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陷阱
得知夜懷央搬去了流光宮,東凰宮那邊立刻炸了鍋。
“你說什麽?皇上下令把她移到那裏去的?”
正值午休,躺在榻上小憩的皇后聽聞此事倏地掀開了羅帳,連寢衣都來不及攏好,帶著驚詫看向跪在外頭的錦繡,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可錦繡又低聲重複了一遍,證實了這件不可思議的事。
“娘娘,確實如此,皇上還把我們的人都撤了,如今在流光宮那邊守著的都是他親自安排的人,奴婢下午去了一趟,連門都沒進去。”
“怎會突然這樣?夜懷央招供了?”皇后連聲追問道。
“據奴婢所知並沒有。”錦繡頓了頓,細柔的語聲中隱約帶著別的意味,“昨天夜裏值守的人說皇上在戌時去了梧桐苑,足足待了半個多時辰才出來,裏頭動靜不小,他們想進去查看都被侍衛攔住了,出來的時候皇上似乎心情很好,衣擺和袖口上還多了好些褶子……”
“荒唐!”皇后怒斥,妝容精緻的臉有了瞬間的扭曲,爾後猛然意識到殿裏還站著許多宮人,這才把對準楚桑淮的槍頭轉向了夜懷央,“真是個狐妹子!居然把主意打到皇上身上來了!”
錦繡不懼盛怒,鎮定地向她進言:“娘娘,不如請太后娘娘出面吧,畢竟流光宮是她住過的地方,拿來囚禁反賊實在不太合適,這樣到了皇上面前也算是有個理由。”
“不必了,本宮親自走一趟。”皇后撐身下榻,然後扶著圓潤的肚子緩緩站起來,雖然顯得臃腫而遲鈍,散發出的戾氣卻十足嚇人。
正因為是流光宮她才非去不可,她倒要看看皇帝把她安置在那裏究竟是什麽意思!
旁邊的小宮女們見皇后這副興師問罪的樣子都不敢遲疑,捧著宮裝麻溜地過來了,不一會兒就替她更衣完畢,待玉輦和黃羅蓋傘都備好之後,一行人就浩浩蕩蕩地朝流光宮去了。
天氣炎熱,皇后坐在玉輦裏不一會兒就悶出一身汗,再加上顛得頭有些暈,渾身都開始不舒服,於是心裏越發痛恨起夜懷央來,不知不覺手越攥越緊,金玉半鏤的指套在紅木扶手上留下數道深痕,甚是觸目驚心。
這段路不近,足夠她想出一萬種折磨夜懷央的方法,可她怎麽都沒想到自己居然會被攔在流光宮的第一道門檻前,看著那些面無表情且不受她威嚇的禁軍,她頓時怒上心頭。
“放肆!本宮你們也敢攔,還想不想要腦袋了!”
為首的士兵巋然不動,又重複了一遍剛才所說的話:“娘娘息怒,卑職乃是奉皇上之命在此戍守,皇上交代過,任何人都不得進入流光宮,卑職不能抗命,請您恕罪。”
任何人……這宮裏除了她還有誰會往這跑?他分明就是在防著她!
皇后氣得臉色發白,平日裏裝出的端莊文雅早就不見了,只剩下無盡的怒火在不斷沖擊著眼前這道壁壘,可這些士兵彷彿早有心理準備,完全沒有害怕之意,一個個像鋼柱般杵在流光宮前,堅守著唯一的入口,不讓分毫。
“娘娘,您看那邊。”
錦繡沖院內揚了揚下巴,皇后順著方向擡頭望去,當下便雙目噴火——夜懷央正站在二樓的花窗旁看著她,就像在看一場鬧劇似的,臉上盡是諷刺的笑容,不待她還以顏色,人家一個優雅的轉身就走開了。
“這麽沈不住氣可不像她以前的性格,莫非是懷孕的緣故?姑姑你且時刻提醒著我,我以後可不要像她這樣,兇神惡煞的,嚇死人了。”
夜懷央輕拍著胸口,一副受了驚的模樣,瞿芳見狀點了下她的額頭,無奈地嗔道:“你啊,還有心情開玩笑,知不知道姑姑都快急死了?”
自打夜懷央搬進流光宮的消息傳出去之後瞿芳就擔心得整宿睡不著覺,怕她被楚桑淮用強,更怕皇后會伺機報複,於是想方設法混了進來,好在楚桑淮安排服侍夜懷央的人比較多,她頂著這張極其平凡的臉,沒人註意到她有什麽不對。
午休剛過,這不,打著為夜懷央更衣的旗號她就上樓了,其他的宮女怕引來麻煩都不願跟夜懷央有過多的接觸,也就隨了她去。
夜懷央這幾天身子倒是養得好些了,懷孕初期也沒什麽癥狀,就是偶爾腰疼,剛剛從窗邊走了一圈回來就忍不住窩進了美人榻 裏,瞿芳瞧見了,也顧不得再念叨她,連忙放下手裏的東西過來給她揉腰。
“姑姑手法真好。”她笑著稱贊道。
瞿芳睨了她一眼,柔聲道:“以前宸妃娘娘懷王爺的時候也總是腰疼,那會兒女太醫還不多,診治起來不方便,我就跟太醫學了幾招,娘娘甚是受用,直到生產腰都沒有再疼過,我這一手也算是練出來了。”
“等這些事情結束了,姑姑就回瀾王府照顧我好不好?”夜懷央笑銀銀地挽住了她的胳膊,又挺了挺沒什麽弧度的肚子嬌聲道,“小寶寶需要姑姑。”
“傻孩子,這還要問什麽,你和王爺在哪姑姑就在哪。”
說歸說,瞿芳眼角卻有些發酸,不停湧起熱流——在如此危急的情況下,誰知道夜懷央最後還能不能走出這道宮墻……
夜懷央似乎感受到她的情緒波動,翻過身來輕輕地握住她的手,道:“姑姑,如果我死了,不要告訴王爺我懷孕的事。”
瞿芳忍著淚訓她:“不許說這些不吉利的話!”
夜懷央笑了笑,不再多言。
一切就看今晚了。
皇宮內不會敲更,取而代之的是鐘樓上那一下下沈悶的撞擊聲,十二下過後,連敬事房的燭火都熄滅了,整座皇宮就像一只獅子沈睡在晦暗無光的天幕下,龐然且令人生畏。
巡邏的禁軍剛剛從流光宮的門前走過,一個相同打扮的人貓著腰縮進了角落裏,大片陰影籠罩下來,完全遮住了他的身形,他不疾不徐地觀察了許久,瞅準沒人的空檔迅速翻墻而入,然後沿著花壇一路溜到了屋檐下,隨手掀開一扇窗子就鉆了進去。
屋子裏一片漆黑難以視物,他幾乎變成了盲人,完全不知道路在哪裏,突然有只微涼的柔荑握住了他的手,他驚了一下,隨後便聽到那人低喚道:“信兒。”
“姐姐?”夜懷信內心乍然迸出了欣喜的火花,但很快又轉變成擔憂,憑著感覺抓住夜懷央的肩膀疾聲問道,“你怎麽樣?哪裏受傷了?快讓我瞧瞧!”
夜懷央溫柔地撥下他的手,道:“姑姑不是跟你說了麽,我沒事。”
“我怕你是故意讓姑姑瞞著我……”
一語道盡千般憂慮,只因心中有牽掛,在外頭的日子也並不好過。
夜懷央唇邊彎起一線輕快的弧度,連聲音中都夾著悅意:“你忘了,小時候我摔一跤你都會感覺膝蓋疼了一下,若是我真的在宮裏被皇后折磨得死去活來,你怎會感覺不出來?”
是了,他們是雙生子,素來心靈相通,他怎麽把這事給忘了?
夜懷信這才明白什麽叫做關心則亂,但還是長出了口氣,只要她沒事,他寧願多受些煎熬。可他也明白,這只是暫時的安全罷了,宮裏終究是吃人的地方,皇帝皇后都虎視眈眈,隨時都會把她撕成碎片,他必須盡快帶她離開這裏才行。
思及此,夜懷信壓低了聲音道:“後天楚桑淮要去城外祭天,大部分禁軍都會隨行,皇宮的戒備一定會有所松懈,到時我帶人來救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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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裏呢?都安排好了?”
聞言,夜懷信面色微滯,片刻後才答道:“家裏那邊盯得太緊,天棲樓又人手不夠,無法同時在兩邊行動,大伯說讓我救了你直接離開王都,不必管他們……”
“不行!”夜懷央斷然拒絕,神情變得極為嚴肅,“事情都是我做的,怎能連累家裏人?你盡快帶著他們離開,莫再顧及我。”
夜懷信猛地抓住她的胳膊,不敢置信地說道:“你明知道夜家的人一走楚桑淮就會知道你之前都是在拖延時間,到時他不會放過你的!”
“死我一個總比死一家子好。”夜懷央沈沈地看著他,眼中濃霧彌漫,那死灰般的色澤讓他心驚肉跳。
“不!我不同意!”
他好不容易才溜進來,還未來得及布置詳細的計劃她就已經選擇為家人而放棄自己,這教他怎麽接受?
“信兒,你聽我說……”
“我不聽!”
夜懷信倏地揮開手,不小心碰到了旁邊立著的青花瓷罐子,只聽啪地一聲,罐子摔在地上發出巨大的碎裂聲,劃破一室寧靜,兩人霎時都白了臉,夜懷央更是二話不說就把夜懷信往外推,因為這足以引來值夜的守衛,他必須趕快離開。
可夜懷信卻不願意,畢竟見面機會難得,他們還什麽都沒敲定,他不甘心就這麽離開,更不想讓她抱著必死的心情度過接下來的日子,所以他準備在附近躲一會兒,等她把守衛應付過去再出來。
兩人意見不一,推推搡搡了半天夜懷信也沒走,夜懷央急得汗都快冒出來了,不經意朝窗外望去,整個人忽然一僵。
不對勁,為什麽守衛到現在都沒出現?
夜懷信也察覺不對了,飛快地在房間四角轉了一圈,外頭皆沒有動靜,他恍然想起自己先前進來時這邊好像也沒什麽人,不由得疑竇叢生。
這太奇怪了,楚桑淮戒心那麽重,怎麽可能放松對姐姐的監視?
兩人陷在這令人窒息的黑暗中,沒過多久夜懷央猛然擡起頭來,眼中冷光大放,宛若天邊高懸的北極星一般,清寒生輝,鋒芒逼人。
她握住他的手,用極為清晰的聲音說道:“罷了,一切都依你,等楚桑淮去祭天的時候你就來宮中接應我吧。”
夜懷信的手掌有些僵硬,臉頰似乎也在微微抖動,須臾之後低聲吐出一個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