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昨天』?」
黎靜荷本以為是眼前這個年輕人在開玩笑, 只是在目光交匯了幾秒之後, 她才發現對方竟然似乎是認真的。
黎靜荷心裡思緒分秒之內就轉了不知道多少個彎, 到最後她若有深意地看了旁邊的秦晴一眼。
「為什麼戒了?」
她又問了句,心裡也有些好奇這個年輕人能說出什麼花來。
只是這一次,再次出乎黎靜荷的意料, 坐在她對面的年輕人語氣平靜地答話:「對自己和周圍人的身體都不好, 所以戒掉了。」
沒一句多餘的解釋或是刻意的討好。
——儘管秦家三位長輩心裡都清楚,「戒煙」這樣的決定,多半是因為秦晴提起過黎靜荷對煙草的排斥。
不說謊也不賣弄,聰明且懂分寸。……倒是個挺有意思的年輕人。
黎靜荷看向聞煜風的眼神裡, 少了那些漠然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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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經國在一旁注意到黎靜荷神情的變化,心裡有些複雜地看了聞煜風一眼。
然後他接過話頭。「我聽小晴說,你是高中畢業之後,直接去了特種部隊服役?」
提及這個, 聞煜風瞳孔輕輕地縮了一下。
他近乎本能地看向坐在自己身旁沒多遠的女孩兒。
這個反應讓秦經國一頭霧水:「……涉及機密不方便提?」
「不是。」
聞煜風將視線轉回,「在部隊待了五年。兩年前在……訓練中視力受損, 因傷退役, 前不久身體完全復原。」
秦晴指尖輕抖了下。
過了兩秒,她抬起頭來看向秦經國。
秦經國被自家女兒那暗含深意的眼神盯得一愣。
看出這個話題對於兩人來說似乎有些禁區,秦經國只得跳了過去。
——
「那你現在是已經轉業了?」
提起這個, 聞煜風拿出了隨身的名片夾,從裡面取了一張,雙手遞給了秦經國。
這下,連旁邊坐著的秦晴都愣了一會兒。
她還真不知道聞煜風竟然有名片這種東西。
「不是轉業, 」聞煜風似乎看出了秦晴的茫然,用眼神安撫了她一下,然後才轉向秦經國,解釋道,「目前在安保公司就職。」
「副總經理?」
大略掃了一眼名片,秦經國有些意外地看向聞煜風。「你今年才二十七吧?」
「是。」
一旁黎靜荷此時接過了秦經國遞來的名片,抬在半空的手停了下,一點思慮從她眉眼間閃過。
「……木同安保?」
她抬起視線,這一次目光帶著頗為認真的審視。
「這家公司我聽說過,公司擴營速度和市場占額在業內都算是史無前例,但據我所知也絕對不是這一兩年內發展起來的。」
聞煜風自然聽得懂黎靜荷的言外之意,他沉默了片刻之後,坦言道。
「副總經理只是代職,我有木同百分之二十七的股份。」
聽了聞煜風的話,心裡早有猜測的黎靜荷並不意外。
她微皺起眉,轉頭看向秦晴。
秦晴心虛地往沙發裡面挪了一寸。
——
昨晚父母盤問關於聞煜風的家庭狀況,秦晴只提了他母親早年去世、家裡關係比較冷淡的事情,其餘一概未談。
聞煜風見狀,主動開口:「這件事情我沒有提前跟甜……晴晴提起,是我的疏漏。」
不等黎靜荷和秦經國做什麼反應,秦奶奶就笑眯眯地插了話:
「小煜啊,你該怎麼叫怎麼叫,不用顧忌。『甜甜』這個小名還是我起的呢,好聽吧?」
「嗯。」聞煜風想都沒想就應了一聲,他唇角微掀著看向秦晴,「人如其名。」
秦晴沒想到聞煜風當著黎靜荷和秦經國的面也敢出言「調系」,一時臉頰都紅了個通透。
眼看著話題方向又被秦奶奶一句話帶跑偏了,黎靜荷無奈地看向老太太的方向。
秦奶奶眼觀鼻鼻觀心,權當沒看見兒媳的無奈目光。
黎靜荷只得轉回。
「那你之後有什麼打算嗎?」
對於這個問題,聞煜風同樣沒做什麼思考,「看甜甜的規劃。」
他望向秦晴,黑眸裡笑色熠熠。始終安靜垂著的手抬起來,托握住女孩兒的指尖——
「她就是我未來全部的打算。」
「……」
秦晴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而這人一點都不在意自己正在出口的話語,還變本加厲地伸手過來捏她的指尖——
「啪」地一聲,秦晴毫不猶豫地拍開了那只手。
安靜的客廳裡,這聲音清脆乾淨,把另外三位長輩當場就看愣了眼。
秦奶奶最先反應過來,心疼地瞧向聞煜風的手——白皙的指背上一片被暴/力「虐/待」之後的紅痕。
「你這孩子!」秦奶奶責怪地睖秦晴,「怎麼下手那麼重呢!」
秦晴此時也正在為自己的條件反射心裡微惱,有點自責地抬頭。
然而她的視線裡,聞煜風眼底的笑色卻更添了三分。
——這人不但不懊惱不尷尬,反而有些戲謔地回望著她。
這縱容的模樣簡直無需言表。
一旁本來都有些尷尬的秦經國與黎靜荷見了這場面,很是心情複雜地對視了眼。
而此時秦奶奶已經站起身了,「我記得冷藏還放著幾只冰袋吧?」
聞煜風從秦晴那兒收回視線。
「奶奶,我用不上的。」
然後他轉回身,托起秦晴那只「行兇」的手,翻過來在指尖位置看了幾遍,才抬起眼,「你用麼?」
秦晴還沒說話,秦奶奶介面了,沒好氣的:「她不用,疼一會兒也該。」
秦晴癟了下嘴,「奶奶,您到底該心疼我還是該心疼他啊?」
「你打了人家小煜,你說我該心疼誰?再說,瞧小煜被你欺負慣了那模樣,我當然得對他好點了。」
聞煜風聞言低笑了聲,看向秦奶奶。
「奶奶,那您對甜甜好點,就是對我最好了。」
一旁被冷落了好一會兒的秦經國終於有點看不下去了。
——
他的寶貝女兒,倒是被眼前這個小子哄得心花怒放言笑晏晏,總有一種家裡白菜被拱了的感覺……
「小聞,挺會說話啊。」秦經國說。
去拿冰袋又折返的秦奶奶看向他:「是比你會說。」
秦經國:「…………」
被自家老母親懟得無言以對,他委屈地看向秦奶奶。
秦奶奶哼了聲,臉也拉下來了。
「盤問半上午了,還沒完了是吧?說人家小煜會說話?他做的可比說的多得多——」
秦奶奶往沙發上一坐,冷著臉看秦經國,「高中那會兒他拎著個保溫桶在走廊裡面等甜甜,一等等上將近四個小時的時候,你還忙著在公司開會呢吧?你等過你閨女四十分鐘嗎?」
這話一出,秦經國愣了下,秦晴也茫然地睜大眼看向聞煜風。
從「保溫桶」三個字第一時間反應過來,聞煜風眸子裡掠過一瞬的狼狽。
沒去看這些人的表情,秦奶奶又繼續數落:「甜甜高中那會兒抵抗力差,動不動就感冒發燒,好幾次都是小煜前後跑著照顧,有兩次更是半夜兩三點背著甜甜去的醫院——那會兒你在哪兒呢?忙著應酬還是在被窩裡呼呼大睡?」
「……」
秦經國被數落得頭都抬不起來了。
旁邊黎靜荷臉色也不好看。她心裡明白得很,秦奶奶雖然看上去只是在對著秦經國發火,但這話裡兩人一半一半,誰也落不掉逃不脫。
「那兩三年你們忙得不著家,就我和甜甜兩個人,一個老一個弱。家裡大大小小裡裡外外的麻煩事情,都是小煜整天不厭其煩地幫著忙,逢年過節,他比你們問候得都勤。——好,到現在,你們一個退休了,另一個也快了,有時間回家待著了,也想起來坐在這兒正兒八經地盤問起人家來了?你們沒先盤問盤問自己——這二十多年的爹媽當得稱不稱職合不合格?」
秦經國被訓得老臉通紅:「媽……您別說了,小聞還在這兒坐著呢,別讓外人看笑話。」
「外人什麼外人!」秦奶奶把沙發扶手一拍,「前兩天我就想說,我為什麼憋到現在?我就是等小煜上門,讓他吃個定心丸——幾年前我就認定了,只要我們甜甜願意,他倆的事情,你們兩個誰都沒資格反對!」
「媽,我們畢竟是小晴的父母,肯定要考慮……」
秦奶奶卻是絲毫不給秦經國再開口的機會,直接截斷了話音:「小煜對甜甜比你們這兩個做父母的都好,你告訴我,你拿什麼資格反對?」
秦經國和黎靜荷徹底沉默下來。
別說是他們兩個,就連秦晴和聞煜風都被秦奶奶猝不及防的爆發給嚇了一跳。
而到此時兩人回過神來,眼前局面已經是塵埃落定,沒什麼再中和的機會了。
一解心中鬱結之氣的秦奶奶表情重新柔和了些。
她抬頭看向鐘錶。
「十點多了,小煜中午留在家裡吃飯吧。」
擱在正常情況下聞煜風大概還會推辭兩句,但鑒於秦奶奶剛爆發完,在旁邊秦晴拼命的目光「提醒」下,聞煜風直接點頭應了一聲。
秦奶奶於是站起身往廚房走。
「小煜,幫奶奶一塊做幾個菜吧,好幾年沒嘗到你的手藝了。」
聞煜風應了一聲,向著秦家父母點頭示意下,就要起身跟去廚房。
秦經國尷尬地站起來:「媽,還是我給您打下手吧,小煜畢竟是第一次來家裡做客。」
聽秦經國隨著秦奶奶改了稱呼,坐在邊上的秦晴差點忍不住笑出來。
然而秦奶奶卻是一點面子都不給的——
「你?」秦奶奶轉回頭來看了秦經國一眼,又轉回去了,「在這方面,你和靜荷捆起來也沒法跟小煜比,還是省點材料吧。」
「……噗。」
看見秦經國吃癟的表情,秦晴到底還是沒忍住,側開臉輕笑出聲。
「……」
秦經國面無表情地把視線轉向秦晴。
忍不住笑被抓包的秦晴乖巧地回視秦經國和黎靜荷。
「爸,媽,他做飯確實挺好吃的,真的。」
看廚房的玻璃門被拉合,黎靜荷開口:「你認定他了,是嗎?」
秦晴沉默下來。
很久之後,她才把自己的目光從那玻璃門內的修長身影上收了回來。
秦晴望向黎靜荷,眼角彎下一點柔軟的弧度。
「媽媽,他第一次去奶奶家,是在我剛跳級進到高二的那年。那天吃完飯以後,他在廚房裡幫奶奶刷碗,奶奶誇他還損我時,他說我手太小,拿不住碗,應該離廚房遠一些,免得把碗碟打了。」
黎靜荷和秦經國都是一愣。他們顯然沒懂秦晴為什麼突然提這個。
但兩人還是沒說什麼,聽了下去。
「那時候我聽了很不高興,記仇了好久……直到後來有一次,我沒趕及家裡午餐時間,他給我做第一頓飯——他那天不肯讓我進廚房,還說……」
秦晴眼底笑意深了些,又好像蒙上了別的什麼情緒。
然後她聲音輕緩地重複起記憶裡男生的話語——
「基圍蝦的頭刺很硬,會扎手;各種廚房工具都很鋒利,有可能傷到;油鍋裡放帶水的材料時,濺起的熱油會燙傷;油煙機沒辦法把所有油煙抽走,對氣管和皮膚都不好……」
「我上次那樣說只是玩笑。真正想說的是,甜甜是個該被好好呵護的女孩兒,我不想你去做這些事情……以後只要有機會,這些事情我都會為你做,你不需要去學,更不需要為不擅長而感到沮喪。」
「事實上,你不擅長,我很高興。因為這說明在從前我不認識的那個甜甜身上,她始終都被很好地對待,什麼苦都沒去嘗。」
「這樣我可以不必遺憾,為什麼我沒早一步出現在你的身旁。」
「…………」
說完這些,秦晴忍不住輕聲笑出來。
她的眼底溢上一層淡淡的水光。
焦點重新回到她的眸子裡,秦晴認真地看著神情微滯的黎靜荷。
然後她一字一句地開口——
「所以,是的媽媽,我想你說得對。——這輩子,我只會認定這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