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談判
島上的天氣, 一天能變三四次,從萬里晴空到落下一場陰濕的雨,只需要一眨眼的時間。
廚房裡滿溢著麵粉烘焙後的香氣,廚師長教他把蛋糕上的奶油淋面抹平,笑著問:「這一塊要帶回去嗎?」
「不需要。」陸江寒挖了一勺下去,蛋糕幾近完美的外形遭到破壞,流出酸甜的夾心來。
融化在舌尖的滋味有濃郁的奶香。
「明白, 繼續保密。」廚師長很上道,「這是為將來某一天準備的驚喜。」
等陸江寒回到住處的時候, 顧揚正坐在屋簷下,看著眼前被雨絲朦朧的世界。他的神情很專注,似乎在想很多事情,大腦被塞得很滿,滿到甚至有些暈。
乾燥溫暖的掌心遮在眼前, 陸江寒在他耳邊說:「又在偷偷工作?」
「你管發呆叫工作?」顧揚握住他的手腕。
「別人發呆算偷懶, 至於你發呆……」陸江寒找了一個合適的形容,「讓身體去追趕四處遊蕩的靈魂。」
顧揚笑著說:「我本來想去海邊的,結果下雨了。」
「喜歡這裡嗎?」陸江寒問。
「嗯。」顧揚說,「很安靜, 所以可以思考很多事情。」
「你得學會適當地讓大腦休息。」陸江寒幫他按了按太陽穴,原本想建議,哪怕看一看毫無營養的娛樂八卦也好, 後來卻又想到了李總監的花邊緋聞, 於是改口道,「要是實在放鬆不下來,就專心致志地想一想我。」
顧揚問:「想你什麼?」
陸江寒回答,內在美和外在美。
顧揚虛心接受:「我盡量。」
畢竟他的男朋友又高又帥,光是外在美就能想很久,的確很適合打發時間。
這是兩人在島上度過的最後一個夜晚,溫情又浪漫。
後半夜的時候,陸江寒拍了拍懷裡的人:「怎麼還不睡覺?」
「我發現這種無所事事的生活,確實能使人飛速墮落。」顧揚說,「現在只要一想起來後天要上班,就覺得腦袋疼。」
「那要怎麼辦呢?」陸江寒被逗笑,「不如不上班了,我養著你?」
「吳梅找你了嗎?」顧揚問。
陸江寒換了個姿勢,讓他更舒服地靠在自己胸前:「就是因為在想這個,所以才失眠?」
顧揚默認。
「她當然得找我。」陸江寒說,「許凌川原本打算放慢Nightingale的海外推廣,所以隨口提了一個相對苛刻的條件,結果對方居然一口答應了,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意味著凌雲現在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走流程。」顧揚說,「如果強行撤出,就等於毀掉了好不容易才打開的海外市場,以後不僅僅是Nightingale,還有凌雲其它品牌,想走出去就更難了,他們不會這麼做。」
「這只是其中之一,還有另一點。」陸江寒說,「對方既然能答應那麼苛刻的條件,說明Nightingale確實值得,吳梅就更加不會放棄這個品牌。」
「那她應該也不會允許這個品牌出任何醜聞。」顧揚坐起來,「如果對方一定要用錢解決呢?」
「那就要看你的想法了。」陸江寒把牀頭燈擰亮,「然後我們才好決定下一步。」
「我是想拿回品牌的。」顧揚看著他,「可是凌雲和寰東已經合作了這麼多年,關係一直很好,女裝部每年的利潤,他們要佔很大一部分,新亞最近又盯得死緊,萬一我們真的和吳梅鬧翻,鍾岳山肯定會見縫插針,到時候不管發生什麼事,媒體和股東都不會放過你的。」
「剛剛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陸江寒問。
「我嗎?」顧揚一愣,想了想才回答,「我想拿回品牌。」
「好。」陸江寒說,「那我們就拿回品牌。」
顧揚心裡有些尖銳不安的酸澀和感動,他用力抱住他,過了好一陣子才鬆開。
「如果最後真的談不下來,我可以賣掉Nightingale。」顧揚握住他的手,「真的。」
「為了我嗎?」陸江寒笑,「怎麼突然這麼沮喪,不像平時的你。」
「我只是覺得,這個品牌或許會給你、給寰東引來很多麻煩。」顧揚說,「之前Nightingale剛剛起步,所以看起來還好,可是現在它已經和凌雲集團的整體利潤緊緊咬在了一起,吳梅大概會不惜一切代價。」而「不惜一切代價」這六個字聽起來,就很腥風血雨,他建立這個品牌的初衷,是為了帶給年輕的女孩們快樂和美麗,而不是給親近的人帶來無窮無盡的煩惱。
「我不知道你這幾天看了什麼新聞,但十有八九是吳梅自己找人寫的通稿。」陸江寒把人抱到懷裡,「說說看,在你的腦補裡她是什麼樣?三只眼睛六只手、會吃人的老妖婆?」
顧揚回答:「差不多。」說完之後自己也想笑,於是捏住他的嘴強調,「我是認真的。」
「我知道。」陸江寒說,「但Nightingale是你的心血,你那麼珍視它,所以不需要為了任何人放棄它,包括我,知不知道?」
顧揚猶豫了一下,點頭:「嗯。」
「睡吧,明天一早還要去機場。」陸江寒幫他放好枕頭,「做個好夢。」
顧揚捏住他的手指:「晚安。」
房間的燈光暗了下來。
夢境也是嘈雜的。
……
S市已經逐漸熱了起來,街道兩旁的樹開滿了毛茸茸的小花,遠看像一片粉紅色的霧。
等陸江寒到咖啡館的時候,吳梅已經等在了那裡,她面前擺著一壺茶,據說是東南省朋友送的大紅袍。
「我可連蔣哥都沒捨得給。」她笑道,「今年的最後幾兩,全拿來給陸總了。」
「蔣哥」是吳梅的老公,一位狂熱的野外攝影愛好者,常年神龍見首不見尾。陸江寒和她握了握手:「看媒體的報道,還以為吳總最近要去西部山區做公益,怎麼突然就回了S市,這麼急急忙忙找我,有事?」
「還真有事,那我就不拐彎抹角了。」吳梅坦率道,「我這次回來是為了Nightingale,集團打算用最好的資源來推這個品牌。」
陸江寒放下茶杯:「怎麼著,我先提前恭喜恭喜?」
吳梅搖頭:「陸總不用裝糊塗,易銘已經坦白了所有的事情,包括您前期對顧揚的幫助。所以從現在開始,Nightingale後續問題全部由我本人來接手。」
「得,看來真是什麼事都瞞不過吳總。」陸江寒笑著投降,「不過有一點得先說清楚,就算我曾經教過顧揚一兩招,這件事本質上也是他和易銘之間的問題,吳總怎麼一上來就找我算賬?」
「我聽易銘說了那位小朋友的脾氣,又倔又天真,也不怎麼懂職場規則。」吳梅說,「而且您這邊的楊總已經警告過我們了,說顧揚最近要忙著開寰東新店,情緒千萬不能被影響,所以我只有找陸總商量。」
「對於一個服裝設計師來說,倔強和天真都是優點。」陸江寒糾正她,「不過既然吳總都找上門了,那我也只能配合,畢竟這大紅袍不能白喝。凌雲打算怎麼走下一步,從顧揚手裡徹底買下Nightingale?」
「以及簽下未來十年的設計。」吳梅補充,「我保證,在酬勞方面絕對不會虧待他。」
「代價是他永遠都不能出現在公眾面前。」陸江寒想了想,「聽起來好像有點殘忍。」
「如果他還想做設計師,我可以重新開一個品牌,再配合集團最好的推廣資源。」吳梅說,「但Nightingale目前只能屬於易銘,它不能出現任何問題。」
「好吧。」陸江寒點頭,「吳總的意思我已經大概明白了,回去之後,我會試著和顧揚溝通。但還有個問題,要是他始終不肯鬆口,堅持要收回Nightingale,那吳總打算怎麼辦?您也說了,小朋友又倔又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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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會不聽。」吳梅說,「我知道這種事情對他而言,確實有點委屈,但人總要現實一些,哪怕是再單純的設計師,也不能一直活在別人的保護裡,早晚得出來接受風雨,曬曬太陽。」
至於這個提供保護的「別人」,當然只能是陸江寒。他揉了揉太陽穴,苦惱道:「吳總這就過分了,我這好心好意幫忙解決問題,怎麼還能被捎帶著威脅一句?」
「我可什麼都沒說,是陸總太多心。」吳梅笑笑,親手幫他倒了杯茶,又別有所指道,「將來凌雲和寰東之間還會有很多合作,站在我的立場,當然是希望大家都能風平浪靜、越來越好。」
……
1703的小公寓裡,顧揚正在心不在焉地煲糖水,那是杜天天友情建議緩解壓力的方式——但是好像並沒有什麼用,在太甜和太淡的頻繁交替裡,鍋裡的水已經快漫了出來。
陸江寒擰開門鎖:「我以為你在樓上。」
「本來是。」顧揚說,「但你的廚房看起來太專業,我覺得我的廚藝可能配不上它。」還很有可能會炸了鍋,打碎那個一看就很貴的豪華蒸箱。
陸江寒從他手裡接過湯勺:「你煮這一大鍋,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要犒勞公寓管理員。」
「如果他們願意接受,那我沒意見。」顧揚把小碗取出來,「怎麼樣?」
「和我們想的一樣,她打算從你手裡買走Nightingale,以及未來十年的設計。」陸江寒說,「還可以給你重新開一個新的品牌,用最好的資源來扶持。」
顧揚問:「那如果我不配合呢?」
「你不會不配合。」陸江寒一手端著碗,一手拉著他到餐廳坐下,「用錢收買只是第一步,如果你不妥協,還有你的工作、你的聲譽、你的前途,這些全部都是吳梅可以拿來做文章的工具,沒有幾個人能扛得住這種心理壓力。一邊是艱難漆黑的路,一邊是唾手可得的金錢和資源,相信我,絕大多數人都會選擇後者。」
顧揚一頭栽倒在他的肩膀上,深深歎了口氣。
糖水實在很難喝。
他悶悶地說:「我以後都不做飯了。」
陸江寒揉揉他的頭髮,低聲又溫柔地抗議:「欺負你的是吳梅,為什麼要害得我將來沒飯吃?」
就很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