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的燈火一夜未息,夜晚醒來的時候,就看到慕元澈躺在身邊睡得正香,可是睡夢中眉頭還皺得緊緊的,比起剛進宮的時候,當真是蒼老了不少,他還未到而立之年……
夜晚伸出手,輕輕的在慕元澈的面上劃過,眼角的水汽越來越濃鬱,說到底,自己還是拖累了他。
“醒了?”慕元澈感受到在自己五官遊走的玉手,猛的被驚醒過來,看著夜晚睜開眼睛,甚是驚喜。已經一連數月,夜晚沒有在早上的時候這個時辰醒來過。
“剛剛醒了。”夜晚柔聲笑道,“咱們今兒個去後山玩吧。”
延州就是山多,行宮也是建在了半山腰,不然怎麽會有這樣壯觀的紅楓林賞景。
“好啊,難得你有興致。”說到這裡揚聲喊了雲汐的名字,讓雲汐趕緊去準備,自己則攬著夜晚靠著牀頭低聲數語,似是在商議著去後山玩什麽。
夜晚腦海中已經記不清楚後山的模樣,隱隱約約記得那裡好像有條小溪的。
帶著幾個孩子,一家人去了後山,後山的景致還要美麗些,蜿蜒曲折又清澈見底的小溪,兩旁鬱鬱蔥蔥的花草,雖然花期已過,可是還有些傲寒而立的花朵隨風搖曳。遠處便是一望無際的楓樹林,火紅火紅的映紅了半邊天。
一連數日,慕元澈都陪著夜晚在這行宮中四處遊玩,玉嬌畢竟大了些,也察覺出了夜晚的不對勁,小小的臉上帶著些慘白的驚慌,一連幾日都沒有睡好。虧的秦渺發現得早,後來便是秦渺帶著兩個小的陪著她四處玩樂,又說了些話哄她,這才慢慢的扭轉過來,只知道夜晚身子不好來修養的,卻沒說究竟是什麽病。
眨眼間,在行宮已經住了一月,紅楓林也開始漸漸的凋落,花花草草都開始枯萎,初冬凜冽而來。
夜晚睡的時日比之前又多了些,慕元澈手裡捏著王子墨的來信,百裡晟玄寧願跟大夏拚得同歸於盡,居然也不肯拿出解藥。
因為酈香雪的死,百裡晟玄恨死了自己,當然見不得自己對另一個女人這般的情深如海,巴不得夜晚就此喪命,自己後半生陷入痛苦之中,居然甘願拿整個國家來交換。
慕元澈握著這封信似有千斤重,百裡晟玄這般的堅決,卻不知道他見死不救的正是他心心念念的人兒。
一夜未眠,月光如練,映的他的身影越發的挺拔如松。
慕元澈實在是不想把雪娃娃重生的事情告訴任何人,可是如果不跟百裡晟玄說個清楚……雪娃娃的命就沒有了。
轉過身,看著躺在大紅錦褥中夜晚蒼白毫無血色的睡顏,一步步地走過去,坐在牀前的錦杌上,大手輕輕拂過她的臉頰,“娃娃,你讓我怎麽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就這樣離開?可我……實在是不願意百裡晟玄那廝知道你還活著的事情,他對你的心思……怎麽辦才好呢……”
夜晚自然是聽不到的,慕元澈熬得通紅的眼睛隱隱地泛上淚光,都說男兒流血不流淚,可是真到了抉擇的時候,誰又能心如堅鐵?
看著夜晚日複一日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慕元澈終於還是親手寫了一封信,交給嚴喜,讓他親手教給百裡晟玄,不得經過第二個人的手。
嚴喜走後,慕元澈越發的連個笑臉都沒有了,出了夜晚醒著的時候,陪她說說話,其余的時候就是看著兩個孩子要麽發呆,要麽跟他們玩一會兒,還要處置朝政軍務,似乎讓自己忙碌起來,就能不用想起那些悲傷。
半月後,嚴喜回來了。
百裡晟玄接受了和談,另外給了慕元澈一封私信。
慕元澈從嚴喜的手中接過信,將信拿出來,垂頭看去,臉色不由得變得烏黑,怒火席卷而上。
嚴喜在一旁看著大氣都不敢哼一聲,來回半月的顛簸,身子骨還真有些吃不消。看著尊貴的皇帝陛下這模樣,估計百裡晟玄那小子,一定是在信中又耀武揚威一番,其實嚴喜這回卻是猜錯了。
百裡晟玄只開了一個條件,要和談可以,要救人可以,但是從今以後慕元澈不能再見到夜晚。
初冬的天氣若在京都還不甚寒冷,但是在延州卻是極冷的,延州北臨西齊石城,酷寒之地。天氣最是變化無端,這邊四季不甚分明,好似夏天過後,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寒冬一般。
行宮裡的人都穿上了燒毛的衣裳,就這樣還覺得有些冷,行走在路上腳步匆匆,不敢有片刻的耽擱。
夜晚的病情已經嚴重到每日要睡十個時辰,清醒的時候不過是一兩個時辰。
夜晚靠著身後薑黃色遍地纏花迎枕,眼睛望著對面的消瘦良多的慕元澈,這段日子他也不好過,看著自己這樣硬生生的一日熬一日,只怕還不如他自己生了病呢。她都懂,也都明白。
“我從韓普林那裡都知道了。”夜晚打開了僵局,聲音微微有些嘶啞。
慕元澈神情一凜,眉目之間就隴上一層寒氣,像一把出鞘的寶刀,讓人不寒而凜。
“你別生氣,是我不讓他說的。”夜晚坐直身子,伸手覆住慕元澈的手,面上帶著柔柔的笑容,“生老病死本就是人生常態,有什麽不能說的。我本就是死過一回的人,早就不懼死了。我只是舍不得,舍不得你,舍不得孩子,舍不得家裡人……”
慕元澈挪過身子來,將夜晚擁進懷中,“會有辦法的,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讓你有事的。”慕元澈沒有說跟百裡晟玄的交易,他怕夜晚會不同意,這樣執拗的性子,若是知道自己的決定,真怕她情急之下會做出什麽事情來。
夜晚只當是慕元澈在安慰她,笑了笑,“盡人事,聽天命吧。我只想在最後的日子裡,好好的陪著你們,將來我不在了也無遺憾了。”夜晚頓了頓,看著慕元澈說道:“你是君王,富有四海,安定天下,后宮裡不能無主,若是我沒了,你便把孩子交給丁昭儀撫養吧。若是丁昭儀也沒了,就交給阮明玉,別人我是信不過的。”
聽著夜晚交代後事一般,慕元澈怒道:“不許胡說!我的孩子我會自己教養。”
夜晚笑了笑,“你就是有這份心,也沒這個時間,你的心意我都懂。不管你將來立不立後,我只盼著孩子們安好無憂,阮明玉出身世家,身後有靠,再加上品行柔善,行事也還算厚道,我跟她之間也還算是有些交情,我真的沒了,便是看在往昔的情份上,她也會好好的撫養的。”
“你什麽都想到了,可曾想過我?”慕元澈不由有些怨憤,眼眶紅紅的像是染了一層血。
夜晚的身子不由一僵,她想過,怎麽會沒想過?慕元澈正值盛年,身邊不可能會沒有女子服侍,如果真的他不親近女子,只怕朝堂上又要起無數的風波。若是一個君王為了一個女子變這樣要死要活,不親近女色,如何讓朝臣敬服,讓百姓擁戴?
“我想過,想過幾千次,幾萬次,可是……不管我怎麽想,我都知道你一日是皇帝,便要擔負著皇帝的重責。有些事情就不能憑著自己的性子來,澈,我不說是因為我懂得你的苦,只要我們曾經相愛過,這就足夠了。我不能太自私,我也不願意看著你余下的生命中不開顏。”
誰願意將自己的丈夫推給別人呢?誰願意在孩子還不記得自己的時候就撒手而歸呢?人擰不過命,壽限到了,你就在再不甘願,也得去閻王殿報道。
她不想死,想要看著孩子長大,兒子娶妻,女兒嫁人。想要跟慕元澈白頭到老,看日出日落,賞花開花落。想要看著家人平安康泰,平安終老。
太多太多的舍不得,可是……她也沒有辦法,如今她已經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慢慢的枯竭,每日醒著的時間越來越少,就連腦海中有些記憶都在慢慢的消退,這讓她很是驚恐,可是她不敢告訴慕元澈,不忍心看著他再為自己傷心難過。
慕元澈輕輕擁著她,“朕是皇帝,誰能脅迫的了朕?更何況,你不會死的,不管……總而言之,只要能讓你活下去,不管什麽事情我都會答應的,去做的。”
夜晚有些奇怪,隱隱約約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可是這一番談話下來,覺得很是疲憊,明明不想睡,可是她跟本無法控制自己的眼皮,慢慢的覆住了黑黝黝的眸子,沉沉的睡了過去。
慕元澈抱著她,緊抿著唇,眼中淚光浮現。
“皇上,西齊大皇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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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元澈聞言身子一僵,抱著夜晚的手臂用力的攏了攏,良久才道:“讓他去前廳等候。”
“是。”嚴喜悄悄的推了下去,額頭上帶著凜凜汗意,想起方才見到的百裡晟玄那能吃人一般的神情,不知道究竟是出了什麽事情。
慕元澈輕輕的吧夜晚安置在牀上,為她蓋好錦被,掖好被角,又把雲汐等人叫了進來伺候,親手落下了茜紅色的牀帳,透過薄薄的輕紗,看著夜晚一如往常安靜的睡顏,抿抿唇,這才大步的走了出去。
慕元澈到的時候,就看到百裡晟玄一身銀色盔甲閃著幽冷的光芒,銀色頭盔下,俊朗無匹的容顏依舊帶著幾分邪魅之氣,那一雙眼眸卻是凝聚了風暴一般,烏黑深沉,又透著暴怒的凌厲神情。
慕元澈隨意地看了一眼百裡晟玄,揮揮手讓嚴喜帶著眾人退了下去,徑自在上首坐了,這才看著百裡晟玄說道:“你來的倒是快。”
“你信上說的可都是真的?”百裡晟玄的聲音裡帶著幾分急迫,眸中閃著幽幽亮光。
“是。”慕元澈輕聲應道,“你說你要怎麽樣才肯將解藥拿出來?”
百裡晟玄先是怔怔的看著慕元澈,而後又大笑一聲,“你當我是傻子不成?這世上哪裡來的借屍還魂的事情。慕元澈,你就是想要救人,也不用相處這樣的招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