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意識的舉措看得宗彧旁邊的縣尉一陣心驚。方才譚保長那目光,分明是想從霍公子嘴裡得個準信。
縣尉絲毫不懷疑,若是霍公子說能回,他們定然會頭都不回地往臨安城跑,聽都不聽宗大人的。
說來,宗大人在臨安城做縣令也有差不多三個年頭了,深得臨安百姓愛戴。而這位霍公子不過才來了兩日,竟然生生越過宗大人在譚保長心中的地位。
敢情這位保長信霍公子還多過信自家大人?
縣尉不著痕跡地瞄了眼霍玨,便見眉目冷峻的郎君淡淡搖頭,對譚世椿道:“今明二日恐有余震。”
那譚世椿聽見此話,眼裡的糾結之意登時煙消雲散,衝宗彧拱手彎腰道:“老叟聽縣令大人的。”
縣尉嘴角一抽。
這哪是在聽宗大人的,分明聽的是霍公子!
譚世椿說罷便轉過身,回去同所有村民傳達方才宗彧說過的話。
宗彧抬眸望了眼陰沉沉的天色,對霍玨道:“霍公子,一會有勞你與楚縣尉帶百姓們前往刑家莊子,我尚且有要事在身,不能在此久留。”
霍玨眸光微動,頷首應道:“宗大人放心,此處有我。不知宗大人是為了何事急於離開?此處地界今明兩日恐有余震,宗大人還請多加小心。”
宗彧想起方才前往通州時,在路上看到的東西,臉色霎時一沉,沉聲道:“是命案。”
第50章
漆黑的夜, 雪虐風饕,宗彧刻意壓低的聲音裡隱含一絲薄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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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來具屍體,在地動發生之時,從裂開的地縫裡震出。目前尚不知死者是誰, 也不知是何人所為, 所幸埋屍之處地裂不嚴重, 我現在趕去, 應是能將所有屍體收殮,存於通州義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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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彧與霍玨不過相識了兩日, 這些公務於情於理他都不該同霍玨道, 但他心裡委實是十分欣賞這位年輕人, 總有一種與他共事了許多年的熟稔感。
是以,方才霍玨一問, 他便忍不住同他說了出來。
霍玨聞言淡淡頷首,神情裡帶著一絲恰恰好的微訝。
倒是立在霍玨身側的何舟, 聽見宗彧這話,心臟狠狠一跳,“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那二十來具屍體是他與旁的暗樁親手埋的,所埋之地便是臨安前往通州的必經之處。
他萬萬想不到,地龍翻身之時竟然會將這些屍體給震出來, 也萬萬想不到,宗彧會這般快且這般巧地發現這些屍體。
如今想來, 他終於明白主子為何要他們將屍體埋在那處, 又為何提議宗彧前往通州, 這所有的一切怕都是主子算好的罷!
主子分明算準了地動發生的時間, 亦算準了宗大人的為人。那二十多具屍體就這般, 在合適的時間合適的地點呈現在宗大人面前。
主子曾說宗大人是個好官, 若遇冤慘案,必不會袖手旁觀。
如今大理寺坐著的那位又是宗大人同宗的大伯父。
都說拔出蘿卜帶出泥,這命案……最終會指向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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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將明的時分,臨安城再次起了地動,只這次地動的程度比之入夜那次要小得多。
這一夜,安置在莊子裡的百姓們無人能安眠,得知臨安城又起余震,不由得心有戚戚焉。
幸得他們聽了霍公子的勸,忍著沒回城,若不然,余震一來,就算不丟命,總歸會受點輕傷的。
霍玨亦是一夜未眠。
何舟從外進來,便見自家主子立於半開的支摘窗前,眸色平淡地望著窗外那輪緩緩東升的旭日。
薄薄的晨曦穿過風雪,從地平線跋山涉水而來,落了一縷在他冷白如玉的臉。他的神情太過平靜,無悲無喜,似巍峨神殿裡受人朝拜的神祗。
何舟覺著自己愈發看不透主子了,跟在他身邊的時間愈久,心裡的震撼便愈大。
在入白水寨做土匪之前,他不過是個一心要考武狀元,好前往邊關保家衛國的熱血少年。
十八歲那年,家中幼妹被城中紈絝看中,強擄入府,不過數日便被磋磨至死。
爹娘哭告無門之下,一頭撞死在縣衙門外的鳴冤鼓。
短短一個月,何舟失去了三個至親。
將爹娘埋葬後,他扛著他爹留給他的大刀,只身去闖白水寨,一呆便是三年。
再後來,便是那一日,主子披著一身玄色大氅,立在白水寨那面凍成冰牆的瀑布前,緩聲問他:“你可要隨我一同去盛京?日後,我允你親自手刃仇人。”
何舟曾以為,主子嘴裡說的“日後”,要花十年、二十年乃至三十年,才能到來。
可現下,他卻不這樣想了。
他只是個粗人,根本看不懂主子在下著一盤怎樣的棋。
可他信主子,而他期盼的那一日,或許比他想的要更早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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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舟眼眶有些熱,他深吸一口氣,壓下澎湃的心潮,恭恭敬敬地對霍玨道:“主子,方才收到暗樁的消息,盛京那邊已經派了欽差前來賑災。”
霍玨收回眼,淡淡“嗯”了聲,對此並不意外。昨夜地動之事,宗彧定會派人到盛京,要求朝廷派人前來賑災。
之後,金鑾殿上的那位還會下一份“罪己詔”。
霍玨修長的指輕輕摩挲,淡聲道:“午時一過,我們便啟程回盛京。”
“可那些屍體,還有皇陵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