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在洞壁下的韓少陵慢慢抬起頭,望向桑遠遠。
算起來,距離上次幽無命將韓、夢二人擊落到地下暗河中,大約已經過去了一個月左右的時間。
這段日子,幽無命煉化了落雷和七彩碎鏡,修為突飛猛進,傷勢也早已複原。
還殺了個皇甫俊。
再看韓少陵,他的模樣比當時更要糟糕。斷臂處已化了膿,踏入洞窟,便能聞到濃濃的腐臭味道——帶著這樣的外傷跌進漂滿冥魔的地下河,又在潮濕陰暗的地底耽擱了這麽久,傷口自然是要惡化的。
桑遠遠往他頭頂扔了只小臉花,靈蘊藤一探,發現韓少陵的髒腑已被七彩光浸透,心脈已被情族的體毒腐蝕得坑坑窪窪,沒救了。
“桑兒,我又夢見你了。”韓少陵動了動乾枯皸裂的唇,喃喃道,“方才便隱約聽到了你的聲音……我就知道,你又要到夢中與我相見了。好啊好啊,這樣的美夢,許久不曾做過了。”
“哦?美嗎?”幽無命愉快地露出了自己的帥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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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少陵:“……收回方才的話,原來是噩夢。”
幽無命垂頭笑了笑,毫不介意地走到韓少陵身邊坐下,往他旁邊的洞壁上一靠,衝他揚了揚下巴。
“喂,你那個野女人呢?丟下你跑了?”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啊幽無命。”韓少陵嫌棄地皺了下鼻子,“離我遠些,一身怪味。”
幽無命嘴角一撇,將信將疑地抬起手臂來嗅了下。
“沒有味道。”他很認真地為自己辯解,“雖然數日不曾沐浴,但我是從冰川下面過來的,沒出什麽汗。你才一身怪味,又是血又是膿包又是臭汗。”
桑遠遠輕輕搖了下頭,唇角浮起淡笑。她知道韓少陵說的怪味,是指幽無命那一身騷包氣質。
韓少陵虛弱地笑了起來。他抬起手,擺了擺。
“幽無命啊幽無命,哈,哈哈,沒想到臨死之前,居然會夢見你,還能這般平心靜氣地說話。嘖,真不像你啊幽無命。怎麽,不動手還等什麽?”
幽無命淡淡笑了下:“算你運氣好。剛殺了個皇甫俊,現在不想殺你。”
“嗤!”韓少陵毫不留情地嘲笑,“想殺皇甫俊,你就做夢吧!東州軍什麽實力,你幽無命什麽實力。也就我大意,才會著了你的道。”
“你這話就不對了。”幽無命一本正經,“你那不是大意,是沒有自知之明。”
韓少陵冷笑:“沒有自知之明?短短月余,我修為飛躍五個重天,此等速度凡人望塵莫及……我哪能料到你竟破了境。幽無命,你那是運氣罷了!”
幽無命把腦袋往洞壁上一靠:“你沒理解我在說什麽。”
“你在說什麽?”
幽無命同情地瞥了他一眼:“我能破境,都是小桑果的功勞。我有自知之明,知道離了小桑果不行,所以我好好對待小桑果,她便給我越來越多的福氣。”
聽他提起桑遠遠,韓少陵不禁聚了聚略微渙散的視線,望向立在一旁,周身好似蒙上一層光環的美麗女子。
“桑兒……”
幽無命譏笑:“而你哪,明明就是靠著女人,又不敢承認,這下好咯,能救你命,給你機緣的夢無憂跑咯,你就等死吧你!”
眉眼間滿是幸災樂禍的嘲諷。
韓少陵立刻就怒了:“她是為了救我,才跟著那冥魔王去的!”
幽無命長眸一斜,飄向桑遠遠,‘叮’地眨了下右眼。
桑遠遠:“……”見過最長的路,就是幽無命的套路。
“你就編吧。”幽無命輕飄飄地笑,“什麽冥魔王,我可從來不曾聽說,喂,我說韓少陵,人呢,該認輸的時候就認輸,死強有什麽意思。”
“誰死強了。”韓少陵往上掙了掙,道,“我承認,夢無憂她幫了我許多,但我需要她的幫助了嗎?若不是她瞞著自己情族的身份來算計我,我又何必在她身上傷那麽多腦筋?幽無命,你可知道我這一生最後悔的事情是什麽,就是碰了那個夢無憂!”
他咳了兩下,吐出一口黃色的血,情緒更激蕩了些:“若換了是你,你能好到哪裡去?我問你,你是不是個男人!”
幽無命吊起眼睛:“當然是!”
韓少陵朝他偏了偏頭:“那若是你,孤身一人,月色好,風好,酒好,溫度也剛剛好,這麽一個夜晚,一個姣好的女人爬上了你的牀,是男人,你不動她?你說你是不是男人吧!”
幽無命的黑眼珠慢吞吞地轉:“你說的這個,不成立。我有小桑果,又怎會孤身一人。”
“若是沒有呢!”韓少陵嘖一聲,“幽無命,你就說,你若是不慎碰了個情族女人,你怎麽辦吧!嗯?再不碰她,等死啊?”
幽無命很認真地思忖了一會兒。
“說呀,幽無命你倒是回答我啊!你就甘心等死,而不再去碰她?少來這些虛偽的!”韓少陵笑道,“你這麽假,我可要看不起你了。”
“我這個人呢,”幽無命緩聲道,“最不愛受脅迫。無論是哪種形式的脅迫。有人膽敢這麽算計我,當場就被我殺了。”
“嗤!”韓少陵不屑道,“你就編。殺了她,你毒發了怎麽辦?”
“捱著咯。”幽無命臉上浮起玩世不恭的笑容,“若是疼得我暴躁了,正好找我仇家,拚它個玉石俱焚去。”
韓少陵認真地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我倒是忘記了,幽無命你是個瘋子!”
“嗯,瘋子挺好的。”幽無命笑得晃眼,“真實!”
“你可以走了嗎?”韓少陵歎了口氣,“換桑兒過來與我說說話。”
幽無命當場就不答應了:“沒聊完呢!喂,你方才說那夢無憂是主動爬你牀的?不說被你強的麽!”
韓少陵斜眼瞥他:“幽無命,女人是半推半就還是抵死不從,難道你就分不出來?你不會沒碰過別的女人吧?”
幽無命:“……”
他睜著一雙漆黑的眼睛,半晌不知該搖頭還是點頭。
說真話吧,好沒面子!說假話吧,萬一小桑果當真豈不是要命!
“反正,你女人都跑了。”幽無命梗起了脖頸。
“說了,她是為了救我,才跟冥魔王走的。”
“騙人!”
“騙你做什麽。”
話題又繞了回來。
幽無命裝模作樣地想了想:“為了救你跟別人跑了,丟你在這裡等死?這話你自己信嗎。”
“她一定會想辦法回來的。”
“你指的是,姓夢的把所謂的冥魔王迷得神魂顛倒然後討了藥回來救你?韓少陵,我真不知道該同情你們哪一個了。來來來,你跟我說說,冥魔王長什麽模樣,就那,一只眼睛,一根舌頭,滿身粘不拉嘰,嘖,你那女人,口味還怪重的。”
韓少陵搖了搖頭:“這只長皮了。模樣和人類差不了多少。會說一點話,自稱冥魔王,實力深不可測。我曾見它在外頭那東西上面飛簷走壁,如履平地!”
幽無命眯起眼睛:“然後呢,它對你女人一見鍾情?”
韓少陵:“……是。”
模樣可以說是非常屈辱了。
桑遠遠默默在一旁聽著,腦海中浮起了方才在黑鐵巨壁的內壁上看到的那些抓痕和指印。想必就是這‘冥魔王’的傑作。
冥魔王……這又是個什麽東西?打開謎團的鑰匙,會不會就在它的身上呢?
“我說韓少陵,你就不覺得奇怪?”幽無命好心好意地說道,“你看我們小桑果,哪裡都甩了你那夢無憂十八個天都是不是?那為什麽但凡是個雄的,就非要圍著你那女人轉啊?連冥魔她都不放過。我怎麽就沒見過誰死皮賴臉要纏我果子,哦,除了你。”
韓少陵:“……”想發火,又不知道該從哪個角度發。
“行了,幽無命,害我至此還不夠,特意要跑我夢裡來,就為了繼續羞辱我麽。”
幽無命嘖道:“你自己惦記著我,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怪我咯?喂,你真不奇怪麽?那個女人,憑什麽?”
韓少陵一副拿他沒辦法的樣子,長歎一聲:“你要這麽說的話,我確實是發現過一點異常。就,每次我想找她麻煩,總會不自覺就跟她滾到榻上去了。”
他抬手指了指洞窟外那鋪天蓋地的七彩光:“就覺得,她身上好似也有這樣的光,讓人頭腦發暈,就想要她。別人,或許也是如此。”
幽無命偏頭看了看桑遠遠。
聽韓少陵這麽一說,桑遠遠立刻就明白了。搞了半天,什麽萬人迷瑪麗蘇,什麽天生親和力無窮人人為她大開綠燈,原來都是這七彩光芒作祟。
要說‘命’,大約也只有最後這一次與冥魔的‘一見鍾情’,算得上真正的因果關系——她與這七彩光接觸了這麽久,冥魔王一見她,就發現這個人類身上有它熟悉的東西。
“夢無憂不會再回來了。”幽無命平靜地回頭望著韓少陵。
“她會回來。”韓少陵自信一笑。
幽無命悠然抱起了胳膊,不打算再搭理他。
“不會了。”桑遠遠歎息著走近了些,“韓少陵,你難道沒有發現嗎,你和她跌落地下河之後,她身上那逆天的氣運便消失了。否則這一路過來,你又何必這般辛苦,衣裳都破成了這樣,靈蘊消耗殆盡。而且,這麽長一段路,連一株最尋常的止血藥草都沒有遇到。”
韓少陵眸光複雜:“桑兒,你願意和我說話了?這地下,什麽也沒有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可是,從前夢無憂無論在任何地方,都能撿得到奇珍異寶呢。”
韓少陵呆滯地點點頭:“是。確實匪夷所思。”
“那是因為她手中的那面鏡子。”桑遠遠蹲到了他的身邊,“有人通過這一面鏡子,將很玄乎的氣運,源源不斷地輸送給她。”
韓少陵雙目微睜:“便是上次被你們奪去的那鏡子?”
“是啊。”桑遠遠歎道,“你可知道,那所謂氣運,卻是這天下蒼生的氣運。夢無憂用一分,蒼生那裡便少了一分,所以你看,她‘撿’來萬年靈髓助你療傷晉階,各地便‘湧潮’紛紛。她引落雷從幽無命手中救下你xin命,千年難遇的全境‘湧潮’便出現了。”
“再後來你二人跌進深淵口,為了保你們的命,站在她身後的人,直接將無窮的氣運送到了那面鏡子中……之後發生了什麽事你應該還不知道吧?幾十丈高的冥魔海嘯,同時襲擊了全境。”桑遠遠的目光中流露出些許同情。
“再然後,夢無憂丟了鏡子,再也沒有從天而降的機遇和氣運幫助你們渡過難關了。你們只能依靠自己。韓州王,是不是很久很久,都沒有體驗過這種凡事靠自己雙手、舉步維艱的感覺了?相對的,外頭卻是風平浪靜,人類戰勝了冥魔,暫時保住了家園呢。”
韓少陵震撼難言,呆呆地望著她。
“這,這真是夢嗎?你說的這些,為何……竟叫我難以反駁……”
他恍惚片刻,連噴了好幾口黃血:“所以,夢無憂她再無氣運加身,她會被冥魔王殺掉對嗎?難怪幽無命說她不會再回來了。”
桑遠遠道:“她能不能保住xin命我不知道。不過若是她用從前和你們相處的經驗來對付冥魔王的話,我覺得生還的機率不會太大。想要讓冥魔王化小愛為大愛,成全你和她的愛情,然後放她帶著藥回來救你,那更是沒有半點可能。”
韓少陵哈哈大笑起來:“好一個化小愛為大愛,哈哈哈哈!你說的是那個陰月閣閣主喬陰月吧,那個蠢豬,可真是沒把我笑死!”
桑遠遠不知道誰是喬陰月,但她知道肯定是夢無憂追求者大軍中的某一位。
“就是在章州設伏的那個暗殺閣。”韓少陵擺了擺手,“已經不重要了。”
他的目光又恍惚了片刻。
“桑兒,你再告訴我一次。真的是因為我,才令全境一次次陷入危機和災難的嗎?這是真的嗎?你沒有騙我?”
桑遠遠看著他的眼睛,點了點頭:“沒有騙你。最後這次冥魔海嘯,攻破了許多州國,不過如今已無大礙了。”
“死了很多人吧?”韓少陵唇角浮起苦笑,泛黃的血液順著嘴角汩汩往外流。
“是,不過大家對付冥魔的經驗也更足了。”桑遠遠不知想起了什麽,嘴角忽然浮起了發著光的微笑,“一切傷害,只要不能消滅人類,都只會讓我們更加強大。”
“韓州怎麽樣?沒了我,韓州……”韓少陵皺起了眉。
桑遠遠微笑道:“韓州很好。你的堂弟韓少風,很沉穩,守下來了。”
“那便好。”韓少陵臉上浮起了笑容,有欣慰,亦有自嘲。
“這個世間,少了誰不行呢?”他喃喃道。
“是啊。”桑遠遠讚同,“一切,本就該順其自然。這才是真正的天之道。強行將氣運聚給某人,只會弄巧成拙,反倒成為一害。”
“不錯。”韓少陵笑了起來,“桑兒,若我早知道,自己奪了蒼生氣運,帶來這麽多災難,我早就親手殺死夢無憂,然後揮劍自裁了!你信我。”
“我信。”桑遠遠輕輕點了點頭。
像韓少陵、皇甫俊這樣的人,雖是敵對,但她卻知道他們骨子裡都是真英雄。為了蒼生,為了人族,他們是不惜己身的。
“好,你信我便可。桑兒,若有可能,還請替這蒼生,撥亂反正吧!”韓少陵微微地笑著,目光忽然一滯。
幽無命偏頭看了看:“他自絕心脈了。走吧。”
二人踏出洞窟。
桑遠遠忍不住回眸望了一眼。
“小桑果!”幽無命凶惡地瞪著她。
“其實我和他,真的不熟……”桑遠遠輕聲歎息,“覺得有一點可惜罷了。他與皇甫俊,其實都是守護雲境的英雄啊。”
韓少陵與幽無命之間其實並沒有什麽不可化解的矛盾,只可惜到了今日,他已被那七彩光和情族之毒滲透,連桑遠遠也無力回天了。
“嗯。走咯。”幽無命攬住了她。
順著通道,二人很快就找到了位於雲州的深淵口,如今幽無命的翅膀熟練度更高了,飛越區區深淵口更是不在話下。
……
冀都。
“鎮西將軍,冀州王再次求見!”
“不見。”皇甫雄唇色有些發白,獨坐在窗下,目光怔怔的。
八十萬大軍,調動起來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他得在冀州等。
前幾日,他的心還像是被扔在油鍋中,一直煎一直煎一直煎,等了那麽幾日,倒是冷卻了下來。
薑雁姬無數次試圖聯絡,皇甫雄都稱病推了。
他知道自己。
聽到那個歹毒女人的聲音,必定會按捺不住自己那滿肚皮髒話。
現在不可以。大軍仍有大半未到,打不得。
這些日子,皇甫雄根本不敢回憶皇甫俊的音容笑貌。他的人生裡,皇甫俊一直像座燈塔,指引他,率領他,是明燈,亦是港灣。
雖不去想,但無論身處何地,皇甫雄都會有種錯覺,自己失了燈,陷在了粘稠濃密的黑暗中,掙不脫,甩不掉。
頭上白發一根接一根冒出來。
靈耀境的強者,亦是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老去。
有時這麽坐著,一個恍惚間,竟看到了自己的末路,知道自己勢頹如山傾,根本不可能鬥得過那樣惡毒陰險的女人——連大哥都輸了,不是嗎?
但他立刻又給自己打氣。
手邊放著不久之前那位先生送來的,《蕭仲復仇記》的結局。
像是一根救命的稻草。
“蕭仲可以,我亦可以!”
胸中卻難免還是淤堵,張口一吐,又是帶血的痰。
像是陷進了掙不脫的泥沼。明明仇深似海,該是一往無前之時,可是情緒卻始終陰暗灰敗,拖得越久,越是覺得滿心無力。
皇甫雄是多年領軍的人,他深知將領的氣勢足以影響全軍。他這個領頭羊尚且如此,更別說麾下那些將士了。
“我真能鬥得過她嗎?”皇甫雄的目光,漸漸渾濁,“上蒼若是有眼,可否給我一點啟示?我皇甫雄,此生當真還有希望為兄長復仇麽?!”
“篤、篤、篤。”
很清脆,很歡快的聲音,從殿外傳來。
皇甫雄雙目微張,偏頭望去。
愕然失神。
“什、什麽……”
一只比膝蓋略高一點點的小偶人,正搖搖晃晃朝他走來。
身上掛著一件空落落的灰袈裟,胸口貼著一個大大的‘福’字,脖頸上掛著一串通透的琥珀念珠,最下面那粒大珠珠敲擊在它的木頭小肚子上,發出清脆好聽的聲音。
“篤、篤、篤。”
一張白慘慘的小臉上,嵌了兩只巨大的黑眼睛,小小的鼻子,紅通通的小嘴巴,笑得又漂亮又甜蜜。
它張著雙臂,搖搖晃晃走到了皇甫雄的腳下,不動了。
“這是什麽?!”
皇甫雄使勁眨了眨眼,從窗邊矮榻上跳下來,蹲在人偶面前。
……還嫌太高了。
他身形威猛巨大,蹲下來,還是只能看到人偶烏黑的發頂。
於是皇甫雄屁股一歪,坐了下來。
……還是太高。
人偶揮了揮兩條小胳膊,像蝴蝶扇翅膀一樣。
“要抱抱?”皇甫雄脫口而出。
話一出口,自己都愣了。
東州男人向來是秉承‘愛即是害’的傳統,對自己的孩子(尤其是兒子)以磨礪打壓為主,君父極少會對自己孩子表示出愛意。
譬如皇甫俊,把皇甫渡往遠處一扔,不聞不問,只不斷施壓,委以重任。
在東州男人看來,這是最深沉的父愛,這,才是愛!
皇甫雄亦是如此。他從來沒抱過自己的兒子,向來都是學著兄長的樣子,擺出一張冷臉,好像親兒子欠了自己八輩子錢一樣。
可是這會兒,對著這麽一個詭異的來歷不明的人偶,他居然脫口就問出了‘要抱抱’這麽一句黏黏糊糊的話。
簡直是,晚節不保!
只見面前的人偶‘呼’一下仰起了小臉,一雙漆黑的眼睛對著他眨巴了兩下,眼睫撲扇撲扇,簡直就是要了老命。
一對小胳膊又扇了兩下。
皇甫雄:“……送福童子?!”
這是皇甫雄人生中第一次感覺到了‘上天的恩澤’。就在他最茫然最無助最困惑最孤獨的時候,身邊,居然出現了這麽一個完全不符合常理的東西!
這不是上天的啟示,還能是什麽?!
皇甫雄一臉正經,伸出蒲團大的雙手,捉住人偶的小身軀,把它抱了起來。
“我得好好檢查一下,是不是什麽暗器。”
人偶咧開了嘴唇,露出兩排漂亮略尖的小白牙。
皇甫雄:“……”
如果這世間有一種死法叫‘被可愛致死’,皇甫雄覺得自己可以含笑九泉了。
他像做賊一樣,把人偶抱到了矮榻上,雖知殿中無人,卻還是警惕地環視左右。
然後用自己的胡須,在人偶漂亮的小臉蛋上重重蹭了一圈。
人偶:*皿*
凶給他看!
面對忽然呲出小尖牙的憤怒偶子,皇甫雄更是覺得自己的魂兒都飛了。
“啊啊啊——憐殺我也!”(萌死我了)
這一聲大吼驚動了殿外的侍衛。
侍衛們都知道大將軍已消沉了多日。乍聞這麽一嗓子,侍衛嚇得不淺,顧不得詢問便衝了進來。
“將軍?!”侍衛‘鏗鏘’一聲抽出了大刀。
皇甫雄被扎扎實實嚇了一跳。
他擺出一個護崽的架勢,把人偶往懷裡一圈,然後凶狠地瞪向自己的親衛。
二人大眼瞪小眼。
“將、將軍無事吧?”
“能有何事!出去!”
皇甫雄急急趕走侍衛,低頭一看,懷中的小可愛已不翼而飛。
皇甫雄:“???”難道是幻覺?!
頭一轉,卻見矮榻的杌子後面露出小小一片灰色衣角,一只小手伸出來,‘嗖’一下,把衣角拽回去藏好。
皇甫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