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大轉折（3）
……
後視鏡裡突然亮起燈光的余影，男人猛然坐起，那上面彎彎曲曲的水漬，隱隱約約的映襯出那抹嬌小模糊的身影，他推開車門下車，彷彿瞬間被雨水淹沒。
只幾秒的時間，暴雨在他身上浸染著，狼狽不堪的白襯衫濕答答的貼在身上，他微微斂著目光，濃密的長睫擋不住雨水的親襲。
俊雅深沉的面龐上，是最深層的沉默。
修長的雙腿在雨水中向前，一步一步接近她，視線落在二樓的落地窗裡，女人沒動，就抱臂站在那裡。
這場如幕布一般的大雨，和那肆意攀爬著雨水的落地窗，似乎將他們阻隔得千山萬水。
他撥出號碼，在手機屏幕上焦急的滑動了好幾次，終於撥通了電話，雨水的聲音太大，已經大到足夠掩埋那嘟嘟嘟的聲音。
她沒接。
她一動不動的看著，沒有任何的反應。
“薑小戀，接電話！”他大聲。
即使大雨滂沱，她還是聽見他的聲音穿過複雜的雨層而來，漠然的咽下那些不忍，眼前出現的全是一年前她身處險境的畫面，那天的大雨也是這樣瘋狂嗎？
霍遇城，這樣殘忍的境況下，你都可以不顧妻兒的安全，說明什麽呢？
說明不愛吧，愛得沒有那麽深吧。
只是不管怎樣，你不該傷害我們的孩子。
即使讓我粉身碎骨，你也不應該讓我們的孩子發生任何的意外。
這一點，我無法原諒。
薑小戀摸了摸腹部，她已經能夠感覺到肚子的凸起，霍遇城，就哪怕你不愛我，但是你不能不愛我們的孩子。
你不配做孩子的父親。
就哪怕你不愛我……
那一次的流產，是她心裡永遠的痛，她想忘記，可現在那些回憶卻鋪天蓋地的襲來。
她撫摸著小腹，這一次，寶寶，媽媽一定會好好保護你。
就算拚盡所有的力氣，媽媽也一定會護你周全，就算不需要這樣一個父親……
媽媽一個人，也會竭盡全力的愛護你。
用十倍，百倍，全部的愛，讓你平平安安的出生，平平安安的長大。
樓下，男人的聲音愈加的猖狂，她無動於衷的轉身，突然，有人敲門。
她斂了斂眸，過去開門。
蕭錦州是被霍遇城的聲音吵醒的，他裹著睡袍皺皺眉，說：“霍大少在樓下呢。”
“我知道。”薑小戀淡淡的回應，似乎並不在意。
秦書謠原本是站在房門前靜觀其變的，這會兒也走了過來。
“薑小戀，總這樣也不是辦法，外面大暴雨，這樣淋一場，再強悍的身體狀況，也免不了一場大病，有些事情還是說清楚的好，你和他是夫妻，夫妻之間都會有一些誤會和是非，沒有完美的夫妻關系，你……”
“就算他生一場大病又怎樣？”薑小戀鼻尖酸酸的，臉上卻滿是冷漠無情，“秦秘書你能想象嗎？就是這樣的一場大暴雨，一年前持續了兩天之久，我被關在地下室裡，那裡很黑很暗，裡面滲漏的汙水幾乎快要漫過我全身，我就那樣浸泡了兩天，沒有吃的沒有喝的，那時候是大冬天啊你知道嗎？你知道那水有多冷嗎？你知道我從最開始的害怕恐懼到徹底的絕望，從開始的掙扎到後來的四肢麻木毫無知覺，那是怎樣的一種體驗嗎？你知道我拚命的護住肚子護住我的寶寶，最後卻無能為力的感受著他的離開，是怎樣的撕心裂肺嗎？你們根本不會懂的，不會懂我這麽久以來的愧疚和難過，不會懂我現在到底有多難受！”
她狠狠的指向窗外，“他呢，他在幹什麽？他霍遇城不是很厲害嗎？他有強大的人脈圈，他有能力有頭腦，可是他當時在幹什麽？他用兩天的時間都找不到我，如果是找不到就算了，可是真的找不到嗎？他自己都不敢摸著良心跟我說他盡力了，他不敢摸著良心對我們死去的寶寶說，說他有資格做這個爸爸！”
“薑小戀。”蕭錦州心疼的抱著她，安慰的拍著她的後背。
薑小戀只是瑟瑟的發抖，眼眶倔強的染著紅，秦書謠是個女人，雖然不曾經歷，但是她卻似乎能夠真實的感受到那份殘忍，對薑小戀來說，這一切太殘忍了。
她眼眶一酸，淚霧就奔湧而出。
薑小戀推開蕭錦州，堅強的站在那裡，雙手攥得緊緊的，顫抖著落在兩側，她說：“就算他生一場病又怎麽樣呢？最起碼他過兩天就會好，但我的孩子，卻已經離開我一年多了。”
她說著，控制不住的淚流下來，倔強的擦去淚水，她吸了吸鼻涕說：“你們回房睡覺吧，我跟他之間的事情，不用你們操心，他喜歡淋雨，就讓他去淋雨，我不會再心疼……”
不會再心疼了，他不值得。
這場病態的婚姻，她不想再那麽努力的去支撐了，不想站在低處，仰頭看著高高在上的他。
不想她辛苦，他也辛苦，兩個人都辛苦。
能走下去，就繼續走，走不下去，就各自散。
真的……沒有一個人非要另一個人才能過一生。
真的……
想起他和容煙的糾纏，她暗暗的苦笑，她也不需要跟別的女人糾纏不清的男人。
秦書謠還想說什麽，被她抬手阻止，“秦秘書，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是你不要再說了，我現在什麽都不想聽，我困了，想睡了。”
看她受傷的神情，蕭錦州的怒氣又竄上來，直接系緊綢帶就朝樓下走去，“媽的！”
一句髒話，涵蓋了多少的憤怒。
秦書謠一看這架勢，知道蕭錦州要衝動了，眸色一慌，急忙跟了過去。
看著這一幕，薑小戀突然哭了，她緊緊的抿著唇，眉心扭曲得蹙到一起，整張臉扭曲得慘不忍睹……
有蕭錦州這樣的一個朋友，真的是她三生有幸，能有蕭錦州這樣一個有義氣，願意為她兩肋插刀的朋友……
薑小戀，你該感謝上蒼的。
蕭錦州，謝謝你，謝謝你總是在我最無助的時候，在我被欺負的時候，為我打抱不平，給了我像哥哥一樣的庇護。
仔細想想這幾年以來，她和霍遇城的異國戀過得有多辛苦，她每日每日的等，等他一個月回來那麽一次，待上那麽兩天，然後就是再次的離別，這幾年，每一次的離別都要讓她落寞一次，孤單一次。
幸好，有蕭錦州一直陪在她身邊，不管她遇到任何的麻煩，他都是第一個站出來，為她遮風擋雨。
其實仔細想想，這幾年，霍遇城陪在她身邊的時間，甚至不及蕭錦州。
樓下，秦書謠一聲呼喊，薑小戀抹掉眼淚，慌忙跑下樓去。
……
“蕭錦州，你回來！”
秦書謠追在身後，蕭錦州已經帶上了門，將她關在門內，待她再次拉開門時，只看見蕭錦州和霍遇城在雨中糾纏！
雨聲劈裡啪啦的砸在空氣裡，雨幕如瀑布一般狂泄而下，看不清那兩人的糾纏，也聽不清那兩人的爭吵。
她不管不顧的跑了出去……
蕭錦州踏雨而來，一拳砸在霍遇城的臉上，狠狠的指著他，“你還來這裡幹什麽？你還有什麽資格來找她？霍遇城，你就是這樣愛她的？你一直以來的深情都他媽是假的嗎！”
霍遇城靜靜的站在雨中，俯眸，任由大雨拍打。
他沒有說話。
“為什麽不說話？你解釋啊！”蕭錦州用力的推他，想推醒他，“你解釋當初到底是怎麽回事，孩子的死跟你他媽的到底有沒有關系！”
霍遇城沉默，由他發泄著，他始終沉默，喉間滾動，似有隱忍。
他不說話，蕭錦州的怒火更加難消，狠狠的一拳又砸了過去，這一次，力氣大到，霍遇城退了好幾步。
霍遇城抬起臉來，用手背擦去了嘴角的血水。
他不抬眸。
“請你馬上離開這裡，不要來打擾薑小戀！”蕭錦州氣得咬牙，好像恨不得跟他決一死戰。
“這件事情，我會跟她好好解釋。”霍遇城說話了，他的雙眸傷痕漸深的看過來，“你讓她見我一面。”
“她不想見你！”
霍遇城的薄唇合了些，“她現在懷孕，不能受刺激，等她願意見我了，我會……”
“你知道她懷孕，還這樣對她？你還跟容煙抱在一起刺激她？你現在還敢恬不知恥的擔心她？”
“我現在沒什麽好說的，我可以等……”
蕭錦州的怒氣到了頂端，差點又要衝上來，卻被秦書謠拉住了胳膊，秦書謠喝住他，“蕭錦州，你冷靜點！”
“怎麽冷靜！”蕭錦州瞪圓了眼睛盯著霍遇城，“我他媽的真是眼瞎了，以為你會對薑小戀好，你自己沒辦法照顧她，交代我好好照顧她，好，我就當你是關心她，他媽的，槽！我都把她照顧成我親妹妹了，你他媽的卻給我來這一招？你真以為她沒人罩，由著你隨便欺負？”
蕭錦州已經情緒失控了，秦書謠都差點拉不住他，來回拉扯間，秦書謠被他的大力扯得摔倒在地，蕭錦州一愣，頓時驚恐的蹲下來抱她，滿臉愧疚疼惜：“謠謠你沒事吧？”
秦書謠搖頭，腰部被撞得扭傷，不忘跟他說：“你冷靜一點，現在情況已經很糟糕了，你再這樣添亂，就更麻煩。”
聽她這樣說，蕭錦州才稍稍的恢復一些理智，眉心皺了皺，將她攙扶起來，余光掠到門前，薑小戀靜靜的站在那裡。
她的視線，正望向霍遇城。
“你走吧，就算你在這裡等我一晚上，我也不會跟你回家的。”
她是大聲說話的，夾雜著雨水的擊打聲，聽得更加鏗鏘有力。
霍遇城向前兩步，薄唇抿緊，半晌，“我可以等，多久都可以。”
薑小戀斂了斂眸，依舊冷漠，“就算你站在大雨裡等上一個星期，等上一個月，甚至更久，我都不會感動的，霍遇城，你可能還不懂女人，女人的確感xin，那是因為她沒有被現實傷過，當她被傷得心如死灰的時候，就不會再感動了，你現在這樣，我一點感覺都沒有，只覺得惡心……”
她的話，說得冷靜殘酷，霍遇城心痛得斂著眸，又朝前走了好幾步，緩緩的在台階下方停住，抬頭看著上方似乎完全陌生了的女人。
薑小戀站在門前，身上乾淨清爽，沒有一滴雨漬。
而台階下方，男人站在外面的大雨裡，狼狽得沒有了以往的矜貴優雅，只像一只被拋棄的流浪狗，癡癡的望著她。
他的薄唇一啟一合，聲音顫栗：“你……心如死灰了嗎？”
長久的對峙，長久的沉默，甚至是冷漠。
薑小戀喉間溢出微哽的顫音，音調卻似乎是輕松愉快的，“嗯是啊，心如死灰了，突然覺得你也沒什麽魅力，想不起來當初為什麽那麽死心塌地的愛著你……”
當初，管他什麽魅力了？
明明就是第一眼看見，就喜歡了，多見幾次，就很喜歡了，後來，就莫名其妙的很愛了……
環著的雙臂將她支撐著，她的手心卻緊緊的貼合著，“霍遇城，如果你喜歡容煙，可以啊，我祝你們白頭偕老，你想離婚我也願意配合，一切我都成全你，就當是……”
她噎了一下，又重新扯出笑容來，“我只有一個要求，孩子我會把他生下來，我要孩子的撫養權。”
“薑小戀。”男人閉了閉雙眸，臉上的傷累如此明顯，“你看到的是誤會……”
他的話才說一半，只見她已經踏著台階下來，不管外面磅礴的大雨將自己淋濕，她站在上一層的台階上，與他堪堪平視，她的笑容彷彿還是初見時的明妹。
指尖劃著他胸前那些已經被大雨清洗過，卻依然留有痕跡的唇印，她莞爾的笑，“無所謂了，你跟她有沒有什麽都無所謂了，霍遇城，我就是突然之間不想愛你了，我的寶寶……”
她咬唇明豔的笑，拉著他垂落在一側的大掌摸著她的小腹，她看似無辜的蹙蹙眉，“感覺到了嗎？寶寶已經慢慢長大了，如果他知道，他的哥哥是被你這個父親害死的，你猜他會希望有這樣一個父親嗎？”
“薑小戀。”男人反手握住她，稍稍一拉，女人往他胸前撞了撞，他凝視著眼前已然冷豔的臉，心痛不已。
一直想把她保護成一個孩子，卻最後，讓她變成了自己的女王。
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他不想看到她的眼神裡，有那樣堅韌卻寂寞的光芒。
“孩子的事情，對不起。”他沉沉道。
對不起……
薑小戀的心再次被鈍擊，她冷然笑起來，面容僵硬無色，“對不起？有用嗎？失去的寶寶回不來了，我所有的痛苦卻會一直在，霍遇城，你永遠不會知道，寶寶對一個母親來說，到底是什麽樣的存在……”
“薑小戀……”
男人低聲的喚她，去擁她抱她，泛紅的眼眶在雨水裡被淹沒，他無力的想解釋，而她卻在掙扎在拒絕……
最後，他只能眼睜睜看她離開自己的懷抱，他的手心裡一片空。
雙眸輕斂，他顫著唇，“不要放棄愛我，薑小戀，不要放棄……”
“呵。”她仰著視線，眼淚才沒往下掉，如果可以，誰想放棄一個愛了七年的男人？
可是沒辦法啊，真的沒辦法，她說服不了自己，也無法面對死去的寶寶。
“你回去吧。”她轉身上台階，“別在這裡浪費時間了，我現在不想看見你，一看見你，我就會想起那些痛苦的過去，我也不想讓寶寶看見你，我不想他看見你這樣一個父親。”
“薑小戀。”霍遇城兩步跨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拉回來，薑小戀被拉力拽回去，狠狠的撞在他胸前！
“霍遇城你放手！別逼我！”
她掙扎，男人緊緊的抱住她，隨她任意的捶打，他將女人的腦袋按在懷抱裡，兩個人的衣服都濕了，在這場殘暴的大雨中，相互折磨……
蕭錦州想上前，被秦書謠拉住，他只好停下來，靜靜的看著。
薑小戀突然冷靜下來，在他懷裡冷冷的說：“霍遇城，你如果不放開我，我會恨你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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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怔，男人垂眸看著她，按在她後腦杓的手許久之後才緩緩的松開，薑小戀從他的懷裡出來，仰頭冷睨著他，沒有說出只言片語，轉身走了進去。
霍遇城還站在第三層的台階上，好像一瞬之間，整個世界只剩下這場雨……
蕭錦州扶著秦書謠回去，路過時，秦書謠還是好心了一下，“要不進去擦一下吧，有什麽事明天再說，你這樣站在雨裡，也不是辦法……”
霍遇城沒有回應，彷彿行屍走肉般，立於原地。
見此情形，秦書謠知道再說無益，於是便跟著蕭錦州進了屋。
……
薑小戀已經蜷曲在沙發上半個時辰了，秦書謠替她擦乾濕掉的短發，毛毯蓋著她濕掉的身體，就看她一直縮在一角，一句話不說，眼睛空洞的看著某一處。
秦書謠也沒有辦法了，跟她說話，她也好像沒聽見似的。
蕭錦州放好熱水下來，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去洗澡，秦書謠無奈的咬咬唇，把這難處理的情況交給他，轉身上樓去。
蕭錦州在薑小戀旁邊坐下，將長幾上早就準備的熱牛奶遞給她，故作輕松的跟她笑道：“你瞧瞧你，像個小落湯雞，要不要我拿鏡子給你看看，看你自己現在有多好笑？”
“蕭錦州，謝謝你。”薑小戀的下巴抵在膝蓋上，靜靜的說。
蕭錦州一愣，又無所謂的笑起來，“你從前老是跟我鬧，現在看你老對我這麽客氣，我都有點不習慣了，你還是罵罵我比較好，我這個人喜歡被虐。”
薑小戀抬眸看他，要是以前她肯定就配合了，只是現在，真的沒心情。
她下意識的看了看門口，問他：“你去看看，他走了嗎？”
蕭錦州沒去，而是很鎮重的問她：“你是不是擔心他？你要是擔心他，就讓他進來……”
“不是。”她冷然否認，“我就是不想看他站在外面，這麽大的雨，好像我欠了他什麽似的，我也不想看見他站在那裡，影響我的心情，他要是還在的話，你讓他走。”
“……真的就這麽絕情？”蕭錦州不信，“七年的感情，能說沒有就沒有？”
她往後靠了靠，將肩上的毛毯裹得緊些，“我現在才有點明白，什麽叫愛得越深恨得越深，蕭錦州，我現在的感受……好像就是恨他……”
蕭錦州握住她的手，發現她的手心冰涼，他緊眉，“我明白你的痛苦，可是……你們畢竟有了寶寶，就連莊時辰都說你懷孕很難，你有沒有想過，這可能是上天給你們的一次機會，也是給他一次贖罪的機會……”
薑小戀攸的勾唇，冷笑著搖頭，“不，蕭錦州，就因為我有了寶寶，我才知道，這個寶寶對我來說，到底有多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