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山的頂峰,更加冷了。
遠山連綿,月光初霽,晝色漸漸湮滅,天際是一片霧蒙蒙的灰。起伏的山沿處,一座小樓靠牆立在那裡,子微走在前面,楚璠看著他的背影。
清肅,穆然。
原以為這樣一個身份高貴的仙長,住的地方會是什麽玉階雲樓,仙氣盎然的地方,沒想到這般簡樸,偏僻冷清。
洞府連接著山脈,牌匾上只寫了兩個字,退寒。
洞府內裡乾淨寬敞,構造巧妙,最深處有個閉關室,隱隱冒出來些寒氣。像是鎮壓什麽東西一般。
子微讓楚璠原地等候,獨自進去好一會兒,一直沒出來。
楚璠抱劍坐著,觀察四周,書架上全是些珍貴典籍,古老而悠遠,她不敢碰,就這麽仰頭望著它們。
這些深奧的力量一直將她拒之門外,而她卻依舊保持著最初的向往。
畢方剛才去領罰十鞭,回來時懨懨的,翎羽失去了光澤,還一直掉,翅根隱隱有血跡滲出。
感覺到她的視線,畢方鳥轉過頭來瞪她。
楚璠撓了撓頭,把地上的紅羽撿起來。羽毛很長,外圈灑著一層淡金色,她誇道,“很漂亮。”
畢方看著自己的毛在她手上,心上更氣,伸長了喙就要來啄她。
白澤劍看她被欺負,從沉睡中醒來,立馬把她護在身後。一鳥一劍對峙著,氣氛一時很緊張。
楚璠原本就有求於人,也自覺理虧,根本不欲爭執,連忙道:“白澤,別生氣。哎,你先休息。”
她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哦,白澤不聽我管,是兄長的劍,有時候……不太聽話。”
楚璠知道自己算是個大麻煩,語氣更加卑微,她想了想,習慣性伸出手腕,“要喝點血嗎?”
畢方圓溜溜的眼睛盯著她瞧,那眼神很古怪。
其實是覺得她奇怪。
可是他確實也覺得很渴,喉嚨已經滾了一下。
楚璠便舒了一口氣似的,“那我給你喝,不要生氣了好嗎?”
子微不知何時出了密室,手上拿著卷竹簡,腰間環佩撞出一陣輕鳴,看到楚璠扭頭後,依然淺淺淡淡地看著她。
他身形挺拔如松,銀發披散,被那縷淡白的月華一照,有種遙不可及的清幽神韻。
子微忽然開口:“你經常這樣麽?”
楚璠不知道他在說什麽,“嗯?”
他走過來,將畢方抱在懷裡,有一搭沒一搭地摸著他的翎毛,複述道:“經常這樣,給別人飲血?”
楚璠回過神來,聲音變得細微:“蜀山上……都是一些有靈根的修道者。我一介凡人,總要做些什麽有用的事情,才能呆在那裡的。”
這其實是幼時的習慣。
天才是需要成長空間的,楚瑜在年幼時,也不過是誰都能捏死的一根雜草。他毫無根基,也沒有世族支持,這般進步神速,很難不遭旁人嫉妒。
修道人當然是明月清風,心思端正者居多。可畢竟是凡人,愛恨嗔癡,不過人之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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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爆發這個矛盾的,也是她身上的鴛花。
當能力達不到一定的程度,身懷巨寶,也就等於懷璧其罪。她數不清忍受過多少目光,憐憫的、審視的、陰鬱的、躁動的、黏膩的……
沒有辦法,楚瑜不可能一直護在她身旁,為了不讓她在暗中遭人覬覦,還不如將鴛花之事上報給蜀山決策者。
於是每月一次的奉血,成了她在蜀山上的任務。她順從的接受這個事實,並且實實在在的為不再拖累兄長感到欣喜。
人人都道蜀山首席弟子風光無限,可只有楚璠才曉得——幾乎是無時無刻的修煉,十年如一日的拚博,不知下了多少秘境試煉,帶了多少傷回來,才有今天這個成就。
子微聽完後,垂眸不語。
他懷裡的畢方撲棱了下翅膀,飛至楚璠面前,口吐人言。
“笨蛋。”
畢方趾高氣揚的上下打量她,聲音卻是憐憫的:“你口中的兄長,無一處不好。那又為何非要讓你獻血,非要把你捆在身邊,你去安安穩穩當個凡人,不也能快活一生嗎?何必受這麽多磋磨。”
楚璠一改常態,冷冷盯著它,“不許這般說我阿兄。”
“好了。”子微把手中的竹簡攤開,圈出上面的陣紋,“破障分為三次,明天是月圓之夜,你準備一下。”
楚璠冷靜下來,問道:“那我們什麽時候出發?我可以用多一點血,能不能快一些?”
“最短一月。”
楚璠一下子萎靡起來,皺著眉梢,神情很是不安。
“一月已是最短的時候了,那時我功力應該會恢復七成。”子微歎了口氣,又退了一步,“明天我會開啟昆侖封印,會有很多生人上山,我們會一同商討此事,你不用多慮。”
他的手撐在桌子上,藍色衫子垂在低處,微微一蕩,如月下扶桑。
他摸了摸楚璠的頭,音調溫柔,“以後就莫讓旁人取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