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宴奔走了整整一日,早已疲憊不堪,他看著她的背影,扯了扯前襟,自己脫了衣裳。
他下意識以為她是故意裝睡,便捏了捏喉結,輕咳了兩聲。
男人的咳嗽聲驟然響起,沈甄安逸的小手一抽,連忙睜開了眼睛。
她趴在黛色的綢緞上,揉了下眼睛,身上的衣衫松松垮垮,冰肌半露,迷茫地看了一眼正盯著自己的男人。
他的目光平淡,絲毫沒有發怒的樣子,但沈甄就是看出了裡面的一簇暗火。
她連忙坐起來。
剛要喚他大人,忙改了口,“爺。”
聽她換了稱呼,陸宴抬手,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他不緊不慢地端起杯盞,一邊喝一邊睨著她,喉結一寸寸下滑。
越看她,他看的越是清楚。
這幅睡眼惺忪,和困倦的模樣,並不是她裝出來的。
沈甄以為他喜怒無常的脾氣又上來了,只好趿鞋下地走到他身邊。
她思忖片刻後,哪壺不開提哪壺,“您怎麽回這兒了?可是曼姨娘,惹您生氣了?”
話音墜地,陸宴手指暗暗用力,杯盞邊沿突然碎了一塊。
見他拇指出了血,沈甄連忙回身燃了燈,拿了張帨巾,輕輕擦拭。
他仍是一言不發。
昏暗又柔和的光映在她的臉上,纖長的睫毛隨著她流轉的目光一顫一顫。
沈甄抬頭問他,“疼嗎?”她的目光澄澈,丁點兒雜質都沒有。
陸宴一把推開了她的手。
她的目光裡盡是疑惑,無疑是想問他怎麽了。
可他想問的話,竟是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第28章 退步
月色繞梁,兩人四目相視。
沈甄手足無措地站在了原地,輕咬著下唇。
陸宴看著她雙眸裡溢滿的忐忑不安、戰戰兢兢,突然覺得愈發刺眼。
她就這樣怕他?
難道他對她還不好嗎?
替她還債,護她安危,安置她的家人。陸宴自認為,他無一處對不住她。
可他越是這樣想,越是能回想起——十月初九那日,他在城門口逮住她,逼她就范時,她的模樣。
是何等的心不甘、情不願。
這般想著,他喉結微動,胸口彷彿有千斤重,壓的他一時間難以喘息。
他狠狠地推磨著手上的扳指,動作反覆,那被劃破的指腹,再次湧出血來。
好似這樣的疼痛能叫他冷靜下來。
這時,沈甄連忙拿起了一旁的帨巾。
雖然她不知他為何不悅,可傷口總還是要處理的。
沈甄未施粉黛,烏黑柔順的長發垂於身後,一靠過來,他就聞到了她身上的味道。
那股淡淡的香。太乖了。
他不可控地伸出手,揉了下她的發絲。
她替他擦拭乾淨後,抬頭小聲囑咐他道:“大人,別再用力了。”
他啞著嗓子應了一聲。
不過是一遭風月,露水的姻緣,短短幾何的外室情罷了。他想。
見他神情緩和,沈甄不由松了口氣,默默地跟了上去,躺在了他身邊。
這兩日他不在,她便又習慣xin地睡到了裡側,眼下突然換了位置,自然又有些不適應。
她越是想睡,越是睡不著。
須臾過後,沈甄一會兒抬手拽下耳朵,一會兒掖下頭髮,再一會兒,她又自以為很輕地翻了個身。
來來回回數次之後,身邊那個蹙著眉的男人,徹底被她折騰醒了。
“你睡是不睡?”他的聲音凜冽又平靜,辨不出喜怒。
這會兒,沈甄剛好是面衝他躺著的,陸宴側頭,兩人的目光又再一次對在了一處。
“我睡不著。”沈甄小聲道。誠然她是真的很努力在睡了。
陸宴難得地,用聊天的口吻問她,“為何?”
沈甄看著他,張了張嘴,還是說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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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這幅期期艾艾的模樣,陸宴忍不住眉頭輕挑。
他一邊回想著方才進門時她的睡姿,一邊又看了眼身下她死活都要從長安帶過來的黛色綢緞。
忽然道:“沈甄,你是不是認牀?”有的人確實如此,別說是換個牀了,就是換個位置,也一樣睡不踏實。
不然她總往裡面拱什麽?
被他一語道破,沈甄面露尷尬。
再三猶豫下,只好點了點頭。
陸宴沒想到她都十六了還有認牀的習慣,不禁問道:“那你之前都怎麽睡的?”
沈甄伸出一根手指,比劃了個方形,然後道:“我原給自己調了個安神的香囊,可這回出來的急,忘帶過來……”
不得不說,這看似平淡的一句話,無異於在平靜的湖面上,投下一塊巨石。
驕傲如陸宴,怎麽也沒想到,他的女人,在他身邊,竟需要用安神的香才能入眠。
沈甄見他臉色不大好看,便用極小的聲音道:“大人,您睡吧,我不發出聲音了。”
這話一出,陸宴如噎在喉,閉眼也不是,睜眼也不是,只覺得眉心連著太陽穴一同突突地跳。
得。
他坐起了身子,回身直接將她平移到了裡邊去,沉聲道:“以後你睡裡面便是。”
沈甄錯愕地看著他。
其實,她認牀的毛病從小就有,母親在世的時候就警告她,最好早點把這習慣改回來,不然以後出嫁了,少不得要熬幾次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