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愫/文
霍震燁並不想白準多費心神, 白準自從入夢又出夢之後,身體就比原來要虛弱了。
夜裡經常不能安眠, 偶爾還會咳嗽, 就要城隍三巡,他想讓白準多休息。
“不用你,我自己就行。”霍震燁剛要吃麵, 看白準臉色不虞,解釋道:“我怕被紅陽發現。”
若是紅陽在房子四周設下禁製,那霍震燁頂著一張紙畫的臉,確實容易被他發現,還會打草驚蛇。
白準聽了這番解釋, 臉上放晴,把竹筷一拋:“我飽了。”
“再多吃點?”他吃的比原來要少, “或者你想吃點什麽, 我去買。”
老城廂的房子到底不如別墅舒服,還是得勸他搬出去,到時候家裡請幾個廚子,一個做尋常飯菜, 一個燉藥膳,一個做西式點心。
他想吃什麽都能現做。
白準咂咂嘴:“也沒什麽想吃的, 你給我剝栗子吧。”
阿秀買回來的糖炒栗子, 他又想吃又懶得剝。
“光吃栗子多沒味兒,我給你弄個小點心。”霍震燁請來兩個紙人,把一袋糖炒栗子遞到它們手裡, 教它們剝殼去皮,把栗子肉放進小碗裡。
自己卷起袖子,往牛奶裡加黃油蛋清白糖,用三根筷子把牛奶打成稀乎乎的奶油,栗子肉壓成栗子泥,澆上奶油,點綴幾個糖水櫻桃。
白準捧著小碗,一邊吃奶油栗子泥,一邊看霍震燁拿出他的喬妝工具。
支起鏡子,打開粉盒,紅紅白白一堆東西。
“還不如用顏料盒呢。”白七爺不屑,他就不相信這些東西能勝過他的技藝,能讓霍震燁換一張臉。
霍震燁打水起臉,對著鏡子,開始塗抹喬妝。
白準的輪椅骨碌碌滾過來,又骨碌碌滾過去,最後在霍震燁身邊停下,舌頭舔舐著栗子泥,看他往臉上塗塗抹抹,沒一會兒就看出門道來了。
霍震燁先把膚色□□,又給自己沾上一圈假胡子,模樣變了三分,但仔細看還是能認出他是誰。
霍震燁壓低了聲音,放粗嗓子問:“怎麽樣?”
白準“嘖”一聲:“不怎麽樣。”
“這是沒換衣服,等換了衣服,就看不出來了。”
白準手帕浸水,把他臉上亂七八糟的粉末眉黛都擦掉,他一手抬著霍震燁下巴,一手拿著眉筆,當畫筆那樣勾勒眉線。
貼得近了,璦昧頓生。
“你說咱們這個,算不算閨房之樂呀?”霍震燁眼睛往臥房的門一瞥。
白準立刻知道他在想什麽,指尖用力,捏得他齜牙:“專心。”
“你靠的這麽近,我沒法專心。”
白準本就體弱,就算他想,也得掌握尺度,情事一事,說的多,做的少,連吻都是淺嘗,怕吻得深了把持吵住。
上回肆意放縱,還是在夢中。
白準薄面微紅,乾脆把他眼睛蓋上,霍震燁閉上眼睛還笑:“不看有什麽用,我還能聞呢。”
“你是屬狗的?”
“那可不,我屬賴皮狗的,跟你一輩子。”
白準竟不接話,屋中倏地一靜,霍震燁剛想睜眼,被他掩住雙目:“別動。”白準用粉調水,指尖輕沾,把他的臉當作畫紙,中指食指輕拍按壓,掩蓋他深邃的輪廓。
白準仔細端詳,覺得過關了,就連他自己,乍一眼看過去,也絕認不出霍震燁來。
“行了,看看吧。”他松開霍震燁的下巴,手浸在水裡搓洗。
鏡中的霍震燁簡直換了一張臉,沒沾胡子,沒點黑痣,只不過用女人化妝的東西就把他整張臉都給改造了。
鼻孔顯得大了,眉骨壓低,連眼睛都蓋住一些,五官顯得局促小氣,眉目鼻梁一動,就變成一張平平無奇的臉,扔在人堆裡也不會讓人多看一眼。
霍震燁照鏡子,驚歎白準非凡天賦,看了一會兒他問:“你不喜歡我長胡子?”是不是嫌他有胡渣的時候,扎得慌了?
他把臉湊過去,白準見張陌生面孔與自己親昵,輪椅往後一滾,轉身回房。
留下霍震燁坐在鏡子前面,且笑且憂愁,原來白準喜歡他,還有幾分是因為喜歡他的英俊。
第二天一早,霍震燁頂著新臉,換上巡捕的衣服,跟大頭碰面。
大頭完全沒能認出他來,他不僅化了妝,還耷拉著肩,走起路上拖拖蕩蕩,學越南巡捕巡邏的樣子,深得精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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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頭狐疑看他:“你是……”
“我是霍先生請來的暗探。”霍震燁放粗聲音,“霍先生說,大頭兄弟會配合我的。”
大頭還沒認出來:“真是霍公子叫你來的?可他昨天說他要自己來。”
霍震燁肅然點頭:“確實是霍公子叫我來的,這是他寫的字條。”
大頭認識霍震燁的字,這麽一看,心中就沒有顧慮了,帶著幾個兄弟跟上,這幾個人都是吃過飯,收過禮的,還大小都因為霍震燁破案拿過功勞。
一聽說霍震燁有事,全都肯來幫忙。
霍震燁掏出槍來,遞給大頭:“你拿著,咱們一人一把,到時你就跟在我身後,我來交涉,你只要仔細觀察就行。”
“哎。”大頭跟在霍震燁身後,走了兩步又覺得這人說話的聲音雖然不同,但語氣十分稔熟,好像兩人很熟悉的樣子。
他剛要問,霍震燁已經叉著腰站在院門口了,他“咚咚”捶門,拖長了聲音嚷嚷:“開門。”
門很快打開了,才剛開了一條縫,霍震燁一腳把門踢開,正眼都沒看那開門的一眼:“有人報案,你這兒有被拐賣的孩子。”
那人臉色一變,目光閃爍,大頭當了巡捕也好幾年了,一眼就知這屋裡肯定有古怪。余下幾個巡捕自然也看出來了,本來以為這是幫霍公子的忙,找找這家的晦氣,這麽一看,還真有案子要辦。
霍震燁直直往裡走,那人伸手想攔,看見他腰間別著槍和警棍,往後退了兩步。
這番動靜被屋裡人聽見了,出來一個年長些的男人,上來先是陪笑臉:“官爺,官爺您等等,這是怎麽說的,咱們這兒是學堂,都是父母送來讀書的孩子,怎麽會拐賣孩子呢。”
霍震燁一只手叉著腰,一條腿支起來,抖著腿上下掃一眼:“你是這兒管事的?你辦學有文書嗎?”
一句話就把對方頂住了,開設學堂當然是要資質的,又不是老城廂裡的那些前清的老秀才老舉人收學生,遁的還是舊禮。
在租界開學堂,就得有文書。
一關道在公共租界裡訓育“三才”,是因為虹口日租界的道壇越開越多,道法宣揚三才是點道成靈的,所以五六歲的孩子也能出口成章,落筆成文。
要是被那些信眾知道,這些小孩都是訓練過的,怎麽還會有人相信三才點靈的說法呢?
只好把這些小孩子拘在公共租界裡,教出師了再送到道壇去。
“沒文書你辦什麽學?把你們說話管用的叫出來。”霍震燁豪橫跋扈,抖腿的時候還把槍露出來給這些人看。
那年長的人很快進去,又很快出來,手裡拿著個紅封包:“幾位官爺大冷天跑這一趟也是辛苦,咱們的文書確實還沒辦下來,但就這幾天的事兒了,您幾位通融通融,這些就當是我孝敬幾位爺的茶水錢。”
他把紅封包遞給霍震燁,他一眼就看見這人是領頭的,相貌平常,眼睛裡倒有狠勁,只怕往後時時要來刮油水。
今天送走這尊瘟神,立時就請先師開壇,讓他到夢裡發財去。
霍震燁推擋一下,就這一個來回,他看見這人右手虎口食指都有薄繭,只有常用槍的人,才會在虎口生繭。
“你說沒有就沒有?得我說沒有才沒有。”霍震燁看對方有武器,不能硬拚,捏一捏紅封包,假裝態度軟化,“這樣吧,有人報了案,咱們也得做個樣子。”
把紅封包往口袋裡一揣:“你帶咱們兄弟看一圈,回去也好交差。”
那人笑眯眯的:“那是當然的,官爺請跟我來。”
這棟房子被改成一間間教室,每間裡面都有孩子在學寫字,背古文,琅琅讀書聲中,倒真有些學堂的樣子。
“你們四處看一看,我抽根煙。”霍震燁假裝不耐煩,指揮巡捕們去搜尋,一邊點煙一邊說,“動作都快點兒啊。”
那人本要派道徒跟著,一聽霍震燁的話,反而守在他身邊。
大頭幾步上樓,搜查屋子,這裡樓下是教室,樓上是宿舍,正是上課的時候,宿舍門都開著,裡面沒有人。
大頭在走廊盡頭的樓梯上,發現一扇關著的門。
他輕手輕腳走上去,擰轉門把,門打不開,大頭蹲身往鎖眼裡看,裡面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見。
身後有人拍了拍他,大頭嚇了一跳,回頭就見那人笑眯眯解釋:“官爺,這是庫房,空關著。”
大頭一無所獲,下樓找到霍震燁,在他耳邊低聲說:“什麽人也沒有,閣樓上只有一間庫房,門鎖著,裡面黑漆漆的。”
霍震燁指尖一頓,漫不經心的吐口煙圈,假裝在跟大頭商量價錢,意思是這戶人家給少了。
負責人看這些巡捕要狠敲一筆竹杠的樣子,反而放心了,又拿出一個紅封包,往霍震燁懷裡塞。
幾個巡捕一無所獲。
屋裡打起鈴來,教室裡的孩子們魚貫而出,這些孩子全都穿著一樣的衣服,男孩一排女孩一排。
在走廊裡排成兩列。
負責人笑說:“午飯時間到了,孩子們去吃午飯。”
霍震燁把香煙扔在地板上,鞋底碾滅,扯出個笑:“咱們走了,讓孩子們好好吃飯。”
他與這些小孩擦肩而過,等所有的孩子都走過去,又還沒拐彎進食堂的時候。
他轉身在這些孩子背後高喊:“徐書豪。”
一群孩子中間的一個小男孩,轉過頭來。
負責人沒想到會出這種變故,他剛要掏槍,腦袋已經被霍震燁用槍頂住了。
大頭張大了嘴,他認出這聲音了,這是霍公子!這裡真有被拐的孩子!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這是霍英俊和白漂亮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