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元澈瞧著藕荷色不斷頭的厚錦棉簾,那腳步越發的沉重了,看著雲汐的神情,面色一滯,“皇后……還未醒?”
“回皇上的話,還未醒。”雲汐垂頭應道,面上一片悲戚。
“今兒個睡了有九個時辰了吧?”慕元澈道。
“是。”
慕元澈凝視著那道簾子,彷彿就像是隔了千山萬水一般,那疲憊至極的面容上一片陰靄。
過了好一會兒,慕元澈才掀起簾子走了進去,屋子裡比外面暖和了些,牆角三足青銅鼎的香爐裡,白煙嫋嫋,淡淡的香氣讓人心神放緩。窗邊的貴妃榻上還扔著她平素愛看的《地域志》,拿起來一看,居然還是昨日看的那一頁。
月紗白雙層繡花鳥魚紋的帳子柔柔的垂在牀榻,風一吹,如水面漣漪煞是好看。透過淡淡的光線,依稀能看到牀上的人影睡得正香。
放輕腳步走了過去,慕元澈伸手打起簾子,一旁的玉墨伸到半路的手垂了下去,蹲身行禮倒退出去,只是眼角含著淚光,多有不忍之色。
夜晚的睡顏寧靜美好,長長的睫毛覆住了往昔狡慧的雙眸,留下一片淡淡的陰影。白皙如玉的肌膚,透明的似是能一碰即碎,雙唇之上早已經沒有了血色,一片淡白,若不是胸口微微起伏著,真令人害怕她就這樣無聲無息的離開了。
“阿晚,該起牀了,日頭都要曬到屁股了。”慕元澈輕輕的將夜晚擁進懷中,在她的耳邊輕聲呢喃,面上帶了淺淺的笑,壓抑住心口那洶湧而上的酸脹。
夜晚似是不安的皺皺眉頭,好一會兒才睜開眼睛,迷迷蒙蒙的看著抱著她的慕元澈,用手背遮掩著唇,打了一個呵欠,嘴角一勾就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什麽時辰了?雲汐也不叫我起牀,最近真是越來越懶散了,哎。”
“還早得很,我是怕你餓肚子,讓你起來吃些東西。禦膳房準備了你愛吃的水晶肉、熏雞翅還有風鴨脯,熬了粳米粥,軟軟香香的,放了紅棗跟山藥,你最愛喝的。”慕元澈柔聲說道,半哄著讓夜晚起了牀。
夜晚懶懶的,只覺得渾身無力,皺眉說道:“都深秋了,越來越賴牀了,虧得六宮不用來請安,不然這副樣子傳出去,人家可要笑我這個皇后太沒規矩了。”
夏銀月死後,慕元澈就免了六宮每日請安的規矩,直說夜晚什麽時候想見她們,得了宣召才能踏進長秋宮。可是這些日子,夜晚越來越嗜睡,自然是無精神召見一乾人等。虧得慕元澈守的緊,下了朝便直接回長秋宮,一應瑣事直接攬了過去。既要跟前朝的老泥鰍打太極,還要處置后宮的繁瑣事宜,這半年下來,慕元澈愣是瘦了一圈,人也比以前越發的冷酷不愛說話,添了天家威儀,在朝堂上也是聲威日重。
這一場打下來,慕元澈手下的人才基本上都安置在了緊要的位置,再加上酈茂林鼎力相助,縱然有司徒征一夥扯後腿,到底還是朝政平衡穩穩當當的邁了過來。
正因為如此,酈家跟司徒家乃至其余幾家世家都有了嫌隙,酈家如今的日子也不如從前順暢。世家自有一套規矩,領頭的不為世家謀福利,自然會受到其他人的攻殲。
只是這一切夜晚並不知道,酈茂林縱橫官場幾十年,門下學生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根基深厚,想要動搖也不是件簡單的事情。世家之間打擂台,慕元澈的壓力頓減,因此卻是越發的愧對酈家。
酈茂林這般的拚命,所為什麽,他心知肚明,可憐天下父母心。
“你是朕的皇后,想做什麽還要經得別人同意不成?”慕元澈努力維持笑容柔聲說道,親自拿過衣衫給她穿好,外面雲汐已經帶著宮人擺好膳食。
夜晚洗漱過後,這才覺得有了些精神,兩人坐下用膳,夜晚皺皺眉頭問道:“公主跟皇子醒了沒有?”
當然是早就醒了,還要吵著見母后,只是這樣的話怎麽能跟夜晚說?當即一笑,雲汐緩緩的說道:“大公主帶著二公主跟大皇子正在咱們宮裡花園賞花,大皇子高興地不得了,二公主雖然還是不愛笑,但是眼睛卻格外的明亮,想來也是喜歡賞花的。”
“穿的厚一些,畢竟是深秋了,也不好呆在外面久了,感了風寒就不好,讓人小心的伺候著,時辰差不多了就抱回來。”夜晚柔聲囑咐,生了這兩個又中了毒生產的時候很不順當,以後也不曉得還能不能再有孩子,自然是要好好的照看著,跟眼珠子一樣。
“是,娘娘放心,撫弦跟樂笙親自盯著,一會就該回來了。日頭正高,不妨事。”雲汐笑著說道。
夜晚一怔,“日頭正高?”說了這一句轉頭去看慕元澈,慕元澈心中一凜,雲汐臉上的笑容就是一僵,後背出了一層冷汗,連手腳都僵硬了。為了怕娘娘起疑,長秋宮的時辰是跟外面 不一樣的,總是慢的很,就怕娘娘察覺出自己身體不對勁來。明明睡了八個時辰,卻要告訴她睡了六個時辰。
慕元澈面上依舊,似是隨口說道:“瞧著你昨天精神不濟,怕是給兩個孩子做衣裳累到了,昨晚的給你喝的安神湯分量重了些,現在覺得精神如何?”
夜晚聽著慕元澈這樣說,白了他一眼,這才說道:“哪有那樣嬌貴了,倒是真覺得精神好了些。”
慕元澈一笑,“你身體好才是最緊要的,韓普林不也說了,你操勞過度,生孩子的時候到底是傷了底子,要好好的養著,不可大意了。”
夜晚並未起疑,兩人笑著又說起了前朝的事情,雲汐悄悄地退了出去,出了門眼淚卻止不住的流了下來,忙拿出帕子擦乾淨,只是發紅的眼眶卻是騙不了人的。
前朝事情繁忙,慕元澈陪著夜晚用了膳,又跟她說寫悄悄話,回憶兩人曾經最美的時光,看著夜晚的精神還好。這才讓玉墨帶著三個孩子進來陪著夜晚,自己悄悄地回了明光殿。嚴喜早就在大殿外東張西望的等著,遠遠的看到慕元澈就一溜小跑的迎了上去,行禮說道:“皇上,酈相來了。”
慕元澈點點頭,大步的進了大殿,嚴喜自己親自守在門外,只是面上的疲憊遮也遮不住。想起每日睡的時辰越來越多的二姑娘,心裡就不是滋味,這二姑涼也不知道倒了幾輩子的霉運,居然這樣多災多難的,這一會也不知道能不能挺過去。
映著日頭,就看到韓普林匆忙的身影,心神一凜,帶著笑容就迎了上去。
“韓太醫。”
“嚴總管。”
兩人互相問過,嚴喜就忙問道:“可有眉目了?”
韓普林最近憔悴很多,輕輕搖頭,“查遍古籍也未找到關於七星蘭的只言片語,是我無用。”
嚴喜的神情就一暗,眉目都垮了下來,“酈相正在跟皇上商議事情,韓太醫稍等片刻。”
“自然。”韓普林站在外面跟嚴喜並排而站,遠遠地有小太監伺候著並不敢上前聽二人談話,垂手侍立,隨著天威愈重,禦前當差越發的謹慎了。
“就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嚴喜低歎一聲,神情很是焦灼。
“大夏醫書上並未找到關於七星蘭的絲毫痕跡,看來夏銀月說的不錯,這的確是西齊才有的罕見貴重藥草。如要解毒,怕是真的要跟西齊大皇索要了。”韓普林便是醫術再高,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生生的能愁死人。
嚴喜聽著韓普林的話,又想著最近皇上的軍事部署越來越犀利,難道說……
大殿內,酈茂林頭髮胡子已經白了大半,年初的時候還不是這般模樣,不過數月卻是蒼老十年一般的模樣。
“三路大軍齊發,已將西齊逼入絕境,除非是殊死一搏,即便是殊死一搏,兩國兵力相差甚大,西齊勝算並不多,不然就只剩下和談。皇上籌謀數月,如今終於有了結果。”酈茂林沉聲說道,面帶殺氣。
慕元澈點點頭,“百裡晟玄此人頗有機智,雖然如此也不可大意。我已令夜寧跟司徒鏡同百裡晟玄談判,只要他肯交出解藥,朕將攻打下來的數座城池交換與他,兩國簽訂互不親犯盟約。”
酈茂林沒想到慕元澈居然為了女兒能犧牲到如此地步,不禁老淚縱橫,撲通跪下,哽咽道:“微臣謝皇上隆恩,便是我那女兒真的無福,也此生無憾了。”
慕元澈走下禦座,彎腰親自將酈茂林扶起來,“酈相不必如此,朕是絕對不會讓娃娃有任何事情的。如果百裡晟玄不肯答應,朕就帶著娃娃親自去西齊,只要能將她的性命救回來,不管做什麽朕都不會放棄的。所以,這段時間酈相在京都一定要做好準備,朕要是離開,你要有把握按壓住司徒征諸人。”
酈茂林挺直脊梁,蒼老的容顏上散出犀利之姿,“皇上放心,酈家作為世家之首,可也不是紙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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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元澈點點頭,轉身又看著一旁懸掛著的輿圖,伸手在上面幾處城池之間來回指點,一雙眸子比天上的星辰還要閃亮幾分,眼底深處散出幾分厲色盤旋不去。
慕元澈打定主意將西齊逼入絕境,讓百裡晟玄在國家跟解藥之間做一個選擇,百裡晟玄那樣的人,如果不逼到絕處,是絕對不會妥協的。
慕元澈跟百裡晟玄交鋒甚為激烈,下手毫不留情,每日裡明光殿朝廷重臣出出進進很是繁忙。然則不管再忙,慕元澈總會抽出時間陪著夜晚,她蘇醒的時候,見到的基本上都是他的容顏,連幾個孩子都靠後站了站。
秦渺自從聽說了夜晚這件事以後,就格外的沉默,火箭研製出來後,她把配方給了慕元澈,這就是器械司的事情了,至於這東西要研製多少可就不是她的管轄范圍內。
七星蘭她是聽說過的,只是記憶並不是很清楚,還是聽秦熾炎說過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