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過了片刻,趙羨才答道:「當然是有事了。」
姒幽將竹管蓋子揭開,道:「什麼事?」
竹管中傳來窸窸窣窣的輕微動靜,片刻後,一對細細的觸角伸了出來,在燭光下折射出一點金色的光芒,緊接著,一只蠶豆般大小的蟲子爬了出來,它的身體圓圓的,通體泛著金色,看上去很是小巧玲瓏,小蟲子微微抖動了一下,張開了一對翅膀。
它震了震雙翅,飛了起來,落在了趙羨的背上,很快便鑽入了傷口之中。
這只蠱蟲便是姒幽的心蠱,自她四歲那年開始養,直到如今,已有十二年了。
這一切趙羨是不知道的,他只隱約覺得有什麼東西落在了自己的背上,有些涼,便沒太在意,回答道:「還記得姚樰給的那一只蠱嗎?我去了祭司堂,把它送了人。」
姒幽的手指一頓,道:「送了人?」
趙羨笑了起來,道:「送給你們的祭司大人了。」
姒幽愣了愣,才反應過來,道:「你是如何進去祭司堂的?」
趙羨輕笑:「祭司堂沒什麼戒備,我翻牆便能進了。」
姒幽不由默然,祭司堂若非允許,不得隨意出入,尋常族人若是無人帶領,更是不許進去,這是寫在族規裡的。
巫族們信奉母神,同時也信任他們的祭司,這種敬畏早已刻入了他們的骨血之中,除了姒幽以外。
所以倒是叫趙羨鑽了空子。
外族人不信母神,也不敬祭司,他自然是不怕族規的。
姒幽沒再說話,她望著男人血肉模糊的背部,微微抿了抿唇,又取來一只藥蠱,單手按住他的肩背,道:「別動。」
說完,便將那青色的藥蠱抖落在傷口上,藥蠱慢吞吞地收起翅膀,開始爬動起來。
姒幽能感覺到,手下的肌肉猛然縮緊,像是疼極了似的,這是找到了那只屍蠱。
她不再遲疑,從腰間取下刻刀來,在燈燭的火苗上方烤了片刻,利落地劃開了男人脊背上的傷口。
暗紫色的血水頓時汩汩流出來,散發出難聞的氣味,像是腐爛很久了似的,與此同時,那被劃開的位置,有什麼東西動彈了一下,彷彿往外面掙動。
或許是帶動了傷口,趙羨悶哼一聲,扭頭去看,卻被姒幽反手擋住了視線,她道:「你不能看。」
從趙羨這個位置看過去,只見到暖黃的光芒從少女纖細的五指間漏了出來,他問道:「為什麼不能看?」
姒幽的目光緊緊盯著那傷口處的動靜不放,口中答道:「蠱蟲是有靈xin的,若是注意到你在看它,它便不肯出來了。」
聞言,趙羨只好作罷,正在這時,那傷口動彈的力度突然小了,有觸鬚一般的東西一閃而過,姒幽立刻動了,眼疾手快地用刻刀抵住傷口,往外一掀,只聽一聲低低的痛呼,一截漆黑的東西落在了地上,不斷地蹦跳動彈著,似乎想找個地方鑽進去。
眼看它要沿著地板縫隙溜走,姒幽一甩手,刻刀化作一道銀光,將它整個貫穿,牢牢釘在地上。
霎時間,那蠱蟲劇烈地絞動起來,長長的首尾扭得翻來覆去,無數的足節張牙舞爪起來,叫人見了便心中惡寒。
姒幽提醒道:「喏,現在可以看了。」
趙羨只看了一眼,便別開了眼睛,他那表情,大抵是不想再看第二次了。
他道:「這個蠱很厲害麼?」
等那屍蠱死得透透了,姒幽這才拔出刻刀,道:「當然厲害,人一沾上這種蠱蟲,不出一個時辰就會死去,兩個時辰之內化作血水。」
她說著一邊擦拭刻刀上的毒汁,一邊轉向趙羨,道:「你如今沒死,全靠我的心蠱在吊命。」
聞言,趙羨唇角一彎,笑銀銀道:「我知道你有辦法。」
姒幽怪異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這個男人為何在此時還笑得出來,她道:「若我收回心蠱,你即刻便要死了。」
趙羨卻並不擔心,反而故意調笑道:「你捨得麼?」
姒幽想了想,認真道:「自然捨得。」
趙羨的笑意頓時凝固了:……
他默默捂住心口,道,他就不該問這一句。
第二日一早,天就放晴了,金色的朝陽從東邊升起,將整個竹林映照得通透,陽光自走廊外斜斜照進來,將少女纖細的影子投落在地上。
她行動間,衣裳袖擺輕飄飄的,恍若要被一陣風吹走似的,姒幽推開趙羨的房間門,卻見男人已經醒了,只是臉色還有些蒼白,神情頗有些萎靡。
屍蠱雖然已經除去,但是蠱毒仍在,若非有姒幽的心蠱吊著命,他恐怕早已涼透了。
見了姒幽進來,趙羨微微一笑,道:「你去祭司堂吧。」
姒幽望著他:「好好休息。」
趙羨頷首,溫和叮囑道:「你早些回來。」
姒幽頷首,離開竹屋時,青竹上清露尚在,清風徐來,竹葉沙沙作響,影子婆娑搖晃著,聲音綿軟如夢中人的囈語。
她還未走出竹林,前面便有一道嬌小的人影奔過來,一邊跑,一邊衝姒幽喊著:「阿幽姐!」
那人正是姒眉,她跑得很急,額上見了汗,鬢髮淩亂,跑到姒幽面前,微微喘氣,道:「阿幽姐,出事了。」
姒幽心中原本就早有準備,聽了倒也不如何驚異,問道:「什麼事?」
姒眉一雙杏眼發亮,語氣裡帶著幾分興奮:「姚樰死了!」
姒幽微微愣了愣,片刻後才道:「怎麼死的?」
姒眉一邊跟著她往前走,一邊低低答道:「就死在她屋裡,我去看了,嘖嘖,那模樣可嚇人了。」
姒幽不語,她繼續自顧自道:「像是中了什麼厲害的惡蠱,阿幽姐,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惡毒的蠱蟲,屍體都化沒了,要不是還有一套衣服和骨架在那,我估摸都沒人認得出那是姚樰。」
姒眉絮絮叨叨地說著,眼角眉梢都帶著欣喜的笑意,她道:「阿幽姐,姚樰死了,那祭司就一定是你啦!」
「阿幽姐,你高不高興?」
姒幽略微怔忪,她的第一個反應,竟然是想起了昨夜,男人背上駭人的傷口,還有他眼底溫和的笑意。
我幫你。
她至今還記得趙羨說這句話時的語氣,篤定沉穩,令人安心。
他果真做到了,同時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昨夜若非他及時趕回來,姒幽又恰好有珍貴的心蠱,他恐怕此時也會化作一灘血水,與姚樰一般。
「阿幽姐?」
姒眉的聲音喚得姒幽回過神來,她略微睜大眼,神情有著不解,道:「阿幽姐,你在想什麼?」
姒幽微微垂眸,淡聲道:「想到一個人。」
這答案於姒眉來說,卻是稀罕事,興致勃勃問道:「阿幽姐想起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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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姒幽岔開話題,道:「先去祭司堂吧。」
姒眉果然沒再追問,她加快腳步,道:「阿幽姐快走,大夥兒都已經過去了。」
大夥兒……
姒幽的目光倏然變得幽冷,很快又再次恢復如初,就像是波瀾乍起的水面歸為平靜。
果然如姒眉所說,大部分族人都聚集在了祭司堂,四名長老也都到場了,只是不知道為何,老祭司沒有出現。
姒幽到的時候,人群便有了動靜,他們紛紛轉頭過來看,低頭私語著,只是無人敢大聲說話,姒幽能感受到那些目光,意味不明,不帶善意,亦不帶惡意。
三長老見了姒幽,立即叫她的名字,質問道:「你昨夜在何處?」
她的語氣不太客氣,不等姒幽作答,二長老便心生不悅,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三長老冷笑起來,婦人年紀有些大了,兩道法令紋分外明顯,這令她看起來有些不近人情,道:「我是什麼意思,大夥兒心裡都清楚,姚樰也是祭司的接任人,如今不明不白死在家裡,你說我是什麼意思?」
二長老冷冷瞥她一眼,道:「你們姚氏好養惡蠱,煉蠱手段陰毒,誰知是不是姚樰她自己遭了反噬?」
三長老表情一肅,板著臉道:「姚氏養了這麼多年的蠱,還從來沒有聽說,蠱蟲反噬會把主人害成這副模樣的!」
二長老涼涼道:「這不就有了麼?」
「你——」
「好了,」在一旁聽了半天的大長老終於開腔了,三長老的話被打斷,表情仍舊是有些憤憤的,轉向姒幽,不依不饒地質問道:「姒幽,你自己說!你昨夜在哪裡?」
姒幽垂著眸,淡淡答道:「我昨日身體不適,一整日都在家中,未曾外出。」
「這個我知道!」姒眉立刻站出來,搶著道:「我昨天傍晚還去了阿幽姐家裡,替她紡絲了,她確實不大舒服。」
聞言,三長老瞪了她一眼,姒眉阿娘連忙喚道:「你這孩子,攪和什麼?快回來!」
姒眉自然不肯,被她阿娘強硬拽走,還不忘衝三長老喊道:「姚樰死了與我阿幽姐沒有關係!誰知是不是她哪個老相好做的?你們別想著污蔑我阿幽姐,阿幽姐才不是那種人!」
空氣尷尬起來,三長老的臉色頓時鐵青無比,那兩道法令紋就像是岩石的縫一般僵硬,彷彿隨時都會裂開來。
其實姒眉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姚樰雖然沒有娶夫,但是情郎一直眾多,這是族裡眾所周知的事情,姚樰一死,各種猜測都有,也不是沒有人想到這上面來的,然而此時被姒眉這麼大喇喇抖了出來,便顯得三長老在刻意污蔑姒幽了。
正在這僵持不下的時候,大殿的門突然發出了吱呀一聲響,在這寂靜的空氣中十分突兀,一瞬間將所有人的目光都拉扯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