
客棧夥計將馬鞭往手腕上繞了一圈,口中答道:「沿著這條街走到底,左轉進去, 在槐花巷子裡頭,左邊起第二戶人家。」
江七答應一句,轉身就走,分外利索乾脆,那客棧夥計走到駿馬面前,拉著它的韁繩往後院走去,就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般。
江七按照他的話,順利找到了槐花巷子,左邊起的第二戶人家的院子門是開著的,一只老母雞帶著一群毛茸茸的小雞仔在門口找食,發出清脆的啾啾聲,見到有人過來,老母雞如臨大敵,登時高聳起脖子,張開雙翅,咯咯叫喚著,領著小雞仔們一溜煙躥開了。
院子的門檻上坐著一個小女孩,紮著兩只羊角辮,手裡拿著一串槐花,正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奇地看著這陌生的來客,江七在她面前停了下來,打量她一眼,開口問道:「小姑娘,你家裡的大人在嗎?」
那小女孩顯然是沒想到這個陌生女子是找她家的,愣了一下,才小聲道:「我娘和爺在,你……你找誰?」
江七道:「找你爺爺。」
小女孩喔了一聲,連忙站起來,轉身就奔進了院子,大聲呼喊道:「爺爺,爺爺!有客人來了!」
不多時便驚動了屋裡的大人,一個矮瘦的老人走了出來,滿面疑惑:「是誰?」
他才說完,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大門口的江七,怔了一會,才不太確定地道:「您是……」
江七沒答話,逕自進了院子,從袖中取了好大一錠銀子放在石磨上,老人的眼睛驀地一睜,明晃晃的陽光落在那銀錠上,折射出白花花的、刺眼的光芒,也晃花了從屋裡出來的夫婦兩人的眼。
老人的嘴唇卻猛地哆嗦了一下,他不喜反驚,警惕地看著江七,驚疑不定地道:「你……你是什麼人?」
江七這才終於開口問道:「您認識曾經的東宮九牧監馬牧使王程嗎?」
老人猛然一驚,蒼老的面孔上閃過明顯的慌亂,他連連擺手,退開一步道:「我不認識,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快走!快走!」
江七不走,反而進了一步,直視著老人驚慌失措的眼睛,道:「他是您的遠房表兄,當初薦您老入東宮做一份小差使,後來因東宮出了大變故,牧馬司上下數十人皆被罷黜發落,王程也意外落入護城河裡溺死了。」
她越說,那老人越是驚恐,全身都發起抖來,而江七的聲音卻沒有什麼情緒,道:「之後您立即離開了京師,舉家搬走,我說得沒錯吧?」
她說完,便從腰間拔出一把匕首來,放在那一錠銀子旁邊,匕首暗沉的鞘身在陽光下折射出冷冷的光來。
……
夜幕四臨的時候,一匹高大的黑馬匆匆馳入了京師,經過長椿門,穿過長街,一路到達了晉王府門前,身著深色勁裝的女子翻身下馬,門房忙上來替她接過馬鞭,江七逕自進了王府,找到了書齋。
姒幽此時正與趙羨在書齋裡說話,見了江七,便放下筆來,問道:「查出來了麼?」
江七點點頭,趙羨略微坐直了身子,道:「怎麼樣?」
江七答道:「屬下找到了十三年前在東宮九牧監任職的人,他叫王勘,是九牧監馬牧使王程的遠房表弟,當初王程受太子趙叡與賢妃唆使,給壽王的馬餵食特殊的藥物,這才惹得壽王騎馬時,馬突然發瘋,使得壽王自馬背上摔下來。」
「王程做下此事之後,一直提心吊膽,擔心自己被太子與賢妃滅口,便將事情悄悄告知了王勘,後來他果然死了,王勘膽子小,不敢將真相說出來,反而舉家搬離了京師。」
趙羨想了想,道:「除此之外,可還有物證?」
聞言,江七從袖中取出一樣東西來,道:「只有此物。」
趙羨接過來一看,卻是一個小小的瓷瓶,唯有一指來高,上面什麼花紋也沒有,姒幽將瓷瓶拿過來,看了一會,然後揭開了。
趙羨立即阻止道:「阿幽,裡面恐怕有毒。」
姒幽淡淡道:「不怕。」
她將瓷瓶湊到鼻尖輕輕嗅了嗅,眉頭微微皺起,趙羨見了,意識到了什麼,道:「阿幽,怎麼了?」
姒幽道:「沒有毒。」
這下子江七也愣了一下,道:「難道是他在騙我?」
她眼裡閃過冰冷之色,立即道:「屬下再去一趟,必叫他說出實話來!」
「且慢,」趙羨抬手阻止了她,道:「先不著急,我記得當初壽王出事時,父皇也是派了刑部與大理寺一同調查的,並未發現馬有中毒的跡象。」
聞言,姒幽若有所思道:「那這瓶子裡究竟是什麼?馬吃了之後為什麼會發瘋?」
「派人一查便知了,」趙羨將瓷瓶放在桌案上,意味深長道:「不管裡面是什麼,這都是物證。」
……
不知從何時起,宮中突然漸漸又起了流言,說的是當年的壽王落馬之事,是被有心人設計的,至於這有心人是誰,所有人都是一副心知肚明的模樣。
時隔多年,謠言再起,就如當年一般迅速傳遍了整個皇宮,十幾年前,靖光帝為流言所震怒,下令處死了許多宮人,不許再議論此事,然而時光荏苒,那些血腥氣早已都散去了,如今流言捲土重來,即便是嚴令也堵不住悠悠之口。
被壓在深處的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又被翻了出來,就宛如池底沉澱已久的泥沙再次被攪動了,來勢洶洶。
這些流言原本是宮人們私下議論的,不知怎麼,最後傳到了坤甯宮裡皇后的耳中,壽王墜馬的事情本就是她心中多年的隱痛,只是當年查了許久也沒有證據,然而如今又因為那些流言,皇后心底的傷口再次撕開了痂,令她痛苦難當。
因著是太子生母的緣故,賢妃本就壓了皇后一頭,儘管這麼多年下來,她的xin子較從前稍微有所收斂,但是中宮仍舊深受蕉梧宮所苦。
一看到賢妃,皇后便止不住會深想當年的事情,心中的厭惡與哀痛愈發深刻,最後索xin不需要賢妃來坤甯宮請安了,免得相看兩厭。
坤甯宮閉門多日,唯有壽王趙瑢來請安時,才總算開了大門,一見到自己的兒子,皇后心中多日的憤懣與痛楚一併宣洩了出來,抱著他便是好一通哭,一個勁兒說母后無能,對不住你雲雲。
趙瑢只得溫聲安慰了她小半日,待皇后哭個夠了,才問明白了事由,皇后拿著手絹拭淚,趙瑢垂著眼聽她哭訴,末了才淡聲道:「這些宮人實在是沒有規矩,竟將這種事情胡亂議論,還傳到了您的耳中,該狠狠責罰才是。」
皇后淚眼婆娑,拉著他的手,道:「母后當年也疑心過,你父皇派人查了許久,一直未曾發現端倪,都說那馬是突然發了瘋,可母后心裡這坎總是過不去,哪裡就那麼湊巧了?給太子餵養的馬,事先都是有人試騎的,他們騎都沒有問題,怎麼偏我兒來騎就出了事?」
趙瑢拍了拍她的手,溫言寬慰道:「可當時父皇也派人仔細查了,那匹馬沒有中毒,或許就是兒臣時運不濟吧,叫母后傷心了,是兒臣不孝。」
聽了這話,皇后又止不住落淚,搖了搖頭,只是一味自責哭道:「是母后無能,否則必叫那些卑鄙賊人身首異處,才能為我兒報仇!」
趙瑢歎了一口氣,又仔細安撫她許久,皇后哭得累了,便歇下了,趙瑢略一示意,立即有宮人過來將他推到外間,他抬了抬手,輪椅便停下來,他銳利的目光掃過問道:「是誰在傳那些話到母后耳中的?」
宮人們頓時齊齊跪下,一人道:「回壽王殿下的話,這些……這些都是外面的宮人嚼舌根子,坤甯宮裡並無人議論,請殿下明察。」
趙瑢的目光掃過她們,表情喜怒不辯,道:「若沒有人學舌,母后又從何處聽來這些話的?」
眾人頓時深深埋著頭,大氣都不敢出一聲,趙瑢搖起輪椅,走了幾步,淡淡道:「無論外面怎麼傳,但是在坤甯宮裡絕不許議論此事,日後不要再叫本王聽到半點風聲,否則,自有辦法發落了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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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人們立即應答下來,直到趙瑢走後許久,她們才戰戰兢兢地從地上爬起來,額上竟然都見了汗,看了看彼此的臉色,皆是心有餘悸。
一個年級較大的嬤嬤轉過身來,厲聲告誡她們道:「殿下方才的話都聽明白了?坤甯宮裡不許再提此事,任是外面翻了天去,你們也當作什麼都不知道,記住了嗎?」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