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平板支撐三十分鐘
報紙登了一個月,還以為不會有回音了,沒想到這時候電話打了過來。香港那邊都已經有了第四代,哪裡還知道當年上海的舊事,要不是家裡老人看到了舊照片,怎麼也沒想到還在上海的家人還會找過來。
登報紙的時候只說血緣親友盼望一見,沒說苗奶奶已經去世很多年,其實梁家的兩位老人也早已經過世了,苗奶奶的哥哥兩年前也走了,現在還在的是苗奶奶的嫂嫂。
電話打到大伯的手機上,開口是慢悠悠的上海話,抖著聲音問:“是安琪嗎?”知道苗奶奶已經不在了,那邊長久的停頓一下,大伯一向不會說話,就乾脆等著那頭先說話。
那邊再開口的時候先介紹一下,說是安琪的嫂嫂,自從梁家解放前去了香港,跟安琪就再也沒見過,她記憶裡的小姑子梁安琪還是十八歲時候的舊日模樣。
老太太慢慢說了許多話,上海話裡偶爾也夾幾句廣東方言,她竟還知道自家小姑跟苗明齋的事,問一問苗家人如何,聽說確實結婚了,她就心滿意足的歎口氣,可又都已經不在了,接著又是許久不說話。
聽說了梁家小洋樓的事情,一定要回來看一看,離開故土快要七十年,分別了也近七十年,再沒有想到還會有安琪的消息。
這位宋女士今年已經八十五歲,要是梁安琪還在,跟她就是同年,問明白苗家有子有孫女,她竟然笑一笑,問大伯說:“安琪明齋兩個這麼喜歡小姑娘,怎麼沒有生一個女兒。”
大伯自己都是領養的,只是在電話裡不好說出來,既然是那邊要回來,就由他們負責接待,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是第一次回上海,家裡晚輩不同意,她怎麼也不肯,回來一趟少一趟。
定下時間立即就要過來,年紀太大怎麼好做飛機,可是老人家硬要回來,說要是兒子女兒不送她過來,她自己坐船坐飛機,一定要回來。
當年走的時候就是坐船,梁家宋家和苗家三家人家的東西放了大半船,兩個小輩一門心思留下來建設新中國,到臨時開船了跳下船去,等家人發現的時候,船都已經開了一半。
現在回憶起來還叫人唏噓,大伯聽了這麼一段舊事,回來就跟大伯娘說,大伯娘磕著瓜子摸著貓:“那時候的人思想覺悟高,要麼爸爸媽媽都是黨員呢。”
後來那點事也就不必說,大浪潮之下哪裡有特例,只是那邊問得緊,大伯只好先敷衍過去,說爸爸媽媽都是生病走的。
苗苗聽見大伯娘這麼說,好像跟奶奶又接近一點,那些舊信件是往昔的溫柔時光,從這些片段裡面去感受奶奶的生活,不知道在宋女士的口中,奶奶會是怎麼樣的人。
聯繫的事情交給了苗苗,大伯也不會網上訂酒店,苗苗聯繫的也是香港的第三代,年紀比苗苗大的多,苗苗要叫堂姐,時間聯繫敲定了,替她們先定了一個禮拜的酒店。
大伯跟著又發愁,也不知道那邊條件怎麼樣,現在的人早已經不迷信港奧台,內地日子好過了,大伯一家在上海也算是條件好,也確實是要想想怎麼招待人家。
外灘總要看一看,一邊算是變化小的,另一邊的變化嚇死人,看看東方明珠,再吃吃本幫菜,幾條老馬路逛一逛,再看一看老房子,其實現在也沒什麼好看的,手續還沒辦完。
裡面這點住戶不拿到賠償金不會走,賠償金給多少,還得兩家人合起來商量,大伯香煙抽了一根又一根,跟大伯娘說:“這個房子我想給苗苗。”
大伯娘之前是不知道,原來一箱子銀洋鈿那也拿的應該,知道丈夫是領養來,姆媽走的時候還把房子給了他們,小叔子就拿到出國那點錢,心裡還有什麼意不平,是人都幫親生子,人之常情,丈夫這話也不是說了一趟兩趟:“又不是不給她,要看那邊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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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也只能等,誰知道那邊是什麼光景,香港他們也不是沒去過,住的地方很淺窄,一條條巷子又細又長,隔了七十年,就算是原來走的時候再有錢,現在也不一定了。
大伯還打聽了苗家有沒有人在,苗梁兩家倒是一直走的近,小兒女們等於是私奔了,兩家人到了那邊也當是親戚在走動,本來說好的,到了香港就給他們辦婚禮,又不是不同意,哪知道還一門心思要留下來。
只是苗家後來又移民到加拿大去,老人走了,小輩的聯繫也就斷了。苗家準備好了接人,大伯借了程先生的車,開到機場去接人,來的一共三個人,一個女兒一個孫女。
大伯大伯娘和苗苗三個人等在機場,舉著牌子等人走過來,宋奶奶的女兒還會說上海話,孫女就已經很生疏,看起來比苗苗大一點,把她們送到酒店去的路上,宋奶奶一路看著苗苗不說話。
還以為苗苗就是大伯大伯娘的女兒,一眼看過去兒子一點不像爸媽,倒是這個孫女很像,有點像梁家人又有點像苗家人,眯著眼睛仔細看一看,還是更像安琪。
老人心腸軟,看見的時候就掉眼淚,上了車斷斷續續講起來,眼淚就掉的更多了,她跟梁安琪其實是同學,兩個人在女學堂裡最要好,回家玩的時候見到了安琪的哥哥,兩個人彼此有意,妹妹在裡面牽線,促成的這一樁姻緣。
老人家大概是從來沒有跟人提起過這件事,好像一下子回到了舊時光,眼角邊的皺紋都帶著笑意,拉著苗苗的手一摸就笑起來:“是安琪的手,一模一樣的。”
苗明齋也是借著哥哥來接近妹妹,一開始家裡還不同意,梁家生意做的更好點,苗家差一點,嫁女兒只有高嫁的,哪裡有低嫁的:“我們讀了書,也還是聽父母的,可是安琪不一樣,她看中了就一門心思認准了。”
拿她當幌子去約會看電影,又要瞞過她哥哥,兩個小姑娘的友誼牢不可破,她真的一點點口風都沒有漏出來給男朋友,後來也常常想,是不是就這麼害了她,讓她更加堅定的留在上海。
連幫她逃跑也是兩個人一起拿的主意,當時多麼天真啊,還想留下來,以後總要建交的,會收復失地,到時候又能跟家人在一起。
宋奶奶那時候剛剛嫁進梁家,跟小姑磨在一起的時間比跟丈夫都多,人前不能跟丈夫太親熱,跟小姑不要緊,這叫姑嫂和睦,婆婆看了只有歡喜的。
那時候已經準備起了嫁妝,嫂嫂當參謀,花緞子是要的,洋紅的旗袍也是要做的,她一件件細數起來:“你們不知道,你奶奶年輕的時候多麼好看,那件紅旗袍的蕾絲料子,法國進口的,一卷十幾個銀元,姆媽嫁女兒,捨得鈔票。”
這卷料子後來做了那件紅旗袍,一直保存到了現在,苗苗這才知道來歷,說定奶奶留下來的舊東西,都能聽到一點舊故事。
兩個人想好了要留下來,嫂嫂替她打算,要吃要住要開銷,還想三年五年能見面,但也給她留了實足的錢,這麼多年的私房全貼給了小姑子,反正香港的房子她知道在哪裡,誰知道一別六十多年。
宋奶奶講話慢悠悠,大概年輕的時候就是個慢xin子,苗苗一看見她就很喜歡她,她看上去跟苗奶奶是一樣的人。
“你不知道她這脾氣有多急,動不動就要著急的,家裡寶貝她,苗先生也寶貝她,也不知道她長大點還急不急了。”這話苗苗是第一次聽到,她記憶裡的奶奶是絕不著急的,也不會發脾氣,什麼話都慢慢說。
苗苗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訴這位舅奶奶,說奶奶後來當了老師,教英文教音樂,宋奶奶笑起來:“女校到孤兒園去的時候,她倒確實是喜歡小孩子的。”
想一想突然流淚,一念之差,落了家人許多年的埋怨,可又都知道安琪脾氣大,一開始還想局勢能好一點,說不定能把人再接回來,等了多少年都沒希望,後來也就再也不談起了,家裡的小輩還是這一次才知道原來還有個姑太太。
大伯一路開車先去酒店再去飯店,老人家興頭很濃,又要去看老房子又要去看外灘,她記憶裡的還是老地名,霞飛路海格路,還有高爾登路慕爾鳴路,知道路名早就改過來,歎一口氣不再說話了。
吃午飯的時候程先生也過來了,一進門宋奶奶就笑起來,知道是苗苗的丈夫,拍拍她的手:“你跟你奶奶,連眼光都像。”
程先生大大方方接受誇獎,然後問宋奶奶要吃點什麼,宋奶奶想一想:“別的都還好,只有烤麩吃不到。”
六樣冷碟再加一個四喜烤麩,拌了黑木耳香菇黃花菜,送上來一看宋奶奶就笑起來:“就是這個,那邊買不到烤麩,有手藝也不能做。”
苗苗挾了一個給她,隔了這麼多年再吃家鄉滋味,牙齒雖然不好了,可是東西很軟,慢慢嚼著咽下去,眼眶都泛紅,吃完了拉住苗苗:“去看看舊房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