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番外:三好(5)
李靖去而復返,把他娘嚇了一跳。他只說自己落了書在家裡。
進到房中,三好也驚奇地看他。
李靖被她一看,又不知該說什麼了。原本他就是聽了玉秀的話,心中愧疚,頭腦發熱跑了回來,可現在見到人了,才發覺根本沒想好回來要做什麼。
三好手上輕拍著安安的繈褓,哄他入睡,一邊輕聲問李靖:「相公怎麼又回來了?落東西了?」
李靖避開她的視線,坐在牀邊低頭看兒子,伸手戳了戳他的臉蛋,支支吾吾:「也……沒落什麼……」
三好哄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快把兒子哄睡了,被他這一戳,安安又睜開眼,皺起小眉頭,嘴巴一癟就要哭。
三好無言地看了李靖一眼,忙把兒子抱起來輕搖。
李靖也發覺自己幹了件蠢事,訕訕地縮回手指。
三好抱著安安,腦子裡卻轉了起來,思索他為何會這樣反常,想到他今天去見過玉秀,不由道:「玉秀姐那兒你去了嗎?」
李靖點了點頭,手指扣著牀鋪上的一處線頭,也不敢看她,期期艾艾道:「她跟我說了……一件事。」
三好轉頭看他,「什麼事?」
李靖抬頭與她對視一眼,又轉開來,有些難以啟齒,咬咬牙,道:「她說你在縣裡時,曾有名女子找上門來。」
一時間,三好心中轉過許多念頭,她沒想到玉秀會和李靖說這個,也不知她是怎麼說的,面上卻不顯,只淡淡道:「是有這麼一回事,過去這麼久,我都快忘了。」
李靖開了個頭,後面的話就一股腦說出來了。先和三好說了那名女子的身份,又說了兩人的相識,曾經的信件往來,以及他定親後就與人斷了來往的事。
三好聽後,久久不語。
說實話,她沒想過能從李靖口中聽到這些,想來他和那名女子真的已經沒什麼了。
若是剛成親那會兒,李靖與她說清,她大概會有些酸澀,但也會有喜悅,畢竟那會兒,她心中仍是有期待的。可是眼下,她的心裡早已平靜,再聽見這些話,只是有一種原來如此的感覺,並無多少歡喜。
往後如何言之尚早,既然他想要的是一個能與他談詩論畫的女子,那麼現在有這一個,以後就能有另一個。
現在他對這個家或許沒有二心,對安安對她心有責任,哪天他能力大了,能對別的女子負責了,那時候,他還能忍著心中的渴望,一心只守著這個家嗎?
或許會很難吧。
三好信他現在,卻不敢信他以後。
與其心懷惴惴擔心他哪天又喜歡上別人,不如現在就守著本心,不要再次沉迷。
她低頭看著安安熟睡的小臉,輕聲道:「既然是從前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李靖觀察她的臉色,小聲道:「你生氣了麼?聽說她那時說了許多難聽話。我不知她怎麼了,從前並不是這樣的性子。」
三好心裡有些好笑。她如今也算有點看明白了,李靖這個人,讀書的時候腦子或許好使,但生活中人情往來,他大概是真的一竅不通。
她雖只與那女子見了一面,可從她的話裡也聽出一點端倪。那姑娘該是覺得李靖以後前途不錯,認為自己搶了她日後的富貴了。
這世道對女子總是嚴苛,所以女人們學會了心口不一。
那女子愛慕富貴,但肯定不能直說,在李靖面前,定要裝成知書達理,溫柔賢惠的模樣。若讓李靖見了那日她的面目,定不會再喜歡了吧。
不說別人,只說她自己,不也是這樣,心裡冷冷看著這一切,嘴上卻說著賢惠寬容的話,不過都是披著一層好看的外皮罷了。
這麼想著,她越發覺得沒什麼意思,面上也帶了些與疲憊,只嘆了口氣,輕輕搖頭。
李靖見了便有些緊張,心裡更認定周如芸說了難聽話,將她傷到了。
他平日雖然看著沒什麼話,心裡卻分得清。在他心中有一杆稱,家裡人分量最重,其次是他的前途抱負,然後才是其他。
之前他雖對周如芸有好感,但也僅是一點朦朧之感,定了親後決定與她斷了來往時,心裡只有幾分遺憾,並無傷心不捨。後來與三好成親,一開始感覺也是淡淡的,慢慢地習慣了有這麼個屋裡人,等三好懷孕生了孩子,在他心中,這就是他的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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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眼下在他來看,三好是家人,自然最重要的,而周如芸屬於其他那一類,這兩個人是不需要比較的,不管誰對誰錯,他的秤桿已經向三好傾斜。
因此不管周如芸是否真的會些那些尖酸刻薄的話,他都認定她說了,而且三好被她傷了。
他看著三好微垂的眼瞼,心裡越發內疚起來,因為此事說到底是因他而起。況且因周如芸是名女子,她父親是他的夫子,他還不能幫三好把這筆帳討回來。這麼想著,更加自責。
他大著膽子伸手握住三好的手掌,輕輕握了握,面皮微紅,道:「你放心,日後定不會讓別人再來欺負你。」
三好驚訝地看他一眼,李靖撇開眼,不敢與她對視,手卻沒放開。
琴嬸子端著盤子進來,一眼見到兩人握住的雙手,一愣,輕手輕腳又退了出去,面上偷笑。
這傻小子,還說是落了東西,她還奇怪,從前從未見他落過,怎麼這次丟三落四的,卻原來是捨不得媳婦兒孩子,又跑回來了。
總算是開竅了呀,她心中微嘆,之後只等二兒子成了親,家裡再置幾畝田,她的心願就都了了。
轉眼就到了過年,李靖學院休了假,他便帶著三好交待他買的東西往家裡趕。這幾個月他一個月回去兩趟,每次在家待上一天,以前不覺得什麼,一直都是一個月回一次家,有時同窗相邀,一兩個月沒回去也是常有的,現在卻覺得每次在家中時間過得太快,一眨眼就又該走了。他從未如此盼過過年的這次休假。
安安四個多月了,小傢伙五官像他爹,越發俊俏起來,性子卻像他娘,愛笑,不論誰來逗,都咯咯咯咯笑個不停,極惹人疼愛。
李靖到了家裡,見過爹娘,之後頭一件事就是去找他們母子倆。
琴嬸子托李大柱打了一張小吊牀,平日裡大家忙時,就讓安安躺在吊牀裡。三好在一旁織布,時不時轉頭和小傢伙說兩聲,逗一逗,他就能乖乖躺上好半天。
李靖回來自然要把兒子抱起來,他現在手勢越發嫺熟,一抱能抱一下午,只是死要面子,只肯在房中抱著轉一轉,不願抱到外面去被人瞧見。
三好問他:「那布給玉秀姐了嗎?」
她從前一直織的是棉布,最近開始試著織絲綢。因玉秀冬至回來時送了她兩方極精美的帕子,所以綢布織出來後,她讓李靖帶了幾尺給玉秀。
說起那兩塊帕子,到也有一件可笑的事。前不久她帶著安安回娘家看奶奶,期間給安安擦口水時,讓堂妹看見了那塊手帕。
玉秀繡莊裡的帕子,用的是上好的綢緞,繡樣新穎多變,做工精緻,一看就不是尋常可比的。
她那堂妹一眼看上了,竟厚著臉皮向她要,要不成後又拿了二十文,讓她幫忙買一塊。
她只笑著說這是縣城裡數一數二的鋪子裡出來的手帕,一塊要賣到一百文錢。
這才讓她訕訕地閉了嘴。
「給了。」李靖單手抱著安安,一只手在懷裡掏了掏,掏出一個荷包來,遞過去。
荷包的料子是光滑細緻的綢緞,上面繡著一叢雍容繁複的牡丹,色彩鮮豔,繡工精緻,栩栩如生。
三好略一遲疑,接過來看了看,道:「這是你買的?」
李靖點點頭,「玉秀說這是最新的樣式。」
三好微微頷首,小心撫著上頭的繡紋,道:「我很喜歡。」
李靖聽了,心裡便有些滿足。
夜裡,一家三口安置下,安安睡在夫妻倆中間,三好在內側,李靖睡在外頭。
三好正想著明日早上該做什麼吃的,突然聽李靖道:「來年秋闈,我打算下場試一試。」
三好略微一驚,道:「我聽人說要去省城考?」
李靖道:「不錯,學院裡有幾個同窗明年也要下場,我們相約一同出發,走水路。」
三年前他考中秀才,次年便可參加鄉試,只是他自覺還有許多不足,因此又等了三年。這次他不敢說十拿九穩,但也有了七八分把握。若考中舉人,便可被縣學聘為夫子,不但每月有奉祿,還能分得一間小院,可將家人接去同住。自安安出生後,他便一直在謀劃此事。
三好又問:「什麼時候出發,要去多久?」
李靖道:「中元節後出發,八月初九開考,九月初就能回來。」
三好在暗裡點點頭,她雖未出過遠門,可也知道這一趟去省城,來回車馬食宿必然需要不少。不知家中現在還有多少銀子,好在這一年多李靖給她的銀子她都收著,眼下距明年七月又有大半年,可以讓她慢慢張羅。
李靖見她安靜,壯了膽去握她的手,看她沒反應,又大膽捏了捏,手指在她手心輕撓。
三好並不理他。她覺得有些好笑,剛成親那會兒,他見了她是一副目不斜視的模樣,僅有的幾次親近,也是她為了有個孩子而主動的。
後來她懷孕,就沒動過那種心思了,安安出生的這段日子,更是沒精力,也不想。
如今他卻開始試試探探的了。
三好收回手,打了個哈欠,道:「睡吧,我困了。」
李靖默默縮回手,有點蔫蔫的。
除夕夜飯桌上,李靖與家人說了他要參加秋闈的打算。於是這一年,除了給李流定下親事,家裡另一件大事就是給他的遠行做準備。
出發前一天晚上,三好在油燈下檢查他的行李,看看是否遺漏了什麼。
安安被他奶奶帶去睡了,房裡只有小夫妻兩個。
李靖看著她忙忙碌碌的身影,心裡升起一些離別惆悵。
熄了燈歇下,兩人望著牀帳,都睜著眼,都未出聲。
房間裡安靜了許久,三好突然道:「你要平安回來,我和安安在家等你。」
李靖沒有回答,在黑暗裡摸索到她的手,緊緊握住,人也靠了過來。
這一次,三好到底沒有拒絕他。
這年秋天,人們對李靖的稱呼從李秀才變成了舉人老爺,連他爹李松出門,都有人喊老太爺了。
不久後,三好又有了身孕,她自己心中複雜得很,因為她和李靖只他出發前那一次,沒想到就懷上了。
一下子雙喜臨門,琴嬸子每天都樂得合不攏嘴。
入冬前,李靖帶著妻兒去了縣裡,入住縣學中的一處小院。
三好有了孕,李靖便不讓她再織布了,那台機杼也沒帶來,她平日裡沒什麼事,只時常去玉秀繡莊裡坐一坐,或者與其他夫子的夫人說說閒話。她雖沒讀過書,可脾氣好,又愛笑,那些夫人們都挺喜歡與她來往。
從她們口中,三好得知之前與李靖有來往的周如芸,和一個外鄉學子好上,因她爹不同意,她竟和人私奔了。
她爹覺得丟人,也不報官,只當沒生過這個女兒,可憐她娘日日以淚洗面。
三好聽後也跟著唏噓兩聲,心裡卻平靜無波。
次年夏天,她生下一個女兒。李靖對這個小棉襖,竟比對安安還愛些,也不怕丟人了,每日抱來抱去,給人開了玩笑也是樂呵呵的。
三好給女兒取小名寧寧。
安安這時已經兩歲整了,正是開始頑皮的時候,每日裡玩得髒兮兮的回來,李靖見了便要訓他。
他自做了夫子,雖年紀還輕,卻已經有幾分老夫子的嚴厲了,那張臉一板下來,安安便嚇得不行,每日只往他娘身後躲。
三好自然護著兒子,在她看來,兩三歲的男孩正是該玩的時候,難道眼下就要拘著他念書嗎?那早晚跟他爹一樣,念成個書呆子。
李靖在兒子面前有幾分威嚴,但一見三好,立刻就軟了三分,再被她輕描淡寫說幾句,更只有點頭的份了。
一家子四口平日都在縣裡,等每月李靖休息,便和三好一起帶孩子回李家溝。
這一兩年來,家裡也發生了不少大事。李流已經成親了,家裡原本四間屋子,現在又擴建了,東西廂房各兩間。他們娘早已分配好了,大兒子一家住東廂,二兒子住西廂,正屋還空了一間,留給李月梅回娘家時住。此外家中陸續也買了幾畝田,李靖已經說服爹娘,讓他們不必再下地,只把家裡的田地租出去收租子。
如今人們說起李家溝來,不得不說的兩家人,一個是小遙山腳下的林家,另一個就是舉人老爺家了。
又過幾年,李靖上京參加椿闈,放榜後,得了二甲三十七名,賜進士出身,外放至一個小縣做縣令。
他至京中回來,到了縣裡,便一路被鑼鼓聲喧簇擁著,他謝絕許多邀請,坐著馬車回村,心中喜憂參半。
回了村,自然又是熱鬧不休,村裡族裡競相來看縣令大老爺的排場,一直到晚間,眾人才逐漸散去。
兩個孩子都在隔壁屋裡睡下了,三好端了熱水給李靖洗腳,又轉頭去收拾他帶回來的行李。
微燙的水泡著雙腳,暖意從腳底升騰上來,李靖額上微微出了點汗,一身的疲憊也隨著這些汗液消散。
再多的風光,再大的富貴,也不如此刻一盆熱水來得熨貼。
「三娘。」他輕喚。
三好回頭看他一眼,「怎麼?水涼了?」
李靖微微搖頭,心中遲疑,想了又想,終是忍不住道:「我上任的地方,距此地有千里之遙,你和孩子……願不願和我同去?」
三好詫異道:「不然呢?你要一個人去嗎?」
李靖忙搖頭,待明白她的意思,不由傻笑起來。自聖旨頒下,他心中就記掛著這件事,連高中的喜悅都壓下了大半,此刻終於放下心事。
三好有點嫌棄,兩個孩子的爹了,做過幾年夫子的人,年近三十,馬上就是縣太爺了,笑起來竟這樣傻。
半月後,縣太爺帶著妻兒走馬上任。
他管轄的縣雖小,卻因靠著一條河,有個碼頭,商船往來便利,縣中人多行商,因而並不窮。
他來的那日,騎著高頭大馬,前方衙役開道,後面轎子上妻兒緊隨,兩旁百姓夾道,當真意氣風發,躊躇滿志。
新官上任,各方勢力自然要來探探虛實,因此紛紛派出了自己的夫人。
三好這個新上任的縣太爺夫人,椅子還未坐熱,就團團忙了起來。
好在那幾年在縣裡,時常與夫子們的夫人往來,又在玉秀店中見了不少富家婦人,待人接物成熟了不少,倒沒出什麼差錯。只是每日與人說些虛虛實實半真半假的話,心裡有些不耐,卻又不得不掛著笑與人周旋。
卻不知那些夫人們見了她更是驚奇。在她們看來,這個縣太爺夫人,既無十分的姿色,也沒多少才學,看身段也不出色,卻能將縣太爺拿捏得牢牢的,後院裡別說小妾,連個通房丫頭都沒有,怎麼不讓人驚奇。更何況縣太爺又年輕,長得又俊朗,那樣的人品,打著燈籠也難找,竟肯只守著結髮夫人?
自然有人不信這個邪,夫人們打了頭陣之後,那些老爺們就該出手了。
三天兩頭有家人來送請帖,有一些李靖不能推,只得去赴宴。有些宴『清』,有些宴『濁』,有時他半夜回來,除了一身酒氣,三好還能嗅到一絲脂粉味。
她只不作聲。
直到有一天,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子被人送到家裡來,說是來伺候縣太爺的。
三好看著她們花一樣的臉龐,嬌滴滴的身段,心裡冷笑,這哪是來伺候人的,這是等著讓人伺候的呢。
她招來下人,讓他們開始收拾行李。
等李靖聞訊趕回家,她已經打包好,帶著兩個孩子,只等登車走人了。
李靖也管不得眾多下人在場,急急道:「三娘、三娘,這是怎麼了,怎麼突然要走?」
三好輕輕一笑,「相公日理萬機,這後院的事,我自該料理好,不讓你操心。只是我們家院子小,容不下許多人,今日兩個妹妹來了,自然不能委屈了她們,免得相公心疼。所以我想著,不如我帶著兩個孩子回老家,將院子騰出來,相公和妹妹們住在裡頭,必定又寬敞又快活。」
李靖聽得出了一身汗,忙道:「哪有什麼妹妹,你別亂想,我這就讓人送回去。」
三好道:「那怎麼行,我看相公最近夜裡回來得晚,想來都是這兩個妹妹伺候的,相公忍心將她們送走,我卻不忍心了。」
李靖額角冷汗直流,急急解釋道:「沒有的事,三娘,你信我,我從未碰過她們。」
三好輕輕一哼,「難不成是我鼻子出了毛病,相公衣服上那些香味不是脂粉,而是墨水不成?相公不要覺得我是個不容人的,你且放心,外頭有幾個妹妹都接回來就是了,若這院子不夠大,那就再買一個,總能住得下。我和孩子們就不在相公眼前礙眼了。」
說著,轉身就要踏上馬車。
李靖忙扯住她,哀哀求道:「三娘你別走,你信我,我真的不曾做過對不起你的事。衣服上那些味道,都是別人沾過來的,我真的一個都沒碰。你若不喜歡,往後那些邀請我都不去了,都家在陪你和孩子,好不好?」
三好偏過身,斜眼瞧他,「相公說哪裡的話,我可從沒有攔著你赴宴的意思。」
李靖見她願意回轉,忙點頭道:「是是是,是我不願意,是我自己不想去。」
三好又道:「這可叫我為難了,兩個妹妹都到家裡來了,難道還要我將人請出去?這多不好。」
李靖忙道:「我讓她們走,是我要她們走的,不是三娘趕的。」
「若以後還有妹妹上門來怎麼辦?」三好歪頭苦惱道:「等以後妹妹來了,我總是要回老家的,算了,不如現在就走了吧。」
李靖嚇得一把抱住她,眼眶都急紅了,「不會有的,現在不會有,以後也不會有,三娘你放心,不會有的,我求你別走。」
他是真的急怕了,箍在三好腰間的手臂勒得她發痛。
她沉默許久,嘆了口氣,掰開他的手臂,轉頭來看著他慌亂的雙眼,道:「相公今日的話,我記得了,也信了。請相公也記在心裡,若哪日忘了,我恐怕不能提醒你。」
李靖連連點頭,眼眶發紅。
縣太爺後院的危機,以那兩名姑娘被送回去而告終。與此同時,縣太爺懼內的名聲也徹底傳了出去,舉縣皆知。此後,再也沒有不長眼的送美人來觸霉頭。這是後話了。
這日晚間,因白天一場驚魂,李靖似被嚇狠了,黏黏糊糊跟在三好後頭,一刻也不敢放鬆。
三好哄睡了兩個孩子,一轉頭差點與他撞上。她推了推他,道:「還不去洗漱,在這裡幹什麼。」
李靖便一步三回頭地去了,草草洗澡回到屋裡,卻不見人,他心裡一驚,喊了聲三娘,就要衝出屋去找人。
三好無奈道:「我在屋裡,躺在牀上呢。」
李靖將衝出去的腳收回來,繞過屏風,見她果真在牀上,才鬆了口氣。
三好見他這樣,又好笑又好氣,招招手讓他過來。
縣太爺便巴巴地來了。
三好仔細看他,說實在話,就算不說他的身份,光看外表,李靖也是有些資本的,難怪外邊的女人削尖了頭要往他身邊湊。
從前她只覺得自己與孩子在他心中,多少應該有些分量。今天李靖的表現,卻讓她有些意外。她沒料到,這分量,有那麼重。
今天她說要走,雖有幾分賭氣,卻也是真的打定主意要走的。她無法想像,這個院子裡住進了別的女人,自己還與她們和樂融融的模樣。就算只是裝模作樣,她也不願裝。
她不覺得自己愛上了李靖,若眼下他帶了別的女人回來,她既不會哭,也不會鬧,但她會帶著孩子遠遠走開。
李靖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掀開被子上了牀,湊近她低聲道:「三娘,前些日子是我錯了,不該出去喝酒。但我真的沒有碰過別人,那些地方脂粉味重,我坐著身上就帶了味。以後再也不去了,你別生氣。」
三好想了想,道:「都不去也不好,你在這裡為官,自然要與他們打好交道,否則別人會說你不合群,往後就不好做事了。你若內心堅定,就算去了花街柳巷,我相信你也能乾乾淨淨地出來。若心裡本就有想法,就算住在和尚廟裡,照樣不會安生。」
李靖忙點頭,「你說的是。」
三好打了個小哈欠,今日鬧了這一齣,她都沒午睡,困了。
李靖試探著伸出手,將她柔軟的身體攏來懷裡抱著。
三好只撩起眼皮看了看,任他抱著睡了過去。
第二日早上,縣太爺身體麻了半邊,在牀上躺了許久才能爬起來。好在這事除了夫人,並無外人知道。
這日午間,李靖在衙門裡坐班,外頭突然有人給他送了一封信。他拆開看了,許久後長長嘆了口氣。
等回了家,也不敢隱瞞,一五一十說給三好聽。
原來給他寫信的竟是周如芸。
數年前周如芸與一名書生好上,她爹不同意,她想起曾經錯過李靖,怕到手的榮華富貴又丟了,於是下了決心不願再錯過這個,便瞞了家裡人與書生私奔。只打算日後做了官太太,再回去讓她爹看個明白。
卻不想那書生只是用花言巧語來騙她,將她拐來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賣了,一個良家閨女就此淪落風塵。
她試著逃過幾次,卻都被抓回來,遭了幾次毒打後,漸漸絕望,不敢再逃。每每夜深人靜,想起從前家中無憂無慮的日子,便不住痛哭流淚。
偶然一次機會,讓她聽說本縣新來的縣太爺是平陽縣人士,名叫李靖,她心裡又升起了希望,如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千方百計讓人送了封信上門,只望這個李靖是她認識的那個定安,能救她出苦海。
三好聽李靖說完,心中也有些感慨。雖說周如芸眼下落到這地步,一半原因是她咎由自取,但更可恨的卻是那個騙她的書生。況且她父親是李靖的夫子,這事無論如何他也不能置之度外。
三好道:「你準備怎麼辦?」
李靖道:「我打算寫一封信給夫子,他若知道,必定會趕來。」
三好想起之前聽別的夫人說,周夫子怕丟人,只當沒這個女兒的事,心道他若知道了,未必會來。她道:「信是要寫,卻不是寫給夫子,而是要寫給他的夫人,順便把周姑娘寫給你的信附上,當娘的總是心軟,不會棄女兒不顧。此外,在周家人趕來之前,咱們要先想辦法把周姑娘贖出來,那種地方,多待一天都是受罪。」
李靖點頭,道:「這事我來想辦法,只是不知要將她安置在何處?」
三好看他,道:「你說呢?」
李靖道:「我讓人另外租間屋子給她吧。」
三好笑了笑,「怎麼不讓人住到家裡來,你們兩人還能敘敘舊。」
李靖搖頭,「不行,她若又說難聽話氣你怎麼辦?」
三好不過是與他開玩笑,沒想到他還記得這事,心裡莫名有點高興,「我都忘了,你還小心眼記著呢。」
李靖道:「我都記得。」
這事他便去辦了,找人將周如芸贖出來,安置好,又讓人時時看著,不讓她亂跑。看著的人幾次來傳話,說周如芸要見他,他都不理。
卻不想有一次還是讓她跑出來了。
李靖如今住的院子就在縣衙後頭,只隔了一條小巷,這日他從後門出來,就被堵了個正著。
周如芸看著變了許多,從前明妹豔麗的女子,如今瘦得脫了形,一身白衣穿在身上,彷彿就要隨風而去。她哀怨地看著李靖,「定安,你好狠的心。」
李靖皺眉看著她,道:「你不該亂跑,我已經讓人給你家裡送了信,他們很快會來接你。」
「不!」周如芸猛烈搖頭,「我不跟他們回去!」
她心知以她爹的性子,就算派人來接她,為了名聲,回去後肯定會把她送到尼姑庵去,她怎麼能忍受一輩子吃齋念佛的日子?
她看著李靖,從前她設想的官太太的日子,就在眼前,這個人果然有出息了。可惜本該是她的位置卻讓別的女人搶走了,她怎麼甘心?!
她敢肯定那個鄉下女人守不住李靖,也對自己有信心,只要給她一個機會,讓她留在李靖身邊,她早晚能把屬於自己的東西奪回來!
想到這裡,她的眼裡盈滿淚水,看著越發楚楚可憐,她哀求道:「定安,看著我們往日的情分上,我求你不要把我送走。我知道如今我配不上你了,也不敢奢望能夠站在你身邊,我只希望能遠遠看著你,就算是做一個小丫鬟,就算日日給你端茶送水我也願意。」
李靖搖頭道:「我這裡不缺丫鬟,你快回去吧。」
「為什麼?!」看他這樣毫不留情,周如芸終於裝不下去,尖聲道:「我哪裡不好?!哪裡比不上那個鄉下女人!你當初選了她,卻不肯選我!」
她情緒激動,沒發覺負責看著她的人已經從後頭偷偷摸過來了。
李靖見了,面上仍淡淡道:「過去的事,何必再提。」
周如芸又尖厲地喊了一聲,正要朝他撲過來,就被後面的人瞅準空子牢牢按住。
那人頭上冷汗冒出來,直道定會看好她。
李靖點點頭,讓他帶走看牢。
周如芸掙扎尖叫不休,到底還是被拖走了。
李靖呼了口氣,上前幾步推開自家院子後門,卻見三好就在門後。
他一愣,忙道:「三娘你聽見了?我沒跟她說什麼。」
三好淡淡掃他一眼,「難不成我是老虎,讓你怕成這樣?」
李靖連忙搖頭。
三好輕輕哼了一聲,轉身走了。
李靖在後面亦步亦趨跟著。
回到房裡,兩個孩子圍上來,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李靖一邊應付,一邊偷眼去看孩子他娘。
等兩個孩子乏了,讓人帶去休息,三好才道:「相公把心放回肚裡就是,我之前既然說了信你,就一定能夠做到,何必這樣疑心。」
李靖湊過去,小心道:「我不是疑心你,只是怕你不高興。」
三好轉頭來看他,半晌後主動握了握他的手,道:「我若不高興,自然會說。相公待我的心我知道,你既然一心一意對我,我也不會虛情假意待你。」
李靖忙回握她,面上發紅,道:「你放心,我以後只對你一心一意。」
三好聽後,微微一笑。
她花了這麼多年,終於覺得李靖的真心可信,也願意再次打開心扉,重新去接受他。但她也時時警惕著,這一次,他若再傷了她的心,那往後絕沒有又一次的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