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海

發佈時間: 2024-11-06 09:4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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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樞雪仇斷恨,步入大道。於雪夜帶回來一顆仇人的內丹,給她作禮。
劍修有千千萬萬的執,劍修也有千千萬萬的破執。
那顆修士的內丹,是天樞叔父的內丹。尉遲天樞親手斬斷自己於塵世的執念,遁入他自己選擇的道門之中。
一個沒有了仇恨只有愛的劍修,是一個無所不能的劍修。
燭陰以那顆內丹入了香,青丘設了出竅的祭陣。纏綿的雪夜寂靜不語,等著病心入麒麟的夢去。
“走了啊……”病心坐於麒麟榻前,雙手合凝與丹息之處,心中有些不安。
青丘神情凝重,裁取冰絲作的魂線拴在病心與麒麟的手腕之間:“神姬快去快回。修士的識海光怪陸離、千奇百怪。麒麟大人又是罕見的修行深邃、法智精深,沒人知道那是什麽境界。你切記不可多呆,若尋著他的神識就趕緊喚他回來。倘若……”她的擔心不無道理,“倘若停留太久,只怕神姬也要迷失。”
“知道了。”病心點頭,閉眸凝神,將神識聚於紫府,出竅入念。
青丘銀咒的聲音漸漸響起。
陸崖與天樞二人劍氣出鞘,庇護於昆侖之頂。
燭陰拂袖之間,雪絮縹緲。
病心漸漸陷入深不見底的黑暗……
……
“醒醒。”
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
……麒麟的識海裡有女人?
病心一惱,睜開眼睛。
眼前是個神情憔悴的中年女子,手上抱著一件沉重的兜鍪,塞入病心的懷裡:“別睡了,天都要亮了。”
病心舉目而看,四周裝潢素淨,窗外是……人間的殿宇。手上一沉,抱著的是冰冰冷的戰甲兜鍪。兜鍪看起來剛剛擦洗過,卻還有一股濃重的血腥氣。
沉?
不應當。她如今之能在人間也算得上毀天滅地的大能,豈會因為這尋常的戰甲便覺得沉。雖不至於是力拔山河氣蓋世,但……
病心探手催動靈氣想點入面前女人靈犀。那女人反手一抓,不耐煩地扯著病心便往殿宇外走:“別愣著了,來不及了。”
掌心哪有什麽靈犀,不過握住了一縷有些悶熱的夜風。自己……的神識變作了凡人。人類的殿宇?她舉目遠眺,只看見層層疊疊的宮殿簷闕。再遠處的旗幟上掛著“浮都國”二字的旌旗,無處不彰顯著皇族的氣派。
這就是……麒麟的識海?
病心被那女人拉拉扯扯沿著灰暗的宮道一路行進,不過半盞茶時,將她連拖帶拽地推入一間高大的殿屋裡:“陛下今日還要親征,趕緊替陛下更衣。”
砰然一聲,門扉被她關上。
“陛下?”病心不解。
“嗯。”殿內傳來男人熟悉的聲音。
病心循聲回頭而望。
層疊的帷幔深處,麒麟衣衫未合,眉目不改澹然。他左手屈肘,右手正於肘間擦拭一把帶血的太阿劍。
男人的眼睫被燭火投出一片深沉的陰翳,穿著一件人皇常用的祥雲暗紋玄色深衣,向病心看來。
“麒麟……”病心嘴角微動,喃喃。
麒麟垂眸,負身而立,抬起手臂,並不說話。
他就在那裡,肩胛筆挺,腰身精窄,黑發如鴉。
病心想不了那麽許多,只覺得他沒有任何異常,卻不知為何有兩分陌生。這兩分陌生不在眼底不在面上。就只在他站在那處的背影,讓她有那麽一星半點的極不熟悉的……生動。
病心不明白。
“怎麽了?”麒麟側目,看向她,“更衣。”
“麒麟。”病心試探著喚他。
“領事的尚宮沒教你,不可直呼名諱。”他並沒有很惱,卻很有威嚴。只朝她走過來,接下那件戰甲,“不必害怕。你叫什麽名字?”
“病心。”她有些失落。
“病心。”他頷首,“好似在哪裡聽過。會束冠嗎?”
“會。”在欲海的時候,她經常給他束發。她喜歡他既長又黑的頭髮,就像喜歡一件珍寶。
麒麟親自披了戰甲,任由病心在他身後擺弄他的頭髮。
“陛下……”她看見他衣領裡密密的傷痕,明明隱約已猜到答案,試探問道,“陛下披甲要去何處。”
“親征。”麒麟並不憚與她說,“浮都國三十萬元元,不可再受征戰之苦。望此役若能止戰,亦不愧托身於帝裔。”
她好難過,已知道這故事的結局:“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陛下不必如此鏖戰的。”
麒麟微微挑眉,看向她:“病心。”
“嗯。”她替他戴上有些沉重的人皇冠冕。
……這是他的記憶?這是他識海最深處的記憶?她不敢點破,也舍不得點破。
“孤好像見過你。”麒麟如此說。
“在什麽地方?”
“……”他似乎也陷入了沉思,“或許是一個夢?孤不太記得了。”
“夢中有什麽?”病心問。
“病心讀過《高唐賦》嗎?”他展眉,並無半分輕薄之意。
病心只覺得溫柔:“旦為朝雲,暮為行雨。”
“是孤唐突了。”他合衣而起,見殿外晨光熹微,一往無前。
病心拉住他。她是送他最後一程的那個人,忽有了些難以言表的不舍。
她知道隨後的一切,知道他必將戰死於此役的血海之中,知道他將因此步入無際仙道的求索。可她還是難以控制地心疼:“陛下可以不去嗎?”
麒麟於單薄的而昏暗的日出下回首:“孤是浮都國的國君,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他的表情並無波瀾,如說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你束的冠很好,就好似我曾如此束冠千百回般。”
“……陛下喜歡就好。”
“若能回來,孤想好好了解你。”
他的袖口自她指尖徐徐抽離,緩入層疊的金瓦紅牆盡頭。
病心知道他這一去的答案。
可她不明白為何麒麟的識海裡遺落的是這麽一段記憶,為什麽麒麟已經迷失於深邃意識的最深處,只有這一段記憶。
但時間並沒有隨著他的離去而停止。
病心在他寢殿的門檻上坐了三日,見日升月落、白鳥歸起,見殿外的城外遠處紅光通天,聽見萬人嘶吼征伐的聲響響徹雲霄。
她在等這段麒麟意識深處的記憶停止,但沒有。
周圍的一切都顯得那麽真實,所有的靈力、法能在這裡都煙消雲散。
她彷彿被困在了這裡。
直至第三日的暮日,浮都國皇宮的殿外響起了鼓鳴。病心靠在門扉上數到第四十九聲。
忽見描金繪碧的殿宇大門次第打開。
年輕的人皇一身玄黑的戰衣步履如風,侍從們驕傲又振奮的呼報:“陛下大捷,一統中洲!天下自此太平啦!”
他的手上太阿劍還沒有擦淨血水,一路瀝瀝著至她面前,向她伸出手來。意氣風發的美男子,尊貴無匹:“孤回來了。”
病心黑眸圓睜,瞳孔中投射出他清晰得不能再具體的身影,心跳如擂鼓般暴起。
她忽然意識到。
這裡,不是麒麟識海中的記憶。麒麟分明死在了這一戰當中,這與過去的歷史根本不合!
那這裡到底是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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