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沈明卿從來不插手朝政。
蕭景琰有時候會說給沈明卿聽，有一些，沈明卿懂；有一些，沈明卿不懂。但無論沈明卿懂還是不懂，她表現出來的都是──我不明白。
但你說，我就聽著。
如果蕭景琰一定要問沈明卿的意見，沈明卿就會打太極。
比如這次……
“我也不知道老爺子為什麼削宗室，但是，我想應該就和我們鄉下地主家是一樣的吧……”，沈明卿給自己扒著堅果吃，偶爾，投喂一下蕭景琰。
孕婦吃堅果，對寶寶大腦發育好。
沈明卿現在每日只有閑下來有功夫，她就會吃上幾粒堅果。
“地主？！”
蕭景琰吃了幾顆沈明卿投喂的堅果，挑眉問道。
這宗室和鄉下地主有什麼關係？
“我們鄉下有一家姓王的地主，是我們那裡十裡八鄉有名的大地主。他家有近百頃的上好良田，還有十多個農莊、幾十個山林……家大業大……大地主有錢了，就一直納小妾。小妾就一直生，生了七八個兒子。老地主去世了，家就分了。一下子，王家就再也不是最大的地主了。”
“然後，這七八個兒子分到了田地後，也一直生……”
“子子孫孫……”
“幾代過去後，王家就徹底落寞了。”
“我覺得一個國家可能就和那個地主差不多吧……打江山的功臣要封、皇子、宗室要封，然後，他們又子子孫孫的生，慢慢的就把國家給吃垮了……這也許就是老爺子想要削宗室的原因吧……”
一個國家的資源就那麼多。
最初立國的時候，這些百姓還可以供養得起這些王孫貴族。可幾代過後，這些王孫貴族不停的生，每一個都要吞掉更多的資源，當這些王孫貴族多到百姓再也供養不起的時候，就是他們造反的時候。
大肅到了明永帝這裡，已經是第五代了。
按照王朝規律，已經很了不起了。
明永帝要動宗室應該是看到了大肅的隱憂，只是，明永帝年紀已大，他是否還有能力處理這個難題？
沈明傾表示有些擔心。
她感覺大肅的朝堂，怕是要亂啊。
“我又何嘗不知道……”，蕭景琰歎了口氣道。
沈明卿亂七八糟的比喻，但神奇的是蕭景琰居然聽懂了。
在他的心中，沈明傾一直是蕙質蘭心的。
所以，他願意和沈明卿說一說朝堂上的事兒。
雖然，沈明卿大部份都聽不太懂，但是，她的話卻總是自有一番道理在其中。
這次也一樣。
蕭景琰不是不明白老爺子削宗室的目的是什麼，他也不是不贊成。可是，父皇已經年邁，再加上太子又在一旁虎視眈眈……父皇所動的宗室裡有一大半都是太子的擁護者……
若是將太子逼急了……
蕭景琰很擔心。
父皇已經老邁，他擔心他頂不住。
就像一只蠟燭，正在加速燃燒自己。
這如何能讓蕭景琰不憂心？
可是，他又能和誰說呢？和母妃？母妃天xin柔弱，和母妃說只會嚇到她。
他也只有和卿卿說上兩句了。
蕭景琰也不是沒有勸過父皇，讓他千萬小心宗室的反噬，不如緩緩……可是，父皇只是眯了眯眼睛，搖了搖了頭，”我不能將這個問題留給下一任帝王……”
新帝登基是要施恩的。
若是，新帝一登基便動宗室，是要被罵刻薄寡恩的。
明永帝又如何能將這個問題留給新帝？
不如，就他來吧。
他雖老邁，但畢竟掌控風雨飄搖的大肅六十多年，只要他在位一天，一切就不會脫離他的手掌心。
蕭景琰的擔心也並非是空穴來風。
夜半時分，萬籟寂靜。
一頂頂的綠呢小轎秘密的抬進了太子在京效的私莊。
昏暗的燭光下，所有人的臉都隱在了暗處，晦暗不明，只聞細碎的衣衫摩擦之聲，和茶盞輕碰之音。
而坐在屋裡最上首的，赫然正是大肅太子蕭景睿。
太子蕭景睿最近兩年過得很是憋屈。
他聽忠國公的話，拉下臉子和琅王蕭景琰和好，處處表現他的兄長之情。可是，不但老五蕭景琰不買他的賬，就連父皇也不買他的賬。
父皇對他的表現沒有一絲一毫的贊許和表揚。
蕭景琰更是冷漠，雖沒有任何越矩行為，卻疏離至極。
讓他的心越來越惶恐。
所以，他散佈老五沒有兒子命，想要動搖老五在朝臣和天下百姓繼承天下的可能xin。
他知道這麼做，會讓父皇更加的厭惡他。
可是，不這麼做，他還能怎樣？
無論，他做什麼，他永遠都比不上老五。
就因為他不是他最愛的兒子。
現在，為了給老五鋪路，父皇竟然要動宗室。
他是太子！
是嫡子！
是大位繼承人，是所有宗室心目中明正言順的儲君！
只要他沒有犯下大錯，父皇是不能廢棄他的。
因為，宗室不會答應。
可是，現在，父皇為了扶老五上位，竟然要斷他的根基，削宗室。
他和宗室們無論如何絕對不會坐以待斃的。
“太子殿下，皇上老邁，又受了妖妃的蠱惑，想要削宗室……您可是我們大肅的太子殿下，可得想想辦法啊……”
一個中年男子掀起帽子，露出一張肥胖、縱欲過渡的臉，一臉的惶恐。
他家幾代都是閒散宗室，身上沒有實權，也沒什麼出息，就是靠著個承恩將軍的名頭領著朝庭每月發的月銀過活，若是削宗，他家一定會變成平民的，他才不要變成和那些踐民一樣，要自己想辦法賺錢過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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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男人的話一出，屋中的人紛紛掀起帽子，赫然正是大肅的宗室子弟們。
“太子殿下，咱們祖上可是為大肅立下過汗馬功勞的，如今可不能這樣對我們這些功臣之後啊……”
說話的是豫親王。
豫親王家五代世襲，到了他這一代，正正好是最後一代。他過世之後，他家就要降為郡王了。他家大業大，子孫亦多，一個郡王哪裡夠活。可現在，明顯是連郡王，都要保不住了。
豫親王如何能不急？！
就是他串連了眾多宗室之後，與太子透氣，約在這個地方見面。
“眾位宗室，稍安勿燥。”，忠國公從太子身後走出，伸出手向下壓了壓，“非是太子不願，實是太子不能啊。”
“當今聖上寵愛珍妃娘娘，多番打壓太子，琅王日益權重……”，忠國公歎了一口，又道：“太子也實在為難，還請眾位宗室體諒啊。”
聽忠國公這一樣說，似是隱有不願插手之意，眾位宗室不由得大急，“太子，您是我大肅的太子殿下，按老祖宗的規矩，太子無嚴重失德，是不可輕言廢立。太子爺您萬勿擔憂，我們是絕不會同意的……”
“沒錯！”
“若是當今聖上被迷了心智，想要言廢太子，您放心……我們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豫親王開口代表所有宗室表了態。
當今奪嫡之爭，只要在太子、琅王、端王三人中間。端王雖然領兵，但是，不在聖心。太子是嫡子佔有純天然的優勢，可琅王卻占了聖心。
其實，無論是太子還是端王上位，都可以。
對他們宗室都沒有什麼影響的。
但是，太子畢竟是嫡子，與端王相比，勝出的優勢還是大的。
唯獨琅王蕭景琰萬萬不能登上大位。
琅王蕭景琰此人冷酷無情，處事公正無私。明永帝對他期盼甚大。如果此次他們能頂住明永帝削宗，也是因為明永帝已經老邁。可若是琅王蕭景琰繼了位，他一定會再提此事的。意予削宗室，蕭景琰就是最好的執行者。
隱在暗處的太子和忠國公對視了一眼，眼底浮現一絲放鬆。
太子這才坐直了身子，讓自己的臉出現在燭光之下，露出一絲笑容，“多謝眾位宗親。若是景睿繼承了大統，定會善待各位宗室宗親。畢竟，眾位都是景睿的親人。”
“只是……”
太子蕭景睿面帶憂愁的歎了口氣，“父皇對老五寵愛太過。”
“現在吏部和戶部都在老五的手裡，又大肆打壓眾位支持景睿的宗親們，其用意已經很明顯了……”
“景睿只怕會有負重托啊……”
在場的宗室們面面相覷，心裡發急。
這可怎麼辦？
尤其是那些閒散宗室們，心中更是焦急不已。
像是豫親王，人家就算是削了宗室待遇，還能撈到個郡王什麼的。他們如果被削了，就只能變成平民了。
從高高在上、擁有特權的宗室子弟，變成無權無勢，任人欺壓的平民，這如何能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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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開口的中年男人，肥胖、縱欲過渡的臉上凶光一閃，眼神扭曲陰狠，“太子，您是咱大肅的中宮嫡子，名正言順的太子殿下，繼承大統，理所應當。對於那些亂臣賊子，心懷不軌之人，還是要早做打算……皇上……老了……”
這位承恩將軍的話一出，滿室鴉雀無聲。
不想削宗是一回事兒，可是，大逆不到……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太子見眾位宗室三緘其口，沉默不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