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愫/文
骸骨的頭上套著一個布袋, 布袋上也寫滿了符咒。
霍震燁拿了根竹條,站遠了用竹條撥動屍體, 套頭的布袋系得很緊, 他剛想蹲身用衣服包住手解開布袋。
禇芸便伸出利爪,將那袋子劃破,露出屍體的頭顱。
阿生倒抽一口冷氣!竟連頭都有兩個!這……這真的是人?
霍震燁默然, 兩個頭顱都發育完全,這兩個孩子除了共用脊椎之外,完全就是兩個人。
四手四腳反向而生,活著的時候,一人往前, 一人只能後退。
霍震燁目光一凝,就見一根木釘打通了兩人的眉心, 年深日久, 這根木釘依舊釘在他們的屍身上,依稀帶著血跡。
這根木釘是活著的時候,硬生生釘進去的。
“鎖魂釘。”白準皺眉,似這樣的骨釘, 生前打入,是為了讓魂魄永遠無法離開肉體, 永遠不能輪回轉世。
一根釘釘住兩個魂, 除了永世不能投胎,還將他們鎖在一起。
生時共生,死後成魂也還永遠相伴。
霍震燁看了看屍骨的大小, 這孩子死的時候,大約已經五六歲了,像這樣的孩子,本來是活不長的,但他們能長到這麽大,生命力十分頑強。
“霍師兄,這……真是人啊?真的不是妖怪?”人哪有長成這個樣子的呢?
“是人。”霍震燁輕吐口氣,“是個在母體內未發育完全的孩子。”但依舊是人,不是什麽怪物。
阿生聽不太明白霍震燁的話,但聽霍震燁這麽篤定這是人,他還是有些不敢相信。
白準斂眉,他們困在這裡,原來這個“怪物”也一樣是被困在這裡,被作法之人當作媒介,緣緣不斷吸血氣聚財氣。
土地廟中那副桃木棺材,應該就是給他們準備的,本來是想化解怨氣,沒想到被人暗中偷換了。
白準竹條一挑,把棺材蓋反了個面,凹面向上。
就見那棺材裡頭,一道一道全是爪痕,活釘入骨,這孩子還沒立即死去,在棺中掙扎而亡。
阿生本來深恨這怪物,此時見到這種慘相,又覺得這孩子也很可憐,他怔怔道:“究竟是誰這麽陰毒,要活埋了他。”
白準冷笑一聲:“自然是血脈至親。”
一體二魂降生之日就催母命進黃泉,生時帶煞,命格極凶。
那個施術人將一魂留下,一魂鎮在這裡,二魂共享福祿財運,這裡的魂享受不到,便全轉給外面那一魂。
只要永遠留住雙魂,再不斷獻祭,就有享之不盡的榮華富貴。
他們破棺取屍,本是想看看怪物的本相是什麽,誤打誤撞把這孩子死前死後不斷的聚集的怨氣,釋放出來,讓他能夠不再受這無止境的折磨。
“七爺,咱們接下來怎麽辦啊?”阿生問。
“把屍體帶回去,超度安葬。”露出本相,再消除這經年累月聚化的怨氣,這個以他為中心的陰陽界,自然就會消散。
就連禇芸也沒有異議,她要報復的是真正作惡的人,這“怪物”只是一個傀儡罷了,一個比他們還更可憐的傀儡。
阿生離開之前想點把火燒掉這處陰穴,被霍震燁攔住了:“等一等,免得打草驚蛇。”
幾人砍竹作棺,把這孩子的屍體放在竹棺中,白準貼上符咒,一路抬下山,抬進土地廟中。
打開桃木棺材,將這具屍體放入棺木中。
白準卷起長衫袖口,取兩根竹條,竹條在他手中似長筷便靈活,他用這竹條挾住骨釘,緩緩將那根長木釘拔了出來。
土地廟中環繞著淒慘尖叫,木釘每挪出一寸,叫聲便更猛烈幾分。
除了禇芸不懼,連阿生都捂住耳朵,他怕那怪物又出現,嘴裡顛三倒四的念著:“你也是個可憐的孩子,七爺這是要救你呢,你可別不識好人心。”
桃木棺材“劈啪”震動,底下的架子差點兒搖散架。
霍震燁穩穩扶住棺木,嘴裡默念什麽,白準耳廓一動,聽見他低聲念的是《地藏經》。
骨釘一拔,異響消失,那具小孩的骷髏就這麽蜷縮著躺在棺中。
“燒柴點火。”白準挾著骨釘吩咐阿生。
阿生趕緊生起火來,白準把這枚鎖住兩魂的骨釘扔進火中,又散一把朱砂。
火苗“騰”一下躥了起來,那枚浸滿了怨恨的骨釘就在烈火中灼燒。
“看著火,別讓這火熄滅。”
阿生聽憑吩咐,蹲在地上守著火堆,朱砂火太旺,禇芸受不了這火氣,她抱著陳壽,躲了出去。
白準蓋上棺蓋,筆蘸朱砂,把那剝落的咒文補上,每添上一筆,棺上紅光就多添一道,道道紅火滿布棺木。
霍震燁找出紙來,用小楷端端正正的寫了一卷經文。
“我只會《地藏經》。”寫滿幾張他便把經文遞給白準。
白準頷首,掃上一眼,他這一筆字寫得極工整,超度之心又誠,燒化給他們,消減怨氣。
火苗燎著黃紙,每燒一行,經文便化作點點浮光,一字一字環繞在桃木棺四周。
霍震燁用余下的竹牌做了兩個牌位,立在桃木棺前,牌位上沒有姓名,墳前連墓碑都沒有,這兩個孩子自然也沒有姓名。
阿生咽了口唾沫:“這,這是不是就成了?”
“還不成。”白準搖了搖頭。
他的血脈至親將他煉成鬼不鬼,怪不怪的東西,除了獻上血肉,還得送給他,他最喜歡的東西。
阿生茫然:“他……他最喜歡什麽?”不會是吃人吧?
霍震燁無奈搖頭,指了指那八個小孩紙扎:“他應該最喜歡聽戲,看小猴子翻筋鬥。”
阿生茅塞頓開,還是要獻戲,得把這小鬼哄高興了,他就肯走了。
戲班裡一共二十多個人,一一對應扎出紙人來,套上戲服,今天就能獻戲。
阿生剛要搬動紙人送去鎮上,白準便道:“別動。”
“不動怎麽搬過去呀?”難道會飛?
飛是不會飛,可這些紙人會自己走,白準中指食指相扣,點點指人,紙人便一個挨著一個走出廟門。
阿生剛想跟上,白準攔住他:“你留下,看著火,別讓這火滅了。”
阿生立即答應,那骨釘也不知是什麽東西做的,扔進烈火中,竟也燒不壞,連顏色都沒變過。
霍震燁和白準兩人,並肩走在隊伍最後,霍震燁一把伸出手,攥住白準:“你累不累?別動,我有正事要說,你動我就不說了。”
白準橫他一眼,辦正事的時候,這人竟也能這麽無賴。
霍震燁已經知道了,對他就得強硬些,此人實在是口是心非的厲害,心裡願意,嘴上死不承認,只要不撒手就行了。
他不等白準說話,先開口道:“我覺得咱們該去秦家看一看。”
那個客棧老板說,秦家包下客棧給戲班子住,那自然是秦家人獻的戲。而阿生和陳壽躲在祠堂中逃脫了怪物的抓捕,怪物為什麽不攻擊祠堂,是因為那個祠堂也是秦家的。
霍震燁一向膽大心細,腦裡一過就推測出個大概來。
“就這?”白準的忍耐到了極限,一把抽回手,在衣裳上蹭了蹭,他本來就打算去秦家。
紙扎人剛走出來時還僵手僵腳,越走越有“活氣”,走到半路時,三三兩兩挨在一起。
禇芸飄在後面,見紙人越來越有戲班子的樣子,緊緊摟住陳壽的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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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到了秦家大宅,這裡自然也住著鬼,霍震燁敲開大門,對管家道:“府上定了戲,我們送戲來。”
說著指了指身後一乾紙扎戲班。
管家想不起來定沒定過戲,但秦府唱戲那是很尋常的事,笑眯眯帶他們進去,秦家的後院,有個專門搭出來的小戲台。
霍震燁四處一看,瞄準了後宅一棟小樓,樓有三層高,最上面那一層的窗戶,恰好能看見小戲台的一角。
這樓建的跟塔差不多,既小又窄,樓梯連綿陡峭,像是故意讓人難爬上去,或者說……難走下來。
那孩子走路比普通人更難,下樓的時候,前一半身體要能完全支撐後一半身體的重量。
他們活著的時候,說不定就被關在這裡。
霍震燁爬上樓去,聽見樓內有響動,是一個聲音在跟另一個聲音說話,透過窗戶兩個小影子緊緊挨在一起。
“明天又要唱戲!”一個告訴另一個。
“太好了,我想看小猴子翻筋鬥。”
明明是兩個人在對話,可看在眼中是兩個頭自己在跟自己說話。
霍震燁有些吃驚,他低聲問白準:“他們的魂魄不是被鎮住了嗎?”
白準望著窄小鬥室:“這是一段記憶。”因為強烈的渴望,所以一直留存在這裡,看戲可能是他們短暫生命中最快樂的記憶了。
天很快就黑了,小戲台上張燈結彩,鑼鼓點一響,樓內兩個孩子就扒在窗邊,一個先看,看上一會另一個再看。
紙人在台上不斷翻著筋鬥,可從這個窗口,只能看見戲台的一角,小猴子要翻過來才能看得見。
他們就輪流扒著窗口,盼望著能多看一眼。
“要是能到樓下看就好了。”他們只能看戲台一角,整個的戲台該多麽好看,上面肯定全是小猴子在翻跟頭
話音剛落,門就被打開了。
門口站著個男人,男人很高大,背著光,他們不由得退後一步,滿眼恐懼的看著眼前的男人,身子發抖,以為又要挨打:“我們……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照顧他們的人不願意聽到“我們”兩個字。
所有人都說他們是怪物,兩個頭的怪物,不許他們自己跟自己說話,不許他們露出另一半身體。
霍震燁笑了笑,盡量溫柔的問他們:“你們想到樓下去看戲嗎?”
兩個孩子怔住了,他們不敢相信美夢成真,可他們搖搖頭,失望道:“下不去的。”
送飯的丫環有一次忘記把門給鎖上,他們以為終於可以出去,沒幾步就差點兒滾下去,他們出不去的。
霍震燁伸出手:“我抱你們下去。”
他彎下腰一把抱住他們,走下樓梯,一直走到戲台前,台下空無一人,這台戲就是為了他們準備的。
小猴子在上面不斷翻跟頭,還有耍銀槍的,舞大刀的,五顏六色,光彩斑斕,全是他們從生下來就沒見過的。
白準走到霍震燁面前:“你這人,就是愛多事。”
霍震燁抱著胳膊,笑看他一眼:“再說親你。”說完盯住他,似乎是期待著他再說點什麽。
白準沒來得及發怒,那個怪物翻跳進來,它一下縮小了許多,像個正常人那麽高,頭上還套著紅布。
它一進來就想攻擊霍白二人,可利爪還未伸出,那兩個聽戲的孩子就衝了過來。
他們撐開四只胳膊,護住霍震燁。
怪物一下站定,它呆呆看著兩個孩子,喉嚨中嗚嗚出聲,竟然哭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霍·找到了竅門·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