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趙羨叮囑完了之後, 這才再次離開,老管家愣了一會神, 才小心翼翼地放慢語氣,對姒幽道:「王妃娘娘,您, 要休息麼?」
姒幽這下聽出來對方是在對自己說話了,她想了想, 問道:「王妃, 是什麼?」
「我叫姒幽。」
說完,還擔心老管家聽不懂,口齒清晰地再次重複一遍:「姒,幽。」
老管家:……
他哪兒敢叫王妃的閨名啊?只能艱難地擠出一個笑,好聲好氣地道:「是,是,那您,要去休息麼?」
姒幽想了想, 道:「要,一間屋子。」
老管家琢磨了一下, 才從那古怪的音調裡明白她的意思, 心裡頓時長舒了一口氣,暗暗道,終於能溝通了,別說一間屋子,您就算是要個十間八間的都沒問題。
他面上和藹笑著, 躬身慢慢地道:「您請隨老奴來。」
老管家引著姒幽往後院走,途徑所過之處,不少下人們都好奇地朝這邊看過來,探頭探腦地打量著新王妃,老管家見了,立即沉下臉來,呵斥道:「都守這裡看什麼?活兒幹完了嗎?若是不想幹了只管與我說,王府裡最不缺的就是奴才!」
下人們挨了一通訓斥,都個個縮起脖子,忙做鳥獸散開了,老管家緩和了面色,又笑呵呵對姒幽道:「您這邊請,地上滑,當心些別摔著了。」
沒多久就到了正院,這是晉王府最大的一座院子,四進,畢竟是主人住的,佈局也是分外精巧,大到屋簷窗櫺,小到花木石雕,都是無一不精雕細琢的。
等進了最裡面的院子,早有一眾丫環們等在那裡了,都是十六七歲的年紀,嫩生生的女孩兒們,垂手斂目,不時用眼角餘光悄悄往外看,打量著她們新來的王妃娘娘。
姒幽看見了這滿滿一院子少女,饒是她向來從容淡定,此時也著實愣了一下,頗有些疑惑,這些人都是住在這裡的?
李羨他家中究竟是做什麼的,竟然會有這麼多人?養得起麼?
姒幽想了想,覺得這養得起養不起也不幹她的事情,遂又放下了,她這副淡淡的神情,在老管家看來,卻是寵辱不驚,不卑不亢。
老管家當了這麼多年的王府管家,那眼光自然是非一般的利,他們的新王妃雖然穿著粗糙,環佩首飾一概沒有,脂粉未施,看似出自貧寒之家,連官話也聽不懂,但是她本身就有一種奇特的氣質,叫人見了不由心生好感。
而王妃進了這王府,神態自若,就如逛自家後花園一般,沒有露出半點失態之處,即便是看到感興趣的東西,神情也是淡淡的,不動聲色。
再看她的一雙手,肌膚細膩,膚色白皙,一看就是沒有做過粗活的,老管家暗暗在心裡揣測著,他們這王妃不知究竟是什麼來歷,但是這模樣,這氣度,總歸不是普通人家裡能養出來的。
老管家卻不知自己誤打誤撞還真的猜中了,畢竟巫族的祭司,還真不是普通人家裡能供出來的。
姒幽十歲那年,被點做少祭司,自此之後,大部分時間,她都是跟著老祭司,學習祭祀或者占卜一類的事情,也並不需要像旁的族人那樣去勞作,巫族需要培養一個祭司,他們當然不會讓祭司去下田做活的。
姒幽極擅長養蠱一道,偶爾得了不錯的養蠱材料,還可以拿去換取米糧,平日裡也頗是節儉,日子不鹹不淡,倒是過得去。
於是便造成了老管家的誤解,他甚至開始默默猜測,新王妃是不是哪一個家道中落的富貴人家裡養的女兒了……
老管家一邊想著,一邊輕咳了一聲,下面的丫環們立刻挺直了腰杆,眼觀鼻,鼻觀心,生怕老管家看見了自己。
老管家一雙銳利的目光掃過人群,道:「都給我打起精神來,這是咱們的王妃娘娘,你們都是在王府裡的老人,伺候王爺的日子也長了,沒有個四年也有三年。」
丫環們聽他說得如此慎重,便愈發謹慎,老管家繼續道:「王妃娘娘初來乍到,主子有一些不熟悉,不明白的,你們要小心伺候著,若叫我發現有人偷懶耍滑,做出欺主之事,仔細你們的腦袋!」
這話說得嚴重了,丫環們都不由縮起脖子來,老管家冷聲道:「都啞巴了嗎?聽到沒有?」
丫環們立即齊齊應答:「是!」
老管家這回滿意了,點了點頭,又叫了幾個丫環的名字,道:「寒璧,日後你就先管著她們這幾個,貼身伺候王妃娘娘,其餘的人,都還是照往常一樣,該是如何,就是如何。」
一個年紀稍大的丫環輕聲答應了,老管家這才換上一副和藹的笑臉,轉身對姒幽道:「王妃娘娘,老奴讓人領著您去休息,有什麼事情,您儘管吩咐她們便是。」
他說得有些快了,姒幽頓了好半天,才勉強琢磨出些其中的意思,雖然有些半懂不懂,但仍舊是點點頭,表示明白了。
至少她聽懂了一句,要讓她去休息。
在船上晃了幾日,睡得並不好,姒幽確實有些累了,聽那白鬍子老人跟幾個女孩子低聲說了幾句什麼,便笑著向她告辭離開了。
那些女孩們還站在院子裡沒動,也沒聲音,姒幽開始還不覺得,現在突然有些犯困了,她想了想,禮貌問道:「在哪裡可以休息?」
之前那個叫寒璧的丫環連忙走上前,按照老管家的吩咐,刻意放慢了聲音,輕柔細語道:「奴婢帶王妃娘娘去。」
到了現在,姒幽總算是明白王妃娘娘這四個字是在稱呼她了,畢竟剛剛一路過來,這四個字出現的頻率也太高了些,讓她下意識記住了。
或許是他們外族人對於客人特有的稱呼吧。
姒幽想明白之後,便不再糾正她,只是點點頭,禮貌地道:「謝謝。」
寒璧這回聽懂了,頗有些驚訝地望了姒幽一眼,她自小就被賣去做了丫環,後輾轉入了王府,服侍過好幾個主子,還是頭一回有主子跟她說謝謝。
用如此平常的語氣,彷彿在對待一個與她地位相仿的人。
望著少女平靜而漂亮的面孔,寒璧心裡微微一跳,語氣不自覺又放軟了許多,道:「您請隨奴婢來。」
她說著,便垂頭引著姒幽往前走去,等進了主屋,撩起簾子,入了臥室,她才銀銀笑道:「娘娘就在這裡休息吧,奴婢就在外邊守著,您若是有什麼需要,只管叫奴婢一聲便是。」
姒幽沒作聲,只是把隨身拿著的包袱放在了一旁的桌幾上,寒璧見了,正欲替她收起來,卻聽姒幽阻止道:「別拿。」
寒璧一怔,以為自己冒犯了王妃,連忙縮回手,噗通跪下去,急急解釋道:「娘娘恕罪,是奴婢魯莽了,請娘娘責罰。」
她這一跪,後面的四個丫環也呼啦一下子跪了下去,一點氣也不敢吭,偌大個屋子,竟如同死寂一般。
姒幽看著她們的舉動,滿眼都是疑惑,片刻後,才淡聲道:「你們在做什麼?」
她的聲音很平靜,並沒有發怒或者責怨的意思,倒彷彿是對她們很不解,寒璧與那幾個丫環都是一怔,悄悄抬起頭去看,卻只見姒幽伸手將那個破舊的包袱拿起來,放在了牀頭,然後不再搭理她們,自顧自解開外袍,竟是預備歇息了。
姒幽實在不懂她們為什麼要跪,她在族裡時,只有見到老祭司和母神時,才需要下跪行禮。
跪,這個動作,在姒幽看來,它的含義該是敬畏與尊重的,她不明白為什麼初初見面的幾個女孩兒要跪自己。
姒幽向來不是一個喜歡糾結的人,既然想不明白,那對方跪就不關她的事情了。
她有點困,想睡覺了。
王妃娘娘要睡覺,下人們肯定要幫著伺候了,怎麼能讓她自己來做這些事情?
寒璧心裡一咬牙,磕了個頭,道:「娘娘,請讓奴婢們來伺候您吧。」
她說著,便站起身來,衝其餘幾人使了個眼色,自己上前去,正欲幫助姒幽脫下外袍,還沒靠近,就被一只纖細的手擋住了,然後便對上一雙幽黑如墨玉的眼眸,對方眼底滿是驚異。
姒幽道:「你做什麼?」
寒璧愣了一下,不知為何,她在那目光的注視下,總覺得有一股特別的壓力,不重,卻讓她不敢放肆,彷彿在這少女面前,不能有一絲一毫的逾越,否則便是不敬。
為何會如此,寒璧想不通,也來不及去想,只能結結巴巴地解釋道:「奴婢、奴婢幫您。」
姒幽的眉心微微一蹙,慢慢退開些,道:「我自己可以。」
她說著,不再看寒璧,兀自解下素白的外袍,搭在牀頭,發帶脫落,無數青絲傾瀉開去,散落在肩頭。
姒幽從容在牀上躺下,拉過一旁的錦被蓋上,然後閉上了雙目。
寒璧登時目瞪口呆,她身後的一眾丫環們也摸不著這事態走向,一個小丫環悄悄道:「寒璧姐姐,這……怎麼辦?」
寒璧望瞭望牀上闔著雙目的少女,回身衝她們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緊接著擺了擺手,示意眾人離開。
那破舊的包袱仍舊是被放在牀頭,看上去十分隨意,然而這下寒璧卻不敢去拿了,她最後一個離開了屋子,輕手輕腳地把門帶上。
門關上的那一刹那,牀上的少女睜開了雙目,她側耳細聽,過了許久之後,才終於再次閉上眼睛,這回終於安然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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