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冰清正在跟容涼坐在涼亭裡品茗賞景,如今天氣漸暖,樹枝花草都已經開始抽芽,遠遠望去綠朦朦的,就像是新糊的窗紗一般。
“再過半月帝後就該回京了,到時候又該熱鬧了。”容涼喟歎一聲,隨著帝後離京,京都很多人都開始閉門謝客,一下子安靜下來。
“皇上不在京裡,很多事情都是快馬直接送到皇陵,自然是京都清淨的很。”冰清嫣然一笑,側頭看著風吹柳枝,柳樹枝頭上已經有新綠,那柔軟的枝條在空中劃過一個柔美的弧度,像極了江南女子嫋嫋婷婷的姿容。
兩人隨意的說著閑話,忽然聽到遠處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不由的抬頭望去,只見容涼的貼身小廝額頭帶著汗珠極速的跑了過來,一進前就立馬跪下說道:“大爺,聖旨到了。來使說請您跟夫人接旨。”
容涼跟冰清不由的吃了一驚,如果說容涼接旨還能說得通,為什麽會讓冰清也接旨呢?兩人心裡雖然存疑,但是也不敢耽擱,讓人先去招待來使,忙回了屋子換了正裝,容涼親自扶著冰清往前院接旨。
冰清心裡惴惴,前些日子那局促不安的感覺忽然又襲上心頭,下意識的握緊手,臉色就有些發白。、
“怎麽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容涼看著冰清慘白的小臉就有些著急。
“你別急,我沒事,我就是忽然覺得有些心慌。”冰清連忙說道,“前些日子我不是跟你說過此事?”
容涼一下子就想起來了,臉色也有些難看,當即看著冰清說道:“多聽少說,也許沒事呢。”
冰清點點頭,兩人忙往前院走去,前院早已經備好了香案,兩人皆是正裝神色莊重跪下聽旨 。
傳旨的是宮裡的太監,卻不是嚴喜,而是嚴喜身邊的徒弟小辰子,冰清的心又往下沉了沉。
聖旨說的很簡潔,沒有以往的四六駢句言語華美,辭藻瑰麗,直接言明讓冰清夫妻前往皇陵。
冰清臉色更白了些,容涼一把攙扶起冰清,看了她一眼,忙上前走了幾步,在小辰子跟前低聲細語幾句,冰清遠遠的瞧著,只見小辰子不停地點頭,那模樣看著都要哭了。
很快的容涼就回來了,看著冰清說道:“我讓人回容府報信,不要說咱們去皇陵,就說去探訪舊友。”
冰清點點頭,看來這趟出行皇帝是不希望被人知道的,於是說道:“那我就帶一兩個貼身的丫頭,其余的都不要帶了,路上也麻煩。”
容涼歎息一聲,點頭允了,招手讓墨玉含玉扶著冰清去了後院。他則轉身又回到小辰子跟前,“辰公公,你好歹透個底,既然皇上要宣我們夫妻去,這一路上也要走個兩日,我總不能乾呆著不是?”
小辰子一臉愁苦,“容大爺,您就別為難小的了,如果小的知道一準跟您說了。我是昨兒凌晨被我師傅從被窩裡揪出來,直接推到了馬上傳這趟差事,當真是什麽都不知道啊。”
容涼心裡明白的很,小辰子一定是知道一點的,但是禦前的人嘴巴都嚴得很,只要不是慕元澈讓人透出的消息,就是有三頭六臂也不會得到絲毫的消息的。
“既然這樣我也不為難公公,還請稍等,我們夫妻稍微收拾一下就上路。公公知道,我夫人懷有身孕,這路上還是要格外精心的。”
“是是是,來之前師傅都吩咐過了,小的就在這裡等著。”小辰子滿臉是花的說道,心裡卻是著急得不得了,這路上要是耽擱的時間長了,她的腦袋也別要了。想到這裡,又開口叫住了已經轉身的容涼,上前兩步,在他身邊低聲說道:“容大爺,我來之前的確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情,但是隨行的惠妃娘娘聽說有點不妥當。”
容涼的眼睛在小辰子的身上淡淡的掃過,很快的就雙手抱拳,笑著說道:“多謝公公指點,這份情記下了。”
小辰子心裡松口氣,記不記情的不要緊,路上快一些就成啊。
兩人匆匆忙忙的上了馬車,容涼的身子也不好,不能一直騎馬,就索性在馬車裡陪著冰清。小辰子親自在前面帶路,馬車裡含玉帶著人鋪了三層厚厚的軟墊,腳下也鋪了厚厚的地衣 ,馬車四周短時間內不能加厚,就索性多加了幾個軟枕墊在身後。這樣一來,在在馬車裡,就算是馬車有些顛簸,也還在能忍受的范圍內。
而且,小辰子並沒有讓馬車跑得飛快,畢竟還要顧及到冰清這個孕婦,如果她出了什麽問題,誰知道容涼會做出什麽事情來。也許別人不知道這位容大爺的事情,可是他師傅是皇上跟前的大總管,很多事情還是知道那麽一點點的。
一路上冰清也不願意說話,滿心裡都是夜晚的影子,精神繃得緊緊的。一旁的容涼瞧著就有些著急,他怕冰清這樣一直繃著會對身體不好,只能想盡辦法讓她放松下來,可是效果 不是很明顯。
“你總這樣擔心也不好,也許不會有什麽大事的,你這樣緊張對肚子裡的孩子也不好不是?”容涼輕輕的說道。
“我不緊張,我就是擔心阿晚。”冰清靠著容涼的肩膀,眼睛凝視著前方車簾上的繁複花紋,“阿晚這一生大起大落,受盡悲苦,如今好不容易安定下來,若是再出點什麽差錯,這命實在是太苦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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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冰清話音裡的味道,容涼已經不是第一次感覺到冰清跟皇后之間的情誼非比尋常,心裡頗有些難言的滋味,正欲說點什麽,又聽到冰清說道:“阿晚曾經說過,不管在什麽樣的情況下,不管世家跟皇權如何交鋒碰撞,她都會盡力保我一命。容涼,你能體會這種感覺嗎?你體會不到的,阿晚把我放在她心裡的某一個角落,會用她所有的力量護我周全。可我,卻在她屢次受難的時候,什麽忙都幫不上,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這種恨不能以身相替的感覺,不是誰都能理解的。”
容涼徹底默了,一方面十分感激尊貴的皇后娘娘,對他家的清清這般的優待。另一方方面,又覺得自己這個當丈夫的是不是有點太差勁,會讓皇后娘娘覺得自己不能護住自己妻子的周全?
這是一種多麽銷魂的感覺啊,既憤怒又感激……
容涼深深地被觸動的一句話都不想說了,眼神悲涼的瞧著車簾,閨中好友,手帕之交,一起長大神馬的,具有強大的凶殘的摧毀力啊。
“皇后娘娘果然仁厚。”半響容涼乾巴巴的拋出一句。
“阿晚從來都是一個很好的人。”冰清交握的手骨節分明泛著青色,所以,這樣的好人,上天一定不會殘忍的對待的。如果阿晚真的有什麽劫難的話,上天也一定會高抬貴手的是不是?
冰清不知道自己的心聲上天能不能聽到,但是既然聖旨將她傳到這裡,那麽能跟她扯上關系的只有皇后了,所以冰清心裡很清楚,阿晚一定出事了,不然的話皇上怎麽會讓她一個孕婦連夜趕路呢?容涼怎麽會不阻止呢?
容涼大概不是不想阻止,當初二人在屋子裡更衣的時候,她能看得出容涼眼眸裡的意思,但是她躲開了。如果真的是阿晚出了事兒,她不管如何都要到她的身邊陪著她。以前那麽多的艱難她不能陪她,如果現在還不能陪她,那她還算什麽朋友至交?
眼眶微酸,感覺到攬著自己身軀的臂膀微微收緊,冰清抬起頭看著容涼,“謝謝你。”
“謝就不用了,你只要答應我,不管出什麽事情一定要保重自己。”
“好,我答應你。”冰清重重的點點頭。
容涼這才輕出一口氣,眉心帶著濃濃的疲憊,“睡會吧,要到皇陵還要三個時辰。現在睡好了,等到地方你才會有精神應對。”
冰清知道容涼說的是真的,就算是沒有睡意,也強迫自己閉上眼睛,緩緩的說道:“好,你也休息會兒。”
容涼兩人相互依偎著閉上眼睛。
等到聽著冰清的呼吸平緩悠長,容涼這才輕輕的睜開眼睛,身子一晃一晃的,他將冰清的身子又往自己身邊抱挪了挪,在她的身後加了一個墊子,這樣就不怕了。
等到天亮,也該到地方了,只是皇陵究竟出了什麽事情?
雖然說皇陵是個重地,每年都會有士兵把守著,可是冰清眼前看到的,足以令她無法回神。
整座皇陵全被禦林軍團團圍住,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絕不為過。而且馬車經過皇陵門口的時候,還經過了十分嚴格的搜查。即便是他們奉旨而來,也沒有避開,冰清被容涼扶著下了馬車,看著衛兵們十分仔細的搜查了馬車,確定了沒有事情之後,這才放行。
這樣的重重搜查,讓冰清不安的心越發的濃烈。
冰清打開簾子悄悄看著馬車外的情況,只見整座皇陵都有衛隊不停的在巡邏,而且除了來回走動的腳步聲,再也沒有其他的生息,讓人心生恐懼、不安。
容涼握著冰清的手,低聲說道:“不用擔心,帝後駐扎之地,自然是要重重防備,這是常態。”
冰清默默的點頭,不知道這話是不是真的,但是冰清知道容涼是在寬慰她,於是輕輕頷首,“我心裡都明白,你也不用為我總是憂心。你放心不管出了什麽事情,我都會好好地保護自己的,你自己也……多加小心。”
冰清還是囑咐了一句,雖然說她信得過夜晚,可是皇帝她卻是信不過的。尤其是世家跟皇權一直是對立狀態,她父親現在已經告病回鄉……一切的一切,都不由得冰清多想一層,如今的帝都,已經不是以前她們熟悉的地方了。
兩人才剛進營地沒多久,遠遠地就看到一個人影呼啦啦的跑了過來,待到走近一看,卻是皇上跟前的大公公嚴喜。
冰清以前進宮的時候曾經次見過嚴喜,那時覺得嚴喜當真是皇上跟前的第一得意人,不管是氣度還是風采,都要比一般的奴才體面多了。可是如今這體面的奴才,發絲微亂,呼吸粗喘,面上帶著憔悴,瞧見他們二人就先彎腰行禮,“奴才見過容大爺,容夫人,兩位跟著奴才走吧,皇上正等著呢。”
一句話沒多說,就要人走,容涼也不意外,笑眯眯的說道:“有勞嚴總管帶路。”
“您請。”嚴喜彎腰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容涼就牽著冰清的手往前走,嚴喜跟在身邊,半垂著頭,眉眼之間帶著幾分的焦慮。
一路上不停地拐彎,冰清都有些繞暈了,容涼跟嚴喜一句話也不說,只管往前走,她一個女眷這個時候更不能開口了,足足走了一刻鍾的時間,抬頭才看到一座大帳,帳前佇立著許多的人影,冰清打眼望去第一眼看到的是韓普林,被一群太醫圍著不知道在商議什麽。另一邊站著的是夜寧,夜寧的身邊是酈相的兒子酈熙羽,此時兩人的神態都帶著疲憊,眼眶紅紅的。
兩人還未靠近,就聽到馬蹄聲響,很快的就有人翻身下馬快步靠近,打眼一看卻是王子墨。
王子墨顯然也看到了二人,神情一愣,在二人面前頓住腳,“你們怎麽來了?”
話中帶著驚訝,冰清心中一怔,看來他們來的事情王子墨是不知情的。王子墨的聲音頓時吸引了大帳前的人,眾人齊刷刷的回過頭來,無數的眼神落在他們夫妻的身上,五光十色,意味不同。
“王大人別來無恙,奉命而來。”容涼淺淺一笑,輕輕一語就帶過。
王子墨竟也沒有追問,只是神情間帶著幾分的愁苦,“你們來了也好,人多力量大,我不耽擱你們了,快進去吧。”
王子墨看著一旁的嚴喜,就知道慕元澈要接見他們,也就不跟他們詳談了。
容涼點點頭,“回頭咱們有的是時間說話。”
聽著容涼這一語雙關的話,王子墨只是苦笑一聲,看著容涼進了大帳,然後自己往前走了兩步,在大帳前十幾步的地方頓住腳,一屁股坐在地上,這兩日簡直都累癱了,現在好不容易有時間能歇一歇,自然是要抓緊時間的。
夜寧跟酈熙羽快步的走了過來,兩人眉眼間都帶著掩飾不去的焦灼,酈熙羽年歲小些,張口就問道:“王大哥,事情辦得怎麽樣,可有頭緒了?”
王子墨搖搖頭,“去的時候人剛好雲遊去了,他家鄉的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裡,找也找不到的。”
“這麽不巧……”酈熙羽眼眶微紅,緊抿著唇背過身去,不願意讓人看到他泛紅的眼眶。
夜寧卻是在王子墨身旁坐下,一句話也沒說,怔怔的看著前方,眼中也沒了昔日的風采,像極了被秋霜打過的茄子。
三人相同的沉默著,大帳裡卻是另一幅景象。
冰清簡直不敢相信此時此刻躺在榻上的會是夜晚,若不是鼻尖還有呼吸,她簡直就以為她已經去了。
隔著屏風,慕元澈正在跟容涼說話,往昔高高在上的君王,此時儼然就像是老去了十幾歲,短短數日,鬢邊竟然已經有了雪白的發絲摻雜在黑發之間,觸目驚心。
曾見書上寫,一夜白頭。她想這得是多重的打擊,才能讓一個人一夜白頭,這種事情簡直都不敢想象的。此時,慕元澈沒有一夜白頭,但是鬢邊的發絲裡的白發,還是讓冰清為之一驚。
她想,皇上的心裡是有阿晚的,才會這般的憂傷至白發。
冰清坐在牀前的錦杌上,眼淚就滴滴答答的落了下來,伸出自己白玉般的手握著夜晚宛若樹枝一般枯槁的手指,差點痛哭出聲。上回相見,夜晚還是一個眉眼帶笑,身體纖濃合度的嬌俏女子。今日再見,彷彿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變成這般模樣,冰清真的是無法接受。
“阿晚……”冰清低聲喚著她的名字,“你還記得咱們的約定嗎?說好有生之年一起白頭,等到咱們走不動了,牙齒掉光了,還是好朋友。”
躺在牀上的夜晚自然是無法應答的,冰清捂著唇雙肩不停地抖動,無聲的哭泣著。
她怎麽也想不到,來到皇陵居然是要見阿晚最後一面嗎?
“怎麽會這樣?這也實在是太離奇了,怎麽就會有這樣的事情呢?”容涼捂著胸口,怔怔的看著眼前的慕元澈,在他心中狡詐腹黑又狠辣的帝王,此時就像是尋常的凡夫俗子,為著自己心愛的女子哀傷,悲戚,大有生死相隨的悲壯,讓他不由的一驚。
“那朱砂符咒,當年是朕親自封上去的,卻沒想到會害了娃娃……”慕元澈凝神仰望著頭頂,寬闊的帳頂上,五彩絲線繡著繁複瑰麗的花紋,密密實實的陽光灑在帳頂上,形成一種無法言說的美麗。
皇后……居然是重生的!
容涼被這個事實驚呆了,但是更令他震撼的是,皇帝居然會把這樣的事情告訴他!
他們本是敵對的!
容涼心頭有種說不出來的感受,就好像自己無意中闖進了別人封閉的美好莊園中,硬生生的做了那個無比尷尬又十分無奈的人。
“皇上,您何必把這樣的事情跟草民說。”容涼苦笑,“您更應該告訴的是王子墨跟溯光。”
這是實話,他想不通!
“王子墨跟溯光都是跟著朕多年最忠心的臣子,可是溯光太正直,做事情從不屑於卑鄙手段。王子墨夠圓滑卻又不夠狠辣,這萬裡河山無數臣民,都要交給一個能擔得起這擔子的人,你雖然身體不好,但是生性謹慎,做事沉穩,為人雖圓融可是手段也夠狠。皇子幼小如若繼位,需要你這樣的在身邊扶持,等到朕的皇子能獨立聽政,以你的身體狀況估計也撐不了多久了,到時候你剛好去地下跟朕回稟一下,簡直就是完美。”
容涼氣的差點吐血,就沒見過慕元澈這樣卑鄙陰險無所不用其極的男人,居然連他的身體狀況都要算計在內。沒錯,慕元澈算計的一點也不錯,按照慕元澈的部署,溯光將會是替皇子掌管京都安全的重臣,王子墨會是為皇子準備的丞相人選,這兩人現在說得難聽一點不是自己的對手,因為在慕元澈的心裡,自己是卑鄙無恥又陰險毒辣的。他這樣的人,正面交手溯光跟王子墨未必會輸給自己,而且勝利的希望很大。可是論起背後陰人,溯光跟王子墨是拍馬難及,所以這位偉大的皇帝陛下就想著,這輔政大臣炙手可熱的地位還是要給自己的。當然他對自己是不放心的,但是自己身體不好,如此為國勞心勞力,當然是壽限更短,再加上皇帝陛下又讓冰清親自看到了皇后現在的模樣,估計這輩子他媳婦都會有心理陰影,時時刻刻盯著自己做一代賢臣,好好的輔佐她的好閨蜜留下的孩子,謀朝篡位神馬的是絕對不會發生的。
慕元澈這架勢是要殉情的節奏啊,什麽都算計好了,什麽都掌握好了,上來就把實話跟自己挑明了。
自己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看著這皇陵這麽多的禁衛軍,這是要被滅口的架勢啊。
陰險,太陰險!
容涼這輩子沒有被人這樣算計的毫無反擊之力,鬱悶的恨不能跟慕元澈同歸於盡!
“其實皇后娘娘還活著,皇上不用這樣的悲觀,也許會有意想不到的奇跡出現。”容涼這話說得自己其實也有些心虛,雖然他不明白這些鎖魂重生的事情,但是有一點他是明白的,不管是什麽樣的神神鬼鬼的,靈魂這個東西應該是很脆弱的吧。
慕元澈苦笑一聲,忽然看著容涼說道:“我怎麽也想不到,到得最後我能將這些事情說給的聽的人會是你。”
容涼挑挑眉,無奈的回道:“微臣也很佩服陛下的奇謀巧思,微臣實在不是一個可以托付大事的人。”
慕元澈的眼神黝黑難辨,緊緊的鎖住容涼,良久才挪開眼神。容涼此時才松了口氣,後背上已經是一層細汗密布,他能肯定只要他說一個不字,他絕對見不到明日的太陽。
慕元澈這個男人素來對敵人心狠,只是沒有想到有朝一日會為了一個女人,對自己更狠。這樣的敵手是可怕的,同時……他的心裡也是有些佩服的。甚至於他會想,如果今日換成裡面躺著的是冰清,他會不會像慕元澈這般做呢?
大約……會的吧。
人不到最後一步的時候,永遠不會知道自己會去做什麽,能做什麽,也不會去管這個決定有什麽不妥當的地方。
比如,慕元澈心裡,天下蒼生,萬裡河山,都比不上屋子裡那個生命即將逝去的女人。
說起來,慕元澈不是一個合格的皇帝,要做一個合格的皇帝,怎麽能有這樣的兒女情長呢?
說到底,皇帝也是人。
容涼的眼神變得柔和起來,忽然開口說道:“微臣來的時候,正碰上王大人回來,只是瞧著王大人的神情,似是並沒有找到要找的人。”
慕元澈神情沒有絲毫的變化,只是眼眸的神采更暗了一些。大帳裡一片寂靜,只有隔著屏風的那一端,冰清正在陪著夜晚說話,那低柔的聲音透過屏風徐徐傳了出來。
“記得有一回,你出門跟著黎氏去上香,那些可惡的奴才故意把你遺落在外,你一個人躲在寺廟的偏房裡,一動也不敢動。若不是我幸好也去上香把你帶回來,也許京都就再也沒有夜晚這個人了。還記得嗎?那一回你拉著我的手說,這輩子咱們都是不離不棄的好友,可如今你要說話不算話了嗎?現在我還記得你大哥為了找你,一個人騎著一匹老馬沿路找來,夜大哥出城門沒多久就遇上一夥歹人,差點命都沒了,虧得夜大哥是個命大的死裡逃生。我還記得那天你們兄妹抱頭痛哭,金燦燦的落日映得半邊天都紅透了,可是我們卻是歡喜極了。我親自把你們送回夜府,親自跟黎氏講了話,這才沒人敢為難你們。當時,我們在你院子門分手,你在我耳邊說,總有一天你會十倍百倍回報與我。如今,你坐上後位,母儀天下,我正是要靠著你的時候,你怎麽能說話不算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