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愫/文
霍震燁頭腦昏沉, 身體疲乏,但還緊握著白準的手, 不許他抽回去。
白準輕掙一下, 沒能掙開,也就不再掙扎了。
滿屋紙人知道主人蘇醒,全都湊到牀邊來, 一張張期盼的臉看著霍震燁和白準。
等霍震燁再睜開眼,腦袋上方一圈都圍著紙人,它們個個睜著白洞洞的眼睛,看他醒了,紙竹聲悉悉索索響個不停。
這些紙人雖不會說話, 但相處這麽久,還真跟它們處出感情來了。
霍震燁輕笑一聲:“我沒事兒。”
紙人太多, 看了一圈又換一批, 全屋的紙人紙鳥都看過霍白二人,屋裡才又靜下來。
白準睜開眼又閉上了。
霍震燁撐著手想坐起來,紙張飛一把扶住他,他的眼睛盯著白準, 反手拍拍黑臉張飛的胳膊:“謝了兄弟。”
“你怎麽樣?難受嗎?”霍震燁問。
白準蹙眉不答,臉色更白, 唇色也更淡。
阿秀立刻告狀, 她比劃著告訴霍震燁,主人這些天根本沒有好好吃飯,也沒有好好睡覺。
“我睡了幾天?他睡了幾天?”霍震燁聲音沙啞, 連他都覺得虛弱,白準身體這麽嬌,怎麽受得了。
阿秀她點點霍震燁比個五,又指指白準,比了個二。
霍震燁伸手拔掉針管,動作一大,又是一陣眩暈,對阿秀說:“麻煩你,熱兩杯牛奶來。”
他比白準昏睡更久,但坐了一會就覺得精神略有恢復,嘗試著扶牀站起來。
紙仆將白準背進房中,阿秀送來熱牛奶和蜂蜜,還有一盤餅乾麵包,霍震燁喝了一杯牛奶,吃了幾塊軟麵包,才覺得胃裡好受許多。
把另一杯喂給白準,牛奶裡擱了兩杓蜂蜜,聞著就甜絲絲的,白準喝了半杯,余下半杯牛奶沾著軟麵包,他吃了一片搖搖。
白準臉色蒼白,看上去比霍震燁還更憔悴得多,霍震燁守在他牀前,伸手摸他鬢發,他不知是不是因為乏力,竟沒躲開。
鳳眼微張,無言看著霍震燁,竟有些安靜乖順的意味。
那目光是靜的,但又裹著萬千情緒,霍震燁湊上去,想吻上他眼角,還沒碰到,就又停住。
他嘴上皮膚乾裂起皮,怕刮疼白準。
白準這才動了,他烏眉微皺,眼波一動,似靜湖中泛起一絲漣漪。
霍震燁輕笑,不親他還不高興了,傾身吻了上去。
白準眉頭剛松,又皺得更深,還歪頭躲開,這人不僅嘴上乾皮裂開,下巴還長了一圈胡渣,扎著他了。
不親他不高興,親了他還是不高興,霍震燁無語,摸摸他的眼角:“真難侍候。”
“那你別侍候。”白七爺把臉轉過去,挨在枕上,悶悶出聲。
兩人不約而同,想到在夢裡蒙著被子,做的那件事。
“我樂意,行了吧,是我樂意的。”霍震燁軟言哄他,“你想睡一會兒嗎?”
“我睡夠了。”整整睡了兩天,人又疲倦,又不想睡。
“那我們說說話?”剛入夢時是白準坐在牀邊守著霍震燁,現在倒了過來,霍震燁坐在牀邊。
他把手探進被子裡去,指尖四處摸索,找白準的手。
白準把手藏在袖子裡,霍震燁摸了好一會兒都找不到,知道白準是故意的,乾脆肆無忌憚摸他的大腿。
白準斥他一聲:“摸哪兒呢。”
“你想我摸你哪兒?”
霍震燁說完,就見白準耳朵紅了,他聲音有種不同的低啞:“等你好了。”
好了乾點什麽,他的眼神明明白白的。
阿秀剛走到門邊,又頓住腳步,禇姐姐教導過她了,七爺和霍先生兩個人在屋裡的時候,她要敲敲門才能進去。
阿秀敲了敲門,白準飛快抬眼,鳳眼染就一絲脂色,他沉聲問:“怎麽?”
比往常還要威嚴的多。
阿秀怯生生把信箋遞過來,白準還未恢復,無力抬手,霍震燁用目光詢問他,看他沒反對,接過信拆開。
“是一門送來的信。”霍震燁一目十行,信是洪四海寫來的,他向白準求救,洪老爺子昏迷不醒。
“這是什麽時候送來的?”
阿秀想了想,寫下來給告訴他們,是白準剛入夢沒多久。
洪四海親自上門來請,阿秀怎麽也不肯給他開門,急得這胖子差點上牆,他最後留下信件,信上說洪老爺子已經兩天未醒。
看著像是在睡夢中,可哪有睡著了覺就醒不過來的呢?
“一關道對一門也下手了。”霍震燁說完,白準就要起來。
“你現在不能去。”霍震燁把他按在枕上,根本不費力氣,白準精力不濟,一碰就躺下了。
“我必須去。”他這麽說,“洪門主是八門的老人。”洪老爺子要是沒了,八門要散那是早晚的事。
他執意要去,看霍震燁不許,乾脆調來紙仆,讓他們替他換衣。
霍震燁不由生怒,按捺怒氣,看白準臉色白紙一樣,還非要趕去一門,又心疼他:“我開車送你去。”
“不用。”白準的擔心剛露上眉梢,又藏起來,冷言掩飾:“你這樣開車,我可不坐。”
霍震燁站起來換衣服,不理會白準的反對,雇車去洪家。
洪四海聽說白準來了,出門來迎,洪老爺子昏睡不醒,求白七爺來看一看,他竟沒來,一門上下對白準都很不滿。
洪四海也是一樣,可他出來一看,就見白準和霍震燁兩人全都臉色不好,心裡打了個突:“七爺,您這是……剛醒?”
紅陽奪來的精氣消散,他哪還有精力再維持咒術,夢魘一斷,洪老爺子自然醒了過來。
白準闔目默認了。
洪四海肅然,他低聲道:“您去看看老爺子吧。”
直到把白準迎進門,到洪老爺子的臥室中,洪四海才屏退下人,左右一看,對白準交了底:“老爺子剛醒了沒多久。”
洪四海剛剛還以為是洪老爺子福大命大,這下看來,是因為白準他才醒的。
他深深作揖,臉上難得有正經臉色,不再眯縫著眼笑,洪老爺子昏迷這幾天裡,洪胖子瘦了一圈,連眼睛縫都比原來要開了些。
一門人多嘴雜,人心難齊。
洪老爺子才昏迷了幾天,下面人便蠢蠢欲動,分成好幾派,都開始預備洪老爺子的葬事了。
都說老爺子高壽,活到了壽數,若能在夢中無病無痛的走了,那是他的福氣。
今天又圍在洪老爺子的牀前,一個說:“四海啊,有些事也該預備起來了,要搭孝棚請鼓樂,還有全套的紙馬,白七爺不肯來,咱們總得先定下。”
另一個也說:“是啊,這辦什麽事都要有個章程。”
一門的宅子地契和銀行存款,總該有個數。
洪四海氣得肚皮都抖:“你們一個個,官面上吃飯的,江湖上有名望,哪一個不是沾了老爺子的光,要是沒有老爺子“字字金”的招牌,也能像今天這樣吃油穿綢?”
“四海,你這話可就難聽了,老爺子要是好好的,咱們哪會說這些,可他如今躺著,萬一哪天就駕鶴登仙了,咱們也得有準備。”
洪老爺子緩緩醒來,還沒開口,先聽見滿堂兒孫爭執遺產,他乾脆不睜眼睛,等到身邊只有洪四海在的時候,才動動手指。
到現在一門的人還不知道老爺子已經醒了。
白準的輪椅滾到洪老爺子牀前,洪老爺子一聽這聲音就睜開眼睛:“七爺來了。”
上回他是故意裝身體虛弱,眼耳昏花,如今這一聲卻是真的沒了精氣神,提氣半晌才道:“叫七爺見笑了,我是江湖越老,膽子越小,七爺要怪就怪我吧。”
白準早就知道一門是故意拿他頂在外頭,霍震燁又確實遭遇危險,他見的生死多了,只沉沉看著一門主,並不說話。
洪老爺子身體虛弱,但眼睛還清明:“八門要散了,我是攔不住了。”
二門五門六門,這三門早就有意歸進一關道中,洪老爺子也許原來還能撐上幾年,這麽虛耗了幾天,自知活不長了。
他想起那些逃也逃不出夢境,身子忍不住打顫,深吸口氣,穩住心神對白準說:“七爺能來看我一眼,就算全了情分了。”
洪老爺子想起年輕時初立八門,那會兒大家不過為了互相照應,混口飯吃。
誰也沒想到會走到這一步,煊赫過,又再沒落。
光透過牀的鏤花照在洪老爺子臉上,他眼中暮氣漸濃,白準一望就知,最遲也就是今天日落了。
“你的這些子孫,就不給你報仇?”白準看了眼洪胖子。
“提什麽仇不仇的,我已經想好了,宅子地契打起來都留不住,錢他們分也就分了。”洪老爺子本已經闔上眼。
又再睜開,先看霍震燁再看白準:“七爺是有後福的人,這地方不能再呆了。”
說完他就闔上眼,沒力氣再說更多話。
洪四海把白準和霍震燁送出門去,他猶豫了片刻告訴白準:“七爺,老爺子說他在夢裡佔了一支卦。”
洪老爺子自夢中醒來,避過眾人,愴然淚下,怎麽也不肯說他夢見什麽,但他說他在裡得了一支卦。
“什麽卦?”洪老爺子早就收山,字字金的招牌還在,但多是給達官顯貴們相面拆字,已經很久不卜卦了。
洪四海搖搖頭:“老爺子不肯說,只叫我帶上家眷,往南面避禍。”
讓他辦完喪事,即刻就走。
霍震燁握緊輪椅扶手,時局已經壞到這個地步了?
洪四海說完就回到大宅,宅中沒一會兒傳來哭聲,洪家門口掛起白燈籠,下人弟子人人腰間都束上白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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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準隔著門,靜靜望了一會兒門前的石獅,他漠然轉身:“走吧。”
作者有話要說: 七爺難受,七爺今天不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