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姒幽離開了祭司堂,穿過大大小小的巷道,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沒多久,迎面碰見了一個人。
那人見了她,眼睛便是一亮,笑著打招呼:「姒幽。」
神態自若,半點沒有之前那般輕佻浪蕩,姚邢幾步走過來,他的衣裳還未整理好,鬆鬆垮垮的,半袒著胸膛,上面還有一些璦昧的痕跡。
姒幽掃了他一眼,微微頷首,她的態度冷淡,姚邢卻彷彿早已習慣了,依舊面上帶笑,熱絡道:「你才從祭司堂出來麼?」
姒幽點點頭,姚邢又道:「要去哪兒?」
姒幽終於開了口,簡短的兩個字:「回家。」
姚邢立即笑道:「我送你吧。」
「不必了。」
姚邢笑著站在她身側,不肯放棄:「再過不久你我就要成親了,何必如此生分?送你是應該的。」
姒幽懶得與他糾纏,遂自顧自走了,權當對方是空氣,路上碰到了不少族人,見他們二人並肩而行,都紛紛露出了然的笑來,姚邢索xin攬住姒幽的肩,笑著與他們打招呼,儼然一副親密無比的模樣。
等到了竹林前時,姚邢這才鬆開了手,停下了腳步,低頭對姒幽輕佻笑道:「不請我進去麼?」
姒幽的神情從方才起就從未變過,聽了這話,也只是淡淡道:「不了,小東西們不愛聽話。」
姚邢遺憾地歎了一口氣,又道:「罷了,來日方長。」
他的笑容中帶著幾許璦昧,讓人不適,看著姒幽的目光,就像是在看著一件快要落入手中的物件,姒幽平靜地回視一眼,然後轉身往竹林深處而去。
姚邢微微眯起眼,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竹林中,輕輕舔了舔下唇,露出一個志得意滿的笑來,眼神分外露骨。
姒幽回到院子時,已是中午了,她看見昨日救回來的那個男人正坐在廊下,低頭仔細地看花瓶中的插花,即便是隔了一日,那些花看起來也仍是精神抖擻,新鮮如初。
金色的陽光透過竹葉的間隙,落在他的眉目上,那是一種與姚邢全然不同的沉靜和優雅,就像姒眉說的,這個男人皮相確實生得好。
姒幽站了片刻,男人似有所覺,抬起頭來,露出一個微笑:「你回來了。」
姒幽聽懂了一兩個詞,連猜帶蒙,倒是明白了他的意思,點點頭,在廊下脫了鞋,無視趙羨驚異的目光,就這麼赤赤果果著一雙白玉似的足,自顧自踏上了竹制的地板,往屋裡去了。
望著那一抹纖細的背影,趙羨陷入了沉思,這女子……真的就不怕自己是個壞人麼?
過了好些日子後,趙羨才得到了這個問題的答案,彼時姒幽眼神不動,表情淡淡地望著他,道,難道你就不怕我才是壞人麼?
趙羨:……說得確實有理。
不過現在的趙羨是不知道的,他想了想,大概是在這深山老林中住久了,這裡的女子不避諱這些,倒是顯得更為率真。
趙羨扶著牆站起身來,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衣裳上,雖然是上好的料子,但是經過昨日那麼一折騰,到處都是裂口,實在不體面,他猶豫片刻,進了屋子。
姒幽正赤足站在灶屋裡,拿著木盆淘米,袖子挽起,露出一雙藕似的玉腕,趙羨的目光在那手臂上停留了一瞬,然後上前去,叫了一聲道:「姒幽。」
姒幽的動作稍停,抬起眼來望他,那意思是有話快說,趙羨笑笑,語氣溫和問道:「請問……有換洗的衣物麼?」
姒幽沒有反應,一雙烏黑的眼睛仍舊是看著他,趙羨便伸手指了指自己衣裳上破了的口子,示意了一番。
姒幽這才明白了些,放下木盆,轉身進了裡間,出來時,手裡沒有拿衣物,趙羨愣了愣,卻見她逕自去了廊下,語氣淡淡地道:「過來。」
趙羨雖然疑惑,但仍舊是扶著牆跟過去,姒幽伸手指了指他衣服上的口子,簡短地道:「脫。」
這個字與官話並不相似,然而趙羨卻奇異地聽懂了,面上難得地出現了一絲驚愕,他長到如今,還是頭一回有一名女子用這種語氣跟他說,脫。
趙羨驚住了,沒動,姒幽等了一會,米還泡在水裡沒淘洗,時候也不算早了,這人大概是聽不懂她方才說的話,遂也不再磨蹭,逕自動手去解趙羨的外袍。
趙羨仍舊處於錯愕之中,眼睜睜地看著那雙素白如玉的手伸過來,十分利落地扯開了自己的腰帶……
鄉下的女子都這般大膽嗎?
姒幽確信自己的目的已經表現得十分明顯了,不過面前這男子看上去卻頗有些手足無措,她也不甚在意,動作麻利地扯下了他的外袍,然後從衣襟上取下別著的針線,開始縫補起來。
趙羨見了,方才的震驚慢慢散去,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浮現出來,原來她只是在幫我縫補衣裳……
陽光落下來,在姒幽烏青的髮絲間跳躍著,金色的光芒在她精緻的面孔上勾勒出一條流暢優美的線條,那些碎金一樣的斑點映入眸中,有一種別樣的華美。
姒幽的動作很是熟練,沒多久就將外袍上的裂口都縫補好了,打眼一看,完全瞧不出來這外袍曾經撕壞過。
縫補完之後,姒幽再次將針別在衣襟上,轉身進了屋,一個字都沒多說,倒是趙羨捧著外袍怔了片刻,才穿戴整齊,他的腿傷仍舊有些嚴重,方才扶著牆進出已是花費了許多力氣,這時便在廊下就地坐下,倚著牆,目光不自覺飄進了屋裡。
那素白的纖細身影在灶屋裡忙碌著,每一個動作都不緊不慢,如行雲流水一般。
到了午後,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明妹的陽光也消失了,烏雲重重,竹林之中起了微風,眼看就要下雨了。
趙羨倚在廊下,看著姒幽削竹管,那細細的竹管被削得光滑無比,碧色的竹屑紛紛落下,又被風吹起來。
趙羨的腿才換了藥,這時竟然有些犯困了,他與姒幽說了幾句話,有時候能交流,有時候又雞同鴨講,誰也不知道對方在說什麼,只能做手勢,兩人倒也不介意,說到最後,趙羨的聲音越來越輕,姒幽不經意轉頭一看,那男人竟然開始打起盹來。
她心想,這人倒是心寬得很,在這裡也敢睡覺。
姒幽手裡的動作停下了,她輕輕哼了幾聲,聲調古怪,宛如一句短促的歌謠,一只細小的蟲子自竹制的地板縫隙裡爬了出來,它動作極快,順著趙羨的衣袍迅速往上,最後停在了肩膀處,緊接著,奇異的一幕發生了。
那蟲子原本青色的背殼漸漸變化起來,變成了鴉青色,與那衣袍的顏色如出一轍,打眼一看,什麼也看不出來,就像那小蟲子倏然憑空消失了一般。
姒幽沒再逗留,起身去了竹屋最深處的那間屋子,因為採光不太好,裡面黢黑一片,然而在她踏入門的那一刻,燈燭瞬間自燃起來,暖黃的燭光將整間屋子映得燈火通明。
木盆裡還浸泡著昨天刻好的竹管,此時它通體已經成了碧色,彷彿綠玉雕刻而成似的,在燭光下顯得十分漂亮,簡直到了晶瑩剔透的地步。
姒幽將竹管從盆中撈起來,用乾淨的麻布細細擦拭乾淨,動作輕柔細緻,宛如在對待喜愛的情人。
等竹管內外都被擦乾了,她忽然哼起了一曲小調,與之前在廊下哼的那一句截然不同,音調怪異而有韻律感,寂靜的屋子裡驟然傳來一陣細密的聲音,像是急雨敲打著窗扇。
那聲音越來越近,姒幽微微轉頭,只見一點金色在燭光下顯得十分亮眼,那竟然是一只金色的小蟲子,只有半個指甲蓋大小,生得小巧玲瓏,頭生細長的觸角,身軀圓圓的,好似蠶豆,翅膀微微振動著,飛了起來,落在了姒幽的指尖。
急雨聲戛然而止,它親昵地蹭了蹭施o纖白的手指,然後收斂起雙翅,一頭鑽進了竹管之中,發出了愜意的細鳴,彷彿對於這個新居十分滿意。
姒幽將竹管蓋好,用一根黑色的棉繩綁著,系在腰間,這是她的心蠱,快要養成了。
巫族的每個女子都有屬自己的心蠱,從她們蹣跚學步開始,母親會教她們認蠱,四歲的時候,她們會擁有第一只蠱蟲,正式學習煉蠱,巫族的蠱蟲有數百種之多,每一只都有不同的用處,而心蠱就是其中最為重要的一只。
一個人一生只能有一只心蠱,當心蠱煉成之日,也正是少女成人之時,這證明她已長成了一個獨當一面的大人了,可以娶親,可以生子,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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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羨驟然驚醒,猛地睜開雙目,少女已經不見了,面前只有一把小小的刻刀,還有一根纖細的竹管,看樣子是刻到了一半離開了。
雨還未下,風已經停了,空氣中充滿了詭異的寂靜,連蟲鳴聲也不見,就像此間的活物全數死去了一般,靜得可怕。
趙羨疑惑地皺起眉,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