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只有姚氏一族才會養出這樣的蠱蟲來。」
姒幽輕輕敲了敲那圓盒,發出微微的噠噠聲響,裡面什麼聲音也沒有,就彷彿一個空盒子一樣。
趙羨道:「這蠱蟲怎麼了?」
姒幽答道:「很是陰毒,與你身上的那只蠱一樣。」
趙羨聽罷,便將那個圓盒收起來,道:「你明日別去祭司堂了。」
姒幽不解地望著他,眼裡的疑惑很明顯,趙羨卻道:「你中了蠱,如何還能去祭司堂?」
聞言,姒幽頓時明白了他話裡的意思,道:「你想讓我假裝中了蠱?」
趙羨但笑不語。
第二日,姒幽果然沒有出現在祭司堂,趙羨倒是如以往那般去了,姚樰見了他,眼中閃過幾分亮色,道:「成了?」
趙羨牽起唇角,一笑:「自然。」
聞言,姚樰心中頓時大定,掩飾不住的喜色自眼角眉梢透露出來,恰在這時,姚邢從祭司堂內出來,他掃了趙羨與姚樰一眼,眉頭立刻皺起,道:「姒幽呢?」
趙羨道:「她有些不適,今日不來了。」
姚邢本能地覺得有些不對,緊追不放著問道:「哪裡不適?」
趙羨:「不知道。」
姚邢目光怪異地掃過他,又落在姚樰身上,低聲質問道:「你做了什麼?」
姚樰頓時委屈道:「這與我有什麼關係?」
姚邢冷笑一聲,道:「認識你這麼久,你肚裡的腸子打了幾個結我都知道,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頭,你想做什麼都行,只是記住了,不許動姒幽一根頭髮,否則到頭來落得一場空,可別怪我沒有提醒你。」
姚樰臉色微微一青,但很快鎮靜下來,反問道:「你什麼意思?」
姚邢的眼神陰冷,道:「我是說,你最好不要想著打姒幽的主意。」
姚樰嬌柔一笑,道:「怎麼會?誰不知道她是你心尖上的人?你放一百個心便是。」
姚邢:「最好是這樣。」
他說著,又以眼角瞥了一旁的趙羨,冷哼一聲,甩手進了祭司堂的大門。
姚樰深吸了一口氣,眼中閃過幾分冷毒之意,但很快又被掩蓋了下去,叮囑趙羨道:「這幾日你看好姒幽,蠱蟲爆發得很快,任是她手段再厲害,也不過是一兩日的事情,若是有了反應,你立刻來告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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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羨點點頭:「我知道了。」
姚樰璦昧地衝他一笑,眼波流轉間,妹態橫生,婷婷嫋嫋地轉身進了祭司堂,全然沒有看見她轉身的那一刻,男人立刻沉下來的眼神。
今日不必去祭司堂,姒幽一日都過得很是清閒,她將紡車搬到了廊下,開始紡起蠶絲來。
雪白的蠶絲一點點拉扯成線,像是一條正在吐絲的椿蠶,細細的線在陽光下折射出銀色的光芒,分外漂亮。
趙羨從竹林裡走出來時,望見的便是這樣一幅場景,少女赤著如玉的雙足,隨意地坐在竹席上,輕輕搖著紡車,她的脊背挺得很直,像是一根柔韌的柳枝。
纖細的手指輕柔地撚過順滑的蠶絲,直到絲線吐到了盡頭,姒幽才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抬頭望向院子中的男人,道:「回來了?」
她的語氣很是平淡,然而趙羨聽了卻覺得心中喜歡極了,他笑笑,道:「回來了。」
他說完,便在旁邊坐了下來,姒幽取下紡錘,仔細纏好絲線,微微垂眸,金色的陽光在她的睫羽上跳躍著,像是浮動著細小的光點。
很美。
這是趙羨此生見過最美的場景了,讓他想要用整個餘生去珍藏。
入了夜之後,竹林裡仍舊有些涼,遠處有螢火蟲飛舞穿梭著,像是天上不小心落下來的星子,螢光點點,美不勝收。
空氣裡帶著些許潮意,風也漸漸大了起來,吹得竹葉沙沙作響,竹枝搖晃的影子被燭光投落在地上,擠成了一團。
竹簾被風吹得來回擺動,發出啪啪的聲響,盛夏的季節就是這樣陰晴不定,山雨從來不打招呼,猝不及防地就來到了。
姒幽掀了薄被下牀,將窗扇合上,風被隔絕在外,不甘心地撞擊著窗縫,發出嗚嗚的聲音。
姒幽在窗邊站了一會,她舉起燭臺,離開了房間,微晃的燭光將漆黑的走廊映亮,拉出長長的影子,看上去頗有幾分詭譎的氣息。
少女赤赤果果的足無聲無息地踩過冰涼的地板,在一間屋子門前停下,她沒有敲門,伸手一推,門便開了,沒有上鎖。
屋子裡安靜無比,牀上空空蕩蕩的,被褥掀在一旁,那個叫李羨的男人不見了。
風雨終於來了,豆大的雨點打在窗扇上,發出砰砰的聲音,急促而嘈雜。
竹枝被吹得拼命搖擺著,抽打著屋簷,伴隨著轟轟然的悶雷滾過,姒幽渾身猛地一顫,彷彿才回過神似的,她匆促放下燭臺,赤足迅速爬上了空蕩蕩的牀鋪。
被子被拖過來,蒙頭蓋住,將悶雷和風雨聲擋在外面,可還是不夠,嘈雜的急雨伴隨著轟轟作響的悶雷,在姒幽的耳中被無限放大,放大……
阿姐!救救我!
桑兒好痛啊!
阿姐!
阿姐!
那絕望的呼救聲在風雨聲與雷聲中顯得那般無力,彷彿一片飄零無依的落葉,輾轉被碾入了塵泥之中。
鋒利的刀尖,稚童的哭喊,還有女孩撕心裂肺的哀求,混合著刺目的鮮血,在這個雨夜裡,那些被深深埋葬的記憶,再次被猝不及防挖了出來,鮮血淋漓……
姒幽緊緊抱著被子,渾身不由自主地輕輕顫抖著,她沒有去捂住耳朵,而是任由自己自虐一般一遍遍反復地聽著那些呼喊,痛苦如同銳利的刀似的,將她的內心寸寸淩遲。
眼淚大顆大顆地滑落下來,沁入了棉被中,她緊緊咬著牙關,無聲地哭泣著。
她恐懼著雷雨的天氣,就像恐懼六年前,面對的那些化作鬼怪的族人們。
不知過了多久,姒幽感覺到有一只手,輕輕摸了摸她的發頂,然後整個身體被一雙手臂抱住了,那雙手很穩,像是能在這風雨聲中撐起一個庇護所一般。
一聲輕微的歎息砸落,姒幽緊緊抓住被子的邊緣,把自己纏得像一個厚實的繭,而在這這只繭,被人用力抱住了,彷彿抱著一件什麼珍貴的寶貝。
良久之後,姒幽才慢慢探出頭去,青絲被蹭得有些淩亂,眼睛仍舊紅紅的,閃著濕潤的淚光,溫暖的燈燭光芒從外面映照過來,將男人的眸子點亮了,溫和而令人安心。
少女往外張望的模樣,好似一只怯生生的小兔子,叫人心生憐愛,趙羨實在沒忍住,在她眉間輕輕吻了一下。
驟然溫熱的觸感把姒幽嚇了一跳,她睜著眼睛看向對方,嘴唇張了張,便聽男人率先笑著解釋道:「喜歡你,所以想親親。」
姒幽閉上嘴,她這回倒是沒說喜歡也不許親了的話,大抵是因為自己還在人家懷裡,心裡氣虛吧。
她輕輕嗅了嗅,望著趙羨,道:「你去哪裡了?」
少女此刻的模樣讓趙羨不由想起了幼時養的那一只白貓,他微微一笑,道:「出去了一趟。」
姒幽閉了閉眼,很快再次睜開來,她肯定地道:「你去了祭司堂。」
她幽黑如墨玉的眸子在暖黃的燭光下顯得溫潤無比,趙羨的目光不自覺便軟了下來,姒幽從被子裡掙了出來,伸手去扯他的腰帶,卻被趙羨一手按住,失笑道:「在我們那裡,女子是不可以這樣解男子衣裳的。」
空氣中隱約泛著腥臭的氣味,這是惡蠱,而且已經開始發作了,姒幽的手沒有縮回來,只是固執地回視著他,道:「現在是在我們巫族,得聽我的。」
她說著,自顧自動手,解開了趙羨的衣帶,當外袍被脫下的那一瞬間,惡蠱特有的腥臭氣味愈發濃厚,令人聞了便覺得心中生厭。
姒幽拿起燭臺一照,趙羨的背上有一大片暗紫色的血,將中衣浸透了,那腥臭的氣味正是從這裡散發出來的。
姒幽眉心蹙起,喃喃道:「這是屍蠱。」
「屍蠱?」趙羨好奇道:「那是什麼?」
姒幽將燭臺放下,道:「屍蠱是惡蠱中最陰毒的一種,它煉製的方法與旁的蠱蟲不同,巫族很少有人煉這種惡蠱,因為蠱蟲自小便以人屍為食,若想煉屍蠱,便要去山裡刨墳。」
誰願意自家親人的墳地被人刨了?所以屍蠱在很多年前就被禁止飼養了,姒幽這還是頭一次看見真正的屍蠱。
趙羨聽了她的解釋,只覺得胃裡一陣翻騰,背上更是火燒火燎的疼,姒幽問道:「是祭司給你下的?」
趙羨沒作聲,這便是默認了,姒幽道:「你當真是不怕死。」
她說著,便伸手替趙羨除去中衣,因為血凝固的緣故,衣裳布料早已緊緊貼在了背上,如今脫下,牽扯到傷口,帶來一陣劇烈的疼痛。
趙羨嘶地倒抽一口涼氣,姒幽只能放輕了動作,但即便如此,衣裳也還是近乎於撕下來的。
血淋淋的傷口便暴露在了空氣中,背上的皮肉皆被腐蝕了,鼓起了一片血泡,傷口參差不齊,彷彿被什麼東西啃噬過一般,散發出腥臭的氣味,黑色的血水正源源不斷地滲出來,甚至能看見有什麼東西在皮肉之中蠕動,叫人見了心中欲嘔。
姒幽卻面無表情,彷彿看慣了似的,她取出腰間的竹管來,口中問道:「你去祭司堂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