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陰陽鎮
阿嬌覺得自己猜得很有道理,她想去找項雲黷, 把這事告訴他。
蘇佩茹看她出去跟了上來, 拉住阿嬌,把她拉到廊下, 看四處無人告訴她說:「你姐姐一定長得挺漂亮的, 又讀過書吧。」
看阿嬌這樣子就知道她的姐姐一定也很漂亮, 又是有錢人家出身的,必然讀過書。
阿嬌點點頭, 姜宓確實長得挺漂亮的, 比薑宸讀的書還多。
蘇佩茹告訴她:「你跟你哥哥去鎮南打聽打聽。」
吳鎮一分為二, 鎮南吳和鎮北吳是同宗,但不是一家,狀元府的一家早早就送兒子去西洋求學, 除了吳教授之外,還有留洋未歸的, 相對的思想開明。
而鎮南吳便是這個鎮子裡守舊的那一派, 把宗族禮法看得很重。
本來兩邊井水不犯河水, 但之前兩邊起了一次衝突。
吳教授去城裡拍電報,買火車票,走之前叮囑學生們收拾東西,他不在的這兩天, 不要跟鎮南吳家起衝突。
「我們剛來的時候, 鎮南吳曾經派媒人上過門。」蘇佩茹紅著臉告訴阿嬌。
鎮南吳家有個癆病鬼兒子, 平時用橋子抬著, 偶爾出來走走,那天也就是學生們到鎮上避難養病的第一天,他在橋子裡看見了女學生們。
後來那癆病鬼便一直偷看她們,看她們在河邊一邊背書一邊洗衣服,看她們穿著學生服成為鎮上一道風景線。
這些女學生跟他見過的女人如此不同,受過教育,又是天足,膽大活潑,生機勃勃。
轎夫抬著吳大少爺跟了幾天,然後吳家的媒人就上門來了。
族長家肯出一千塊現大洋說親,還肯多拿出些錢來,資助這些學生們去昆明,他們可以走一條更安全的路,從香港進昆明。
吳教授一聽立刻拒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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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佩茹拉著阿嬌的手:「我們是人,首先是人,然後才是女xin,人豈可以像貨物一樣被買賣呢?」
看見阿嬌點頭,她便欣慰的笑了,這件事鬧得很僵,吳大少爺因為這件事病得更重了。
鎮子只有這麼大,他們就像瘟疫,吳鎮上的人避之不及,都說吳家的老太爺這回是真的動了氣,敬酒不吃吃罰酒,就別怪他們吳家人不客氣。
蘇佩茹臉紅不是因為害羞,而是因為氣憤:「真是井蛙夏蟲!外面的世界正在破舊除新,他們卻固守著舊中國,不肯有一點進步。」
抬出宗族來壓人,吳教授在學界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但他依舊約束學生們,在他不在的時候,絕不許學生們跟鎮南吳起衝突,有什麼事就躲進狀元府。
鎮南吳再囂張,也不敢闖進狀元府來。
蘇佩茹氣得攥緊了拳頭:「我們聽說那癆病鬼沒有如願,病得更重了,你姐姐也是女學生,也許是被族長家給……給扣下了。」
不管是不是,那個結婚的新娘都是被迫害的,不管她的爹娘是收了錢,還是吳家拐了她,她都要在大宅裡關一輩子了。
阿嬌找到項雲黷:「姜宓可能要當癆病鬼的新娘子了!」
幾個男學生一聽,群情激昂,他們要陪著項雲黷和阿嬌去鎮南的吳家要人,蘇佩茹和那個領頭的男生黃開宇攔住他們:「吳教授走的時候讓我們小心謹慎,千萬不要到鎮子南邊去,大家還是冷靜冷靜。」
項去黷看著幾個朝氣蓬勃,滿腔熱血的年輕人有一瞬間恍惚,好像他們真的是人,真的想替他和阿嬌找到「親人」。
他伸手把他們攔了下來。
他一伸手,學生們就安靜下來,項雲黷年紀更大,xin格沉穩,光是站在那裡就十分讓人信服,他沉聲說道:「這只是我妹妹的猜測,究竟是不是,要去看過才知道,不宜打草驚蛇。」
他的目光在整個廳堂中掃視一圈,在這點時間裡項雲黷已經打聽清楚了,吳家早就已經搬離了老宅子,狀元府只有些下人守著,要不是有幾個學生生病,吳教授也不會帶著學生到老家來避難。
「可你只有一個人,怎麼去呢?」黃開宇問他。
項雲黷想了想,把配的槍拿了出來,他拿出來一展示,又收了回去,但大家都不說話了,這年頭有槍的都不簡單,看著項雲黷的眼神有些敬畏。
今天晚上就是婚禮,兩人要混進去。
阿嬌把腦袋靠在項雲黷的肩上,天慢慢黑下來,她有些不耐煩了:「怎麼那個鬼就是不出來呢?」
玉堂椿造了一個小幻境就處處在叫她的「畫眉郎」,恨不得進來的人,都知道她才是主角,可這個鎮子裡,誰才是那個鬼?
「走一步看一步。」既然這個「鬼」不肯出現,那他們就順著這些線索往前找,總能把它逼出來。
按現在他們已經知道的狀況來分析,這鎮上鬼分成兩派,也許他們自己在鬧內訌。
阿嬌從靠變成趴,項雲黷換了一件衣服,背對阿嬌扣著扣子,阿嬌壞心眼的想,鬼給的衣服,到了青天白日下全變化成灰,他再想藏也藏不住了。
伸手在他腰上一摸,摸得項雲黷一個激靈。
「他們就像是以為自己還活著。」
阿嬌死過,她知道死鬼是什麼樣的。
死鬼的目標就是投胎,每日飄來蕩去的等,就算有期望也是清明月半家人會不會多燒點紙錢,給一點供奉。
比如天臺十兄弟,他們不停重複著跳樓,唯一的希望是能趕快去投胎。
而這些學生們收拾行李,讀書看報紙,大談時事,每個鬼都不閒著,一群人湊在收音機前聽廣播。
他們有目標,他們要去昆明,死亡是他們唯一不會想的事。
項雲黷停下手,和阿嬌一起往窗外看,吳教授不在,這些學生們點了一根蠟燭,在廳裡聚集,聽黃開宇讀剛剛拿到的報紙。
一點燭光似乎能照耀到每個人的臉上,今天是個振奮人心的一天,黃開宇一展開報紙就哈哈大笑了一聲。
每個人都在問他:「怎麼了?是不是我們贏了!」
「台兒莊大捷!」黃開宇激動的清清嗓子,他整個人都湊到了報紙上:「《新華日報》訊:…殲敵萬餘人,坦克車被擊毀30餘輛,繳獲大炮70餘門,戰車40餘輛,裝甲車70餘輛…」
他每報出一個數字,狀元府老式的雕花廳堂內,便響起一片歡呼,他們又打開收音機,聽這個激動人心的消息。
在播報到死亡人數的時候,屋內落針可聞,只有燭光簇簇,等播報結束,黃開宇說:「等我們到了昆明,我要改學科學。」
其餘幾個人紛紛附和他,唯有科技才能救中國。
阿嬌只是隔窗看著,她不能理解這些鬼們究竟為了什麼這樣激動,她微微一側頭,看見項雲黷收緊了下顎,沉默著聽他們說話。
阿嬌伸手撓撓他的手背,項雲黷這才神情一鬆,他本來想過,等找到了姜宓叢靜幾個人,就打開黃泉門,把這一鎮子的鬼都送去幽冥。
但他現在,有些下不了手。
就像阿嬌說的,他們以為自己還活著。
「我們走,先找姜宓。」
阿嬌背上背包,帶上整天都在睡個不停的胡瑤,假裝是去喝喜酒的賓客。
吳家說了,只要願意,鎮上人都可以去喝一杯喜酒,鎮南擺起了長桌宴
家家戶戶的門口都掛起了燈籠,每盞燈籠的形狀都不同,從街這頭看過去,燈影人影疊在一起。
吳家娶親,闔鎮歡喜。
大少爺辦喜事,娶的還是心愛的姑娘,吳家短時間內就佈置好了一切,吳少爺自然是不出來迎客的。
門前搭了大喜棚,紅綢喜幔,鼓樂聲聲,圓桌上坐的都是吳家請來的重要賓客。
大宅的小樓內卻靜悄悄的,新郎倌歪躺在榻上,榻的另一頭是穿著金繡鳳凰對襟襖裙的新娘子。
她打扮得極為漂亮,頭髮梳得溜光水滑,襟前掛著實金打的龍鳳,腕上套著成色十足的金手鐲,可她的手和腳都被捆住,嘴裡塞著一塊鴛鴦帕。
吳大少爺病懨懨的看著她,他臉色煞白,好像就快死了。
新娘子縮在榻邊,兩只手不斷磨著繩子,新房裡沒有別人了,剛剛幾個僕婦把她抬進來扔在牀上,跟著又把吳少爺抬了進來。
僕婦輕手輕腳出去了,闔上門時還笑眯眯的,低聲下氣的對吳少爺說:「少爺,這對紅燭燒到頭,您跟少奶奶白頭到老,早生貴子。」
吳大少爺沒有說話,連眼皮都沒抬,僕婦們便闔上了門。
新娘子縮在牀榻邊發抖,吳大少爺看上去也沒有力氣動她,屋裡龍鳳紅燭高燃,燈花「駁駁」聲響,隔著窗,隔著一進進的宅子,聽見外面的喜樂聲。
吳少爺終於動了,他緩緩坐起來,靠過去。
新娘子曲起腿想蹬他一下,她咬住錦帕,伺機而動。
吳少爺笑了一下,似乎知道她要做什麼,他抖了一下黑綢袖子,從袖子裡抖出一把刀來。
新娘子一下愣住了,大眼睛裡湧出淚花,可她又不甘示弱,不管這刀子是衝著她的心臟還是她的臉,她都不能退縮,就是死,也不能白白的死了。
可吳少爺的目標卻是她腳上的繩子,他只動幾下就喘息起來,歇了好一會才又動起來,終於把繩子割斷了。
他極輕極輕的說:「你跑吧。」
新娘子望著他,眼淚終於從大眼睛裡流了出來,滑落到腮邊,吳少爺又笑了一下,他伸手試探著重新娘子的嘴裡拿出鴛鴦帕。
這塊精工細繡的戲水鴛鴦帕被扔到了地上。
「別怕。」
阿嬌抱著項雲黷蹲在房頂上,他們沒走尋常路,飛到了宅子上,順著屋簷走過來。
項雲黷還是第一次嘗試飛簷走壁的感覺。
阿嬌十分順手的掀掉一塊瓦片,從上面往裡看,看見吳少爺拿刀的時候就想跳進去幫忙,然後聽見吳少爺讓新娘子趕緊跑。
這難道是個好鬼?
她伸著腦袋往裡看,想看得更清楚,項雲黷怕她掉下雲,緊緊扣住她的腰。
新娘子被拿掉了塞嘴的手帕,卻依舊沒有說話,阿嬌根本看不清她的長相,不知道是姜宓還是叢靜。
那新娘子的繩子好不容易割斷了,她用腳夾著刀片磨掉了手上的繩子,試探著下牀要跑,吳少爺並沒有追她,也沒有喊人,他身子一歪,咳嗽起來。
新娘子跑到門邊,聽見咳嗽聲回頭一看,咬牙替他倒了一杯水,喂給他喝。
吳少爺喝了兩口水,緩了過來,才說了剛剛想就說的話:「你不能穿這個出去,那邊有一件小桃的衣服,你去換了,抽屜裡有一些錢,你拿走吧,出了鎮子千萬不要回來。」
新娘子驚魂未定,又害怕,又疑惑他為什麼要這麼幫自己,趁著這個功夫,阿嬌看清楚了新娘子的長相。
既不是姜宓也不是叢靜。
新娘子長著一張蘇佩茹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