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處於山東江蘇交界,還在淮北一帶,雖不及金陵秦淮河繁華秀美,但也已經有了吳越江水風情。
蘇素忙完剛下來,江漾把水囊遞給她,還想再求饒一番,“表姐,坐了三天的船,也是累了,不如今天就先歇——”
蘇素大手一揮,直接把她拉進馬車中,“這可不行,放心吧,我又怎會害你,總歸也是要住客棧,姐姐請你住頂尖兒的。”
她折扇遮臉,只露出一雙含著勾子的狐狸眼,樂呵呵道:“你若不願意乾別的事,只喝喝酒聽聽曲子也罷。醉椿樓的紅娘清倌姿容皆上品,你也說自己累了,我招幾個侍從幫你按摩松骨,也是極好的。”
江漾心思雖不在這上面,但也不好一直落她面子,權當做散散心了,便道,“好了,聽你的便是。”
到了地方,蘇素拉著她的手下了馬車。
徐州街上鱗次櫛比,華燈初上,夜市裡笑聲不絕,醉椿樓依水而建,酒樓裡傳來陣陣喝彩,如隔岸觀燈一般,別有一種天上人間的曼妙昳麗。
京城宵禁早,這種水上燈火之景就更難見到了,江漾雙眸睜大,眉眼也彎了起來。
蘇素見她神情松緩,微微一笑,攬過她的背,又看她身上實在素淨,歎息般搖搖頭,走到攤前隨意挑了個釵別在她發間,惋惜道,“表妹傾城之姿,莫辜負了自己的好顏色。”
江漾笑著牽起了她的手。
徐州夜景動人,漫天宮燈流彩,年輕男女絡繹不絕,舉止更親密者都有,她們泯然行人之中,並不出格。
卻好像在被什麽窺伺著。
蘇素忽然覺得脖頸生涼,脊背莫名發寒,她環顧四周,倏忽間,彷彿看到一雙烏濃的、如墨一般陰鷙的鳳眼。
她皺起眉,想要細瞧,卻辨不清晰了。
江漾抬手摸了摸釵花,見她愣神,輕聲問:“怎麽了嗎?”
蘇素又回望片刻,用寬大袖袍把江漾罩住,遮去行人目光,無所謂搖頭,“沒什麽。”
二人攜手一起入了樓中。
——
他們午時來的徐州,在客棧處稍作休整,已經派了人在碼頭候著。
這廂趙連雁騎著駿馬來回張望,那邊柳濯月卻在茶攤上靜靜坐著,趙連雁看他哥那平平靜靜的樣子就覺得好笑,下馬觸了一下茶杯。
果然已經涼透了。
趙連雁另斟一杯茶飲盡,冷冷道:“我還當你一點都不急呢。”
這一路上他但凡開口,準沒什麽好話,柳濯月淡淡看他一眼,突然勾了勾唇角,“我的夫人,我自然著急。”
柳濯月還在等趙連雁回嗆他,神情淺淺地看著瓷杯裡起起伏伏的茶梗。
一時寂靜。
沒等到回話,他挑眉抬頭,街上燈火晃眼,照在男人的面龐上,眉目的棱角凌厲又分明,透著驚人的戾氣。
這麽生氣?
柳濯月不想在這時把氣氛攪合得過於僵硬,剛欲開口,便見趙連雁嗬嗬一聲譏笑,視線移了過來,瞳色漆黑,氣勢銳利。
他拿劍指著斜前方的酒樓,冷笑著,壓抑住了滔天的怒火,道:“你的夫人?你往前看看,那個和男人一起勾肩搭背卿卿我我的是不是你的夫人?!”
街上行人眾多,柳濯月微眯著眼朝他指著的方向看去,恍然之間,只看到熟悉的少女眉眼含笑,被一位高瘦郎君輕輕環抱住。
手裡的茶杯瞬間被捏出了裂紋。
趙連雁騎上了青驄大馬,往燈火輝煌處飛奔而去。
柳濯月站起身子,聲音飄散在悠然的冷風中,微涼,“漾漾啊……倒是好樣的。”
他們還沒到,江漾就已經喝上了。
蘇素葷素不忌,她是常客,跟鴇母相熟,一來便包下了整個二樓,又喚十余個美婢郎君侍奉於前,外邊在吹拉彈唱,屏風裡面逗趣調笑聲就沒斷過。
江漾歎為觀止。
蘇素見她閑著,給旁邊的人遞了個眼色,那郎君微微頷首,順勢靠坐在江漾的膝邊。
“好啦,知道你見過絕色,眼光定然高,這位是醉椿樓近些日子的魁首,本是高門大戶之子,無奈落魄於此。”她衣衿松散,唇上沾了不知哪來的胭脂,眉梢都泛著椿意,靠在她耳邊輕輕道,“最重要的是,他還乾淨。”
哎呦,江漾聽得脖頸泛紅,沒理她,專心吃起了酒。
她這樣不為所動,身邊的郎君戰戰兢兢,還以為自己不討人喜,玉面上也沁出些汗來。
蘇素莫名的笑笑,湊著她說悄悄話:“這小郎君還嫩生著呢,你如此冷冰冰,把人家嚇著了。”
江漾往下掃一眼,果然看見身邊人端著茶盞的手在微微顫抖,她不是難為人的性子,把他手上的酒盞接了過去,露出了一個安撫的笑。
她幾杯酒下肚,耳根連著鬢角透著些許薄紅,頭上釵環叮叮當,眼兒也水潤潤的,被籠紗照得朦朧美好。
那郎君喉結滾了滾,鼻尖彷彿嗅到了淡淡的女兒香,手不自覺就觸上了她指尖。
江漾卻不解風情的掙開了。
她笑著道:“我不難為你,你也別太撩撥我,好嗎?”
小倌臉紅著點了點頭。
那廂蘇素在花天酒地,這邊卻靜悄悄的,安寧恬然。
一份用酒漬醃好的蟹端了上來,拌著菊花瓣兒,黃澄澄的,格外喜人。
這個時令的肥蟹可不多見,江漾又叫了一壺梅花酒,準備慢慢品。她來了興致,小倌也樂意盡心伺候,幫她取了一小碟子肉遞過來。
江漾幾乎是有些迷糊了,紅暈氳了滿臉,不知想到了什麽,拿著手裡的蟹腳就要往小郎君的唇邊喂。
那小倌在燭燈下瞧著她泛紅的臉,神情顯出一絲癡迷,伸起舌尖想舔弄她的手指。
他甚至還未感受小娘子溫熱的指尖,外面就傳來了推搡吵鬧的聲音,鴇母叫喊著“爺,爺啊,裡面有人。”——
窗紙上映出了男人修長的身影,下一秒門便被破開,趙連雁站在門外,手裡持著一盞燭燈,幽幽火光之下,露出了半張英俊冷煞的面孔。
他眼鋒敏銳又深邃,當即便掃向小倌唇間的指尖,冷冷盯住,“好啊,這就是你的不要?你不要我,不要他,要這種貨色?”
他走向前,毫不留情踢開半跪著的小倌,看了一眼桌子,氣急敗壞,恨恨開口,“你竟還為他剝螃蟹?”
蘇素最先反應過來,想把他懷中的江漾奪回來,交手兩招,未果,冷冷睨他一眼,問:“你是何人,敢在徐州放肆?”
她一說話,女子聲線便掩飾不住,趙連雁松了一口氣,回譏道:“區區一個徐州罷了,就算這是在京城,我也一樣放肆!”
“你究竟是何人?!”
話音剛落,門再次被打開,柳濯月看了看滿地的狼藉,微不可及皺了皺眉,他眼神澄明,淡淡道:“我來接夫人回家。”
蘇素掃了掃二人如出一轍般俊朗的臉,罕見露出了驚愕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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