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愫/文
阿秀和禇芸守著白家小樓, 一個守內,一個守外。
霍白在夢中歡暢, 身體自然有反應。
阿秀盯著主人泛紅的臉色, 還以為白準是熱了,她替白準掀開一點被子,還用扇子替他扇風。
越扇越紅, 阿秀扔了紙扇,急急忙忙跑去天井找禇芸幫忙。
禇芸站在白家小樓的屋頂上,紅衣水袖,輕歌曼舞,深秋沾霧氣的濛濛月色, 在她水袖間翻拂。
一扭身看阿秀焦急跑來,禇芸雙袖輕振, 倏地飛進堂屋, 翩然落地。
阿秀跟著跑進來,白霍兩人並肩躺在牀上,呼吸急促,面色潮紅, 額角沁汗,他們會不會是在夢裡遇到了危險?
禇芸扭過臉:“你去找牀被子, 替他們蓋嚴實點。”
她在白家閣樓呆久了, 知道阿秀是紙人,阿秀又天真稚氣,禇芸看她像看小妹妹, 怎麽會教她這種事,只好含糊掩蓋過去。
說著看了霍白一眼,這兩人棺材裡面能親熱,夢裡還能親熱。
阿秀更懵懂了,臉紅不是因為熱嗎?都很熱了,為什麽還要蓋被子?
她有些不信,但還是聽話抱了一牀被子來,替主人跟霍先生蓋上,托著下巴坐在牀邊,守著香爐中的線香。
一邊盯著火星,一邊聽見屋頂“啪啪”聲響。
紅陽的剪紙人一個接一個想從各種地方鑽進白家,禇芸把白家小樓守得鐵桶一般,來一個打一個。
水袖連擊,像拍蒼蠅似的,把剪紙人拍了個稀巴爛。
白準不醒,阿秀就是老大,她指揮屋裡的紙人紙鳥一齊出動,守在窗邊牆邊,一見到紅陽的剪紙,就戳破撕碎。
天井裡下雪似的,散落了一層白色紙屑。
禇芸從長袖中伸出細白腕子,掌心一攏,一團鬼火打出去,紙屑燃燒照得滿屋瑩綠。
紅陽倒也沒指望這些紙人真能探聽到什麽消息,他不過為了絆住白準。
紅陽怎麽也想不到,白準竟肯為了霍震燁入夢,由旁人主導的夢,將自己的xin命交到另一個人手裡。
銅鏡裡的兩人還在演戲,白準當著紅陽的面做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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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陽吩咐二弟子:“找間紙扎店,買些劈好的紙竹來。”
二弟子陸鴻不知師父為何突然要紙竹,還點名要紙扎店的,但他很快買來,送到屋內,還稟報大師兄的高遠的近況。
“師兄體虛氣弱,我給他喂了些粥,師父要不要去看看他?”
“看他幹什麽?”紅陽皺眉不悅,揮揮手,“讓他活著就行。”對這個跟了他兩三年的大徒弟,竟然一點也顧惜了。
陸鴻跟伺候親爹似的伺候著高遠,就是以為紅陽還看重高遠。
高遠原來可沒少仗著大師兄的名頭排擠他,如今一看,師父根本也沒把高遠放在心上。
只要不死就行。
陸鴻退出屋子,小弟子向他匯報:“已經給大師兄送去肉粥了。”大家都在議論究竟是什麽功法,這麽厲害,讓大師兄連牙都掉光了,活像九十歲的老頭子。
“什麽大師兄,他現在就是一個廢人罷了,以後他的事不用特意來問我,不死就行。”陸鴻輕蔑說完,甩手走了。
這些小弟子看二師兄都這麽說,個個偷懶,誰願意給大師兄喂飯端水倒尿盆呢。
紅陽學白準的樣子磨劈剪,在火上烘彎竹骨架,架勢學得有模有樣。
白準心知紅陽正在看著,動作不緊不慢,把細致功夫做到十分,一根竹骨磨了半個小時。
霍震燁就在他身邊,看他看了半個小時。
“把你的眼睛挪遠點。”白準不耐煩了,演戲呢,認真點。
霍震燁就真的只挪遠了一點。
紅陽手上那根細竹條“啪”一聲被他捏斷了,他深吸口氣平複心緒,忍不住心生疑惑,難道白準也並沒有教過這個徒弟更深的功夫?
這個霍震燁除了磨竹劈竹,打打下手之外,七門調的隱秘他根本就不知道。
昨天看兩人在牀上糊天糊地,還以為白準把這徒弟當寶貝心肝兒了,原來竟也不過教點皮毛。
紅陽想到什麽,冷哼出聲:“七門的人,果然都是一個樣。”
牀上哄人的手段一流,下了牀還是什麽也不肯教!
白準不知紅陽這樣腹誹他,他懶洋洋耷著眼:“去給我買點汽水來。”
這是他們商量好的。
夢魘無形無聲,在夢中來去自如,暗中推動這個夢,霍震燁只有離開屋子,伯奇鳥才能發現它的蹤跡。
“除了汽水要不要點心?”霍震燁一本正經演戲給紅陽看,“你夜裡要餓的,我多買幾樣,你挑著吃。”
白準懶聲應他。
等他一出門,白準就坐直了身子,開始替神像穿法衣。
他指尖動的飛快,沒一會兒神像有初具雛形,法衣全由紙裁出來,整件衣裳就像是錦帛針線做的一樣。
紅陽刹時精神大振,他分不出神來去看霍震燁在幹什麽,只是盯住鏡面細看,心裡想這姓白的果然藏私了。
而姓霍的也知道白準藏私,他必定偷看過白準做紙扎,才能在夢裡也這樣排演。
這對師徒,倒跟他與白陽差不多。
白準有心炫技,兩手作畫,看得紅陽眼花繚亂,這些事他就從未見白陽做過。
七門後人會的,白陽肯定也會,委身伺候他這麽多年,他竟吝嗇如此,紅陽一面咬牙一邊記住這些步驟。
神像有一人高,法衣斑斕,神情肅穆,若非親眼所見,誰也不會信這全是紙竹扎出來的。
最後一步是點佛眼。
白準細磨朱砂,一邊碾磨一邊口中念念有詞。
紅陽把臉湊近銅鏡,想聽清白準到底在說什麽,這一定就是七門的法術咒語。
白準忽快忽慢,只動嘴皮不出聲,他的目光正透過伯奇鳥的眼睛,望著天空四周,搜尋夢魘的影子。
再大的夢境也總有盡頭。
越是熟悉的東西,細節就越真,越是記憶模糊的,就越像是假布景。
白準借鳥眼看了一圈,心是暗暗皺眉,這紈絝究竟是跑了多少地方?整個上海灘都在他夢裡,就連黃浦江的水都無比真實。
伯奇鳥撲棱一下,停在電線杆子上。
霍震燁挑了四五種點心,從點心店出來,外面天光大亮,他狀似無意的抬頭,向空中望一圈。
夢魘是極狡猾的,霍震燁感覺到那抹灰影就在附近了,可就是抓不住它。
他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他開始抹掉夢中無關的東西,留下來的就是夢魘。
建築、道路、行人,一樣接一樣的消失。
夢魘很快察覺他的意圖,等到夢境空白,它便無處藏身,霍震燁抹去一樣,它就讓那東西再次出現,不斷複製。
它動作越大,形跡就越明顯。
紙扎的伯食鳥飛速振動翅膀,炮彈一般彈向虛影,空中的影子被它戳中,它張大鳥嘴,把那團無色無形的東西吞吃入腹。
夢的世界,在夢魘被吞食的那刻傾塌。
霍震燁急步跑回去,他知道這是假的,但他想白準在他身邊。
白家小樓隆隆震動,白準抬頭一看,磚石掉落,紙人紙燈滾了一地。
紅陽這才察覺不對,他一下捧起銅鏡,桃花眼瞪成核桃大:“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催動法術,怎麽也找不到夢魘。
鏡子最後展現給他的影像是只灰鳥,尾羽高高翹起,羽翅背在身後,鳥眼裡透出冷然不屑。
紅陽盛怒!
他一下明白過來,鏡子裡就是白準!
他本來有機會用夢殺掉這兩人,不僅被他白白放過了,還損失一只夢魘。
紅陽捧著銅鏡剛要砸去,就見鏡中照出自己的臉來,他的半張臉先是裂開一道細口,跟著皮膚老化,血肉綻開。
奪來精氣正在飛速離開他的身體,高遠死了?
高遠躺在牀上連動都不能動,他皮囊老邁,可神識還清醒,看這些人對他的態度驟變,猜到了原因。
他躺在牀上,心裡不斷想為什麽紅陽把他折磨成這樣,卻不殺了他?
他雖是紅陽的弟子,可紅陽這些收過不少徒弟,死一個就往上排一個,高遠這個大師兄的名號就是這麽排下來的。
現在他知道,前面幾個“大師兄”的下場是什麽了。
紅陽不乾脆弄死他,要他活著,就一定有讓他活著的理由,可他如今這個樣子,還活著幹什麽?
高遠一夕變老,身子如同朽木,喘息就像破風箱,他假裝閉眼休息,等看著他的人走了,他慢慢撐坐起來。
動一下,喘一聲,好不容易挪到牀邊,他從牀頭摸出匕首。
將死之時又猶豫了,就在他猶豫的時候,從匕首中照見他的臉,他行將就木,現在不死,也是便宜了紅陽。
高遠將匕首插進自己的心口,生命流逝,精氣回籠,他的手又變得年輕有力起來。
他哈哈大笑,門外的小弟子聽見動靜,闖進門就見大師兄躺在牀上,他又變回原來的模樣,可他心口插著刀,臉上帶笑,人已經沒氣兒了。
霍震燁在坍塌的夢境中一路狂奔,他跑回餘慶裡,這裡的房子人都在逐漸消失,他一邊跑一邊躲過掉下的磚石。
白家小樓,就在盡頭,那扇門還在。
白準會不會還在門裡,他會不會也在等他?
霍震燁跑到門口,一把抓住了門環,眼前除了這道黑漆門,整個世界都已經空了,他急喘著推開了大門。
白準坐著竹輪椅,就在門內。
“你太慢了。”他沉著臉,這麽說。
霍震燁忍不住笑,他邁步向前。
在跨進門的那一刻,門消失了,他醒了過來。
霍震燁睜開眼睛,一時還不能適應現實的燈光,先覺得渴,然後是餓,他指尖一動,覺得掌中握著什麽。
夢中的笑,蔓延到現實,他一把攥住白準的手,牢牢握住。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忘記要營養液了,嚶,那就求一波作收吧
霍白雙雙把家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