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林語驚原本心情還挺好的,從昨天回去到今天晚上,終於把長假這幾天的作業全都弄完了。
明天開學,想著沈倦本來是說今晚回學校,就偷偷溜出來找他了。
沈倦那邊兒常備啤酒,不過林語驚不太喜歡那個牌子,她一般都自己買,費勁兒吧啦地拎著一袋子零食往老弄堂裡走。
真的太久不來,她站在漆黑的路口,甚至還有點兒陌生的恍惚感。
只是這點兒恍惚在看見門口站著的那人的時候徹底消失得無影無踪了。
林語驚本來覺得自己這兩年已經被磨得脾氣越來越好了。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有什麼好生氣的呢?
很多煩惱的來源都是因為,你自己想不開,自己沒辦法放過自己。
但是假如不是你自己跟自己過不去,是有人就是不肯放過你呢?
那就也別放過他。
林語驚最開始都沒認出來這人是聶星河,她只見過他一次,還是在不知道他是誰的情況下匆匆一眼。
直到他話說完,就算是傻子也猜出來了。
林語驚是真心實意地不明白這人到底在想些什麼。
她拽著他領子往外拖了拖,聶星河有一瞬間的動作,他抬手抓著她手腕,很快反應過來,一動沒動,任由她拖著,表情只有最開始的一下是愕然,緊接著就變成得安靜無聲。
他垂下手,打量著她,露出了一個饒有興趣的表情:「我是不是見過你?」
林語驚看了他一眼,回手關上了工作室的門,拽著聶星河拖到鐵門口。
聶星河明明看起來是弱勢的那個,卻依然不慌不忙:「哦,是你。」他笑笑,溫聲道,「林語驚?」
林語驚不好奇他為什麼會知道她的名字,她抿著唇拽著他頭髮「嘭」的一聲把他臉砸在門上。
聶星河一聲都沒吭。
林語驚拽著他頭髮猛地往上一拉,看著他說:「你剛剛是打算還手的,對嗎?」
「你為什麼要忍著?你想激怒沈倦,所以故意說那些話,然後呢?再告他個故意傷害?」林語驚歪著頭,「你覺得你能告成嗎?」
「你覺得我需要成嗎,」聶星河抬手,慢條斯理地抹了把鼻血,袖口隨著動作往下滑了滑,手臂上有一道紅色的痕跡,「只要有這件事兒存在,他就回不去了,他那個射擊隊不會要他。」
他笑了笑:「不用鬧太大,和上次一樣就行。」
林語驚沒來得及思考,注意力被他這一句話重新拉回來,眼神徹底冷下來,抓著他的腦袋再次按在冰涼的鐵門上。
兩個人兩句話說完不過剎那,工作室小門被人打開,沈倦站在門口。
林語驚抬眸,側頭看過去。
聶星河說得對,只要沈倦動手,他就完了,選手打人這事兒想都不用想,無論是因為什麼原因。
她漠然看著他,語氣有點兒沖:「進去。」
沈倦愣了愣,反而回手關上門,徑直走過來。
林語驚甚至不想讓聶星河出現在沈倦周圍五米範圍以內,她一把把他人甩開,聶星河趔趄了兩步,扶著門外電線桿桿子穩住腳步。
林語驚看清了他手臂上那條紅色的。
像是什麼東西割傷,傷口猙獰,血液看起來剛凝固不久,他甚至都沒包紮一下,若無其事的樣子。
她瞇了瞇眼。
沈倦已經走過來了。
林語驚趕緊過去拉他,急道:「沈倦。」
沈倦側頭。
「算了,」林語驚深吸口氣,「暫時算了,他就是故意來找你的,你不能過去。」
沈倦沒說話。
林語驚仰起頭來,看著他:「我們把大門鎖了,不讓他進來。」
他頓了頓,半晌,沉沉應了一聲。
林語驚過去關門,老式的大門,鐵質的門閂有林語驚半個手腕粗細,她抬手上下兩道扣得嚴嚴實實,才轉過頭,走過來拉他的手,捏了捏: 「就假裝沒看見他,今天除了我,誰也沒來。」
沈倦回握她的手,垂眸:「好。」
王一揚此時心情很複雜。
他安靜如雞地坐在沙發裡,看看沈倦,又看看他旁邊的林語驚,一時間有些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林語驚回來了。
他是怎麼也沒想到林語驚會以這樣的方式出場,在這個時候突然回來了。
但是這可怎麼整。
沈倦已經有對象了啊!!
這不是逼著他兄弟在兩個人之間選擇一個嗎?
王一揚光想想都覺得發愁,他私心肯定還是多多少少偏向林語驚這邊兒一點兒的,畢竟大家熟,但是人新嫂子又做錯了什麼呢?
人家談個戀愛,憑什麼半路初戀說回來就回來了,那也太他媽委屈了吧。
而且沈倦也不是這種人。
王一揚對他的人品還是很信任的,一時間只覺得遺憾,林語驚如果早回來一個月,是不是什麼事兒就都沒有了。
他嘆了口氣,看著旁邊林語驚和沈倦坐在沙發裡,林語驚手背在身後,悄悄地,一點一點伸過去,指尖輕輕撓了撓沈倦的背。
沈倦面不改色也把手背過去,一把抓住她的手,牽著。
林語驚往外抽了抽。
沈倦不撒手。
倆人在背後偷偷摸摸地搞小動作。
王一揚:「……」
王一揚都無語了。
你們以為老子瞎,老子看不見嗎?!
王一揚覺得這樣不太好。
他本來就是心直口快做事情說話都不會多考慮的人,又喝了點兒酒,皺著眉看著沈倦,頭湊過去,壓低了聲音,以他以為只有兩個人能聽見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酒喝多了聽起來就像是給所有人聽得似的音量大著嗓門兒說:「我覺得你這樣不太好,你準備怎麼跟你女朋友說?」
林語驚揚眉。
對於他這個智商,蔣寒都服了,默默罵了一句:「傻逼。」
沈倦沒什麼表情地看著他:「我給你備一擴音器?」
王一揚沒反應過來,還壓著聲嚎:「你給我弄擴音器幹啥?」
「讓你拿著,去街上喊一圈兒,省的還有人不知道。」沈倦說。
王一揚呆滯地看著他。
蔣寒實在是看不下去了,抬手勾著他腦袋就往外拽:「得,倦爺,您忙著,這貨我給你送回去。」
王一揚和蔣寒走了。
房間裡只剩下林語驚和沈倦,林語驚坐在沙發裡,抬了抬眼,瞥他:「女朋友?」
「我想想。」沈倦說。
林語驚瞪著他:「你想什麼。」
沈倦靠進沙發裡,懶洋洋說:「想想怎麼跟我女朋友說。」
他神情鬆懶,還有心情和她開玩笑,看起來沒因為聶星河受到什麼影響。
林語驚還是不放心,沈倦這人,不是被人堵在家門口找一頓碴說算了就算了的性格。
她坐在沙發裡,看著他把王一揚他們吃吃喝喝的東西收拾乾淨,轉過頭來:「你……」
林語驚知道他要問什麼,鞋子踢掉,直接往沙發上一躺,安詳得像個小老太太:「我睏了。」
沈倦好笑地看著她:「行了,又不趕你,裡面睡去。」
林語驚睜開眼睛,橫躺在沙發上看著他:「我想睡這兒。」
沈倦說:「我發現你很喜歡我這個沙發啊,每次來都搶著睡這兒?」
「我覺得你這個沙發特別有童年的感覺,」林語驚拽起他的灰色小毛毯,隨口胡說八道,「你這個毯子,和我小的時候我奶奶給我織的那塊一模一樣。」
沈倦走到沙發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林語驚。」
林語驚抱著毛毯,閉著眼,懶懶哼了一聲:「嗯?」
「你這是守著我呢?」沈倦說。
林語驚睜開了眼。
她清了清嗓子,慢吞吞從沙發上爬起來:「我有點兒怕你……」
「怕我晚上背著你去找聶星河,」沈倦微微偏了偏頭,「我找他幹什麼,揍他一頓?」
林語驚想起聶星河手上的傷,猶豫片刻,問道:「他現在,他爸爸還打他嗎?」
「怎麼打,」沈倦繞過茶几,在她旁邊坐下,拉過小毛毯蓋住了她的腿和腳,「現在人還在裡面,無期。」
林語驚張了張嘴:「是因為什麼啊。」
沈倦看了她一眼。
洛清河把聶星河撿回來三天後,警察接到鄰居報警。
聶家十幾平米的破舊小房子裡,女人躺在地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沒的呼吸。盛夏,那房子裡氣味瀰漫,鄰居才發現異常,報的警。
聶星河他爸爸逃了一個月,最後還是被抓回來,認罪倒是認得乾脆,還說最後悔的是那天讓聶星河這小崽子跑了,沒給一起打死。
聶星河當時的表情是平靜。
快意、痛苦或者恐懼,全都沒有,他就那麼面無表情,毫無情緒起伏地站在那裡,直到所有人看過來,他忽而抿唇,垂下眼,常年的虐待導致營養不良,比同齡小孩要矮上許多,身上臉上全是傷,看起來脆弱單薄。
沈倦簡單和林語驚說了兩句,非常言簡意賅,怕她害怕。如果可以,他半點兒都不想讓她知道這些事兒。
意料之外的,林語驚特別安靜地聽完,消化了一下,平靜問他:「你覺得他精神上有問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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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病,但你能看出來嗎?」沈倦伸手去摸茶几上的煙盒,習慣性敲出來一根,又頓住。
自從大學以後,林語驚沒再見過沈倦抽煙,或者是他沒在她面前抽過。
其實她還挺喜歡看的,他習慣性瞇眼,咬著煙揚起下巴,脖頸線條拉長,又頹又性感。
他將煙抖回去,剛想把煙盒丟上茶几,林語驚抬手接過來,敲出一根,遞給他:「沈老闆,想幹什麼就幹,別忍。」
沈倦沒接。
於是林語驚垂頭,自己咬著給抽出來了。
沈倦側頭看著她。
林語驚傾身去摸茶几上的火機,一聲輕響,火光明明滅滅,她咬著煙湊過去,猩紅一閃,點燃。
溫暖細小的火光在細密的長睫上打了一圈兒的光。
「你沒跟你家裡人說嗎,關於他的事兒。」林語驚問。
「沒有,」沈倦直直盯著她,說,「沒證據的事兒,怎麼說?」
林語驚將打火機丟回到茶几上,身體往後靠了靠,微揚著下巴吐了個煙圈兒,猶豫道:「沈倦,我覺得聶星河這個人——」
是不是有自殘傾向。
林語驚頓了頓,還是沒說出口。
聶星河反應很快,她在手碰到他衣領的一瞬間他就已經做出反應,而且力氣不小,不是真的向他看起來那樣毫無還手之力,甚至很有可能危險性很高。
法律對不造成傷害的精神病人的保護是病人自願入院,但是如果有證據能證明他有自殘傾向,或者是已經有直接傷害到自身或者他人的行為,那他就可以被強制送進精神病院裡去。
但這也完全只是她的猜測,沈倦開學以後會非常忙,學業和容懷那邊兩邊肯定都要跑,林語驚不想再讓他分心。
林語驚回神,點點頭:「他確實是有病。」
沈倦沒說話,看著她。
她思考問題的時候會習慣性歪著頭皺眉,偶爾咬下嘴唇,這煙蔣寒留下的,勁兒很猛,她這個動作流暢自然又熟練,眉頭都沒皺一下。
沈倦抽走了她指間的煙,掐了丟進煙灰缸,側身壓下去,低問:「背著我還學會什麼了?」
他這問題問得沒頭沒尾,林語驚有些茫然:「嗯?」
沈倦瞇眼:「單手解個皮帶,抽個煙,小林老師現在好像都游刃有餘?」
林語驚反應過來:「啊……」
她眨眨眼:「沒什麼癮的,就偶爾,煩的時候。」
沈倦沉沉看著她,半晌嘆了口氣:「我他媽在你面前都還得忍著,結果你自己不學好。」
「所以我跟你說,別忍,」林語驚笑了起來,「而且這怎麼就是不學好了?」
「尼古丁有害身體健康,」沈倦站起身來,抬手揉了揉她的腦袋,「裡面睡去吧小姑娘,不用守著我,我沒夜遊的習慣。」
十一過後,沈倦確實開始忙,容懷讓他去的是世界大學生射擊錦標賽,三月中旬,沈倦有五個月的時間用來訓練。
五個月的時間來找回丟了四年的東西,想要回到以前的手感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浪費掉的是最好的四年。
林語驚也忙,她們大一就開始上專業課,剛開學的一段時間簡單的東西過去,後面只會越來越難,每天在圖書館蹲到頭禿。
還有一大堆別的事情要忙,期間她給言衡打過幾個電話,做了一點兒關係聶星河的情況的諮詢,又找傅明修查了查。
聶星河沒在上學,高中後來讀了個職高,現在在某幼兒園當幼教,平時人際關係簡單,獨來獨往,沒有朋友,也從沒和人發生過衝突。
和父親那頭的親戚徹底沒了聯繫,母親這邊只剩下一個舅舅,聶星河每個月去他舅舅家兩次,吃個晚飯。
他母家姓寧,有個表弟,叫寧遠。
林語驚有種:「啊……」
——的感覺
所以寧遠什麼都知道,當時討厭沈倦討厭得跟什麼似的,所以聶星河也知道她,甚至知道她叫林語驚。
這麼看來,他跟他這個表弟關係還挺好的。
就是不知道這份好裡面,摻著多少真心。
林語驚等了一個多星期,聶星河既然知道沈倦要回射擊隊以後那麼著急,他一定不會簡單就放棄了。
他對沈倦執念很深,只要你過得不好我就放心了那種,怎麼可能讓他消消停停的回去訓練。
聶星河不會放過沈倦,他自由一天,林語驚就一天放心不下。
林語驚於是努力又積極地變成了一朵交際花,讓李林給她拉進了八中的年級群裡,千人大群,裡頭哪個班的人都有,林語驚還特地觀察了一下,寧遠也在裡面。
她披了個小馬甲,頂著王一揚的名字在群裡散佈了一堆「沈倦訓練的時候真他媽帥老子要彎了」的發言,在群裡所有人驚恐的反應中等到了十月中,沈倦的訓練經過一個禮拜的調整以後逐漸步入正軌。
她等來了一個陌生號碼打來的電話。
聶星河終於忍不住了。
接起電話以前,林語驚嘆了口氣,心道你再忍下去我都想主動給你打電話告訴你放學別走,直接去你幼兒園門口堵你了。
第83章
林語驚起身,跟旁邊顧夏比了個手勢,走出圖書館接電話。
A市的十月下午這陣兒還驕陽似火,勢頭不比夏天,但站時間久了也曬得慌,林語驚走到圖書館側身背陰的地方,接起來以後主動「喂」了一聲。
「您好,哪位?」她聲音平穩而禮貌。
那邊安靜了片刻,自報家門:「你好,我是聶星河。」
就聽著他這麼一把嗓子,林語驚實在是沒有辦法把他這個人和他做的事兒聯繫到一起。
她沉默片刻,把握著這個時候應該用什麼語氣說話,低聲說:「你還敢找我?」
「我想跟你聊聊。」聶星河說。
「我勸你別白費力氣,沈倦現在沒空理你,我也沒有,我跟你沒什麼好聊的,他以前沒打死你是你命大,你最好哪兒來的哪去,別打聽他,別好奇,沈倦的事兒我一件也不會告訴你,你也別想從我這兒知道什麼。」林語驚冷聲說, 「你如果再敢出現,我見你一次揍你一次。」
「我當然不好奇他的事,他的事兒沒有我不知道的, 」聶星河幽幽道,「但你也不好奇嗎?」
林語驚沒說話。
「他以前的事情你不好奇,那關於你的呢?」聶星河說,「你高中走了以後,你不好奇他為什麼沒去找過你?」
林語驚一頓。
「你高考為了他留在A市,你來A大找他,他就在了,你能來找他,他為什麼不能去帝都找你。」
林語驚聲音徹底冷了下來:「你到底想說什麼。」
聶星河笑著說:「如果你對他來說真的有那麼重要,他應該也會不顧一切離開這兒,到帝都去才對。」
林語驚沒再說話。
聶星河聲音溫和:「如果你現在想聽了,我們可以見面聊。」
林語驚看了一眼時間,下午三點。
她深吸了口氣:「好,A大見吧。」
林語驚掛了電話,回到圖書館裡收拾東西,跟顧夏打了聲招呼。
顧夏正看著書,沒抬頭,只問:「位置用幫你佔著嗎?」
「不用,我一會兒就不回來了。」林語驚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聲音有點兒飄,顧夏抬起頭來:「嗯,好。」
林語驚背著包出了圖書館,她跟聶星河約了北門,A大正門是南門,北門那邊比較偏,又要繞路,一般沒什麼人走。
她不緊不慢地走過去,到的時候聶星河人還沒到,林語驚等了差不多十幾分鐘,看見他人。
他穿了件薄外套,裡面是很普通的白襯衫,看起來一米七出頭的個子,很瘦,長相無害,甚至第一眼見到他很容易讓人產生親和力的一個人。
林語驚想到這樣的一個人現在在幼兒園裡工作,就是一陣毛骨悚然。
她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走過來,聶星河和她截然相反,甚至看起來心情很好:「要喝點東西嗎?」
「不用,就這麼說吧。」林語驚揚揚下巴,半句廢話都不想跟他多說。
她看了一圈,往前走了一段兒,這片是學校裡的荒地,平時都沒人會過來,雜草叢生,一片安靜。
走到一塊兒空地,四下無人,林語驚停下腳步,倚靠在樹下看著他,聶星河跟著走過來。
他思考了幾秒,還沒開口,林語驚率先道:「這邊沒人來,說吧,你找我想幹什麼,想說什麼,什麼目的。」
林語驚頓了頓,說:「我事先說明,我看你很不爽,你說的話不會對我和沈倦之間的關係造成任何影響,我之所以會來——」她抿了抿唇,沒說下去,似乎是找不太到理由。
聶星河抬起頭來,笑:「當然,我只陳述事實,怎麼判斷是你自己的事情,我沒辦法控制你的想法,我還是那句話,」
聶星河說:「你應該是個聰明人,我之前說的那個問題,你真的從來沒想過嗎?」
林語驚沒說話,手插在口袋裡聽著,表情有些動搖。
聶星河注意到,繼續道:「我確實討厭沈倦,所以我想讓你知道沈倦這個人是怎麼樣的一個人,他沒心肝的,你看不出來嗎?」
他淡道:「你當時如果沒回來找他,你們就沒有以後了,他不會為了你放棄什麼的。」
他很久都沒有心情這麼好。
他說的話,一定給林語驚帶來了影響。
沒有人會在聽完這些以後半點都不懷疑,甚至林語驚之前肯定也想過這個問題。
如果我不回來找你,我們是不是就沒有以後了。
人們最怕的就是,一段感情裡付出和收穫不成正比,我付出的感情要比你多,或者,你其實根本沒那麼在乎我,你可以為了很多東西放棄我。
他在暗示林語驚,在沈倦那裡,她是可以被放棄的那個。
只是這種程度,還不夠。
遠遠不夠。
「他舅舅的事情,他應該跟你說過了。」
林語驚一頓,抬起眼來,表情看起來有些猶豫:「他也不肯跟我說太多,我也……不太了解,他只說不是他的錯。」
「當然不是他的錯,沈倦怎麼可能會做錯,」聶星河嘲弄一笑,「他舅舅很疼他,最好的全都留給他,所有的都給他,把他當成自己的親生兒子一樣對他,可他呢,他接受的太理所當然了。」
「他甚至沒想過,這樣的好,他是不是需要去回報,他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他從來沒考慮過洛清河的心情。」
「他不知道他病了,不知道他在吃藥,不知道他心情好不好,」聶星河聲音很輕,「沈倦不知道的事情我全知道,他說走就走了,憑什麼還能什麼都有?」
「他們是血親啊,」林語驚看著他,很慢地說,「舅舅對外甥好,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你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陌生人又憑 什麼管別人的家事?」
聶星河像是被她的話戳中了哪根神經,聲音倏地拔高:「哪有什麼好是理所當然的!」
他直勾勾地看著她,眼神沒聚焦:「連父母都不可能理所當然的對你好,沒有這種好事,這種好事不能有。」
「這個世界上沒有理所當然的好,誰對我好,我就對誰好,我對他好,他怎麼能不回報我?」聶星河看著她,眼睛發紅,「他必須回報我,難道不該是這樣?本來就應該是這樣,他做錯了,我可以糾正回來。」
林語驚沒出聲。
他情緒有些失控,大概自己也意識到了,他沒再說話,深吸了口氣,閉上眼睛。
林語驚等的就是他失控,連忙道:「但沈倦現在什麼都有了,你有什麼?他讀了好的大學,回到隊裡繼續訓練,你的存在沒對他造成任何影響,你沒發現嗎?」
聶星河睜開眼睛。
林語驚靠在樹上,視線掃過他的手,他左手虎口處纏了一圈很厚的紗布。
一個禮拜前還沒有。
「你以前沒擁有過的,現在依然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閉嘴……」
林語驚看著他,繼續道:「沈倦不一樣,他天生就比你幸運,他總是能得到你無論多麼想要都總是得不到的東西,是不是?他有完整的家庭,對他很好的舅舅,他輕而易舉就什麼都有了,是不是?你也想讓他痛苦,讓他嚐嚐什麼都沒有的滋味,對吧?」
聶星河咬著牙,左手抓著右手虎口,開始無意識地一下一下摳,拉著拇指用力向上掰,鮮紅的血緩慢滲透雪白的紗布,看起來觸目驚心。
林語驚下意識往後退了退,背頂著樹幹。
她算了一下時間,手伸進口袋裡,捏著手機。
聶星河忽然停下了動作,煩躁地把手上的紗布扯掉了。
傷口露出來,他虎口處被直接豁開,只連著掌心薄薄一層皮,嶄新的,血肉模糊,甚至隱隱露出骨肉肌理。
聶星河垂手,抬起頭來,略歪了歪腦袋,忽然說:「你知道沈倦在知道洛清河自殺的時候是什麼反應嗎?」
林語驚頭皮發麻,涼意順著後頸直往上竄,像陰風鑽進身體裡刮過。
「他當時的那個表情,我太喜歡了,」他勾起唇角,露出了一個愉悅的表情,一步一步,不緊不慢地朝她走過來,眼神安靜,「你覺得這種事情如果再發生一次,沈倦會不會直接就瘋了?」
沈倦到A大北門的時候,門口一片熱鬧,不少學生圍著在往那邊看,警車停在校門外。
林語驚坐在地上,和一個警察說話。
他訓練到一半,顧夏忽然急匆匆闖進來,拿著個手機,上面顯示著通話中,免提模式,正在錄音,裡面傳出熟悉的說話聲。
沈倦瞬間僵住。
顧夏氣喘吁籲慌忙道:「林語驚之前讓我別找你,她說她有分寸,但是我感覺……不太對……」
沈倦都沒聽完,直接衝出了門:「哪兒。」
「她開了定位!」顧夏說,「在學校北門那邊!」
直到看見林語驚人,沈倦腦子都是空的。
他半懵著無視了旁邊警察的阻止大步走過去,林語驚聽見聲音抬起頭來,看見他以後愣了愣,沒站起來。
沈倦走到她面前,停住。
林語驚左腿上有道口子,邊緣平滑,深而長,腥紅的血不要錢似的往外淌,牛仔褲被染了一片。
沈倦所有的意識回籠。
他身上還穿著A大的射擊隊隊服,後背的衣服被冷汗浸得濕透,耳朵裡有聲音嗡嗡在響,指尖冰涼僵硬。
林語驚嘴唇發白,眨了眨眼:「你怎麼來了?」
沈倦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
旁邊警察看了他一眼,也明白過來了:「哎,家屬來了就搭把手,先止血,我們這兒急著呢,」他說著,對另一邊的一個警察擺擺手,「挺嚴重的,先送醫院吧。」
林語驚此時也明白過來了,瞥了一眼人群裡的顧夏。
顧夏這會兒也顧不上別的了,皺著眉看著她,滿臉的擔憂。
林語驚嘆了口氣,側過頭來,仰頭看沈倦,悄悄伸手過去,安撫地捏了捏他的手,低聲說:「我一會兒要去個醫院,你跟我去麼?」
沈倦緩慢開口,聲音沙啞:「去。」
林語驚這個傷口深長,送醫院的時候小姑娘疼得眼圈通紅,嘴唇都沒顏色了,問的第一句話還是:「這個會留疤嗎?」
醫生估計這樣的情況也見多了,冷酷無情地說:「你這種肯定會有,」他看了她一眼,小姑娘蔫巴巴地樣子,頓了頓,補充,「不過還是要看你是不是疤痕體質,皮膚合不合,也有可能不留。」
一聽就是善意的謊言。
林語驚眉眼耷拉著,無精打采地說了聲「謝謝」。
林語驚什麼都沒告訴沈倦,默默把全部都準備好了。
她沒證據證明聶星河有精神問題和自殘行為,想讓他強制入院,他就必須得有暴力行為,傷害到別人,危害到他人生命安全。
她提前跟顧夏打過招呼,交代了地點,手機開了定位。
她特地給聶星河準備了個沒人的地方,表現出了對沈倦不信任的懷疑態度,他慢慢放鬆下來,進入到自己的情緒裡。
林語驚甚至考慮自己可能打不過他,揣了根電擊棒,還認真地思考過要不要在附近草堆裡安排幾個人甚麼的。
後來還是放棄了,因為她需要聶星河對她造成實際傷害。
結果沒想到這人真的是不負她所望,他隨身都帶著刀的,這是什麼變態。
風險一定還是存在的,但是當時林語驚顧不上那麼多。
在聶星河這個瘋子再次出現在沈倦的世界裡以後,她簡直不安到了焦躁的地步,沒時間再去思考更多,她甚至想過跟林芷說這件事兒求助,不過想想都覺得不可能。
林語驚也沒想到,第一個來看她的竟然是傅明修。
傅少爺看起來要氣瘋了,站在門口指著林語驚鼻子一頓痛罵,最後罵罵咧咧地開始打電話找關係,告訴她這事兒她不用管了。
言衡第二天從懷城來A市,託了一堆朋友,聶星河的心理診斷很快出來。
其實都不需要言衡,聶星河渾身上下全是傷,有的是嶄新的,有的已經很老了,他一旦沒有辦法控制住情緒,就會用自殘來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找回理智。
聶星河自殘行為嚴重,實施危害公民人身安全的暴力行為,且經過法定程序鑑定,屬不負刑事責任的精神障礙患者,強制入院接受治療。
傅明修靠著牆冷笑:「接受治療?老子讓他在裡面養個老。」
林語驚眨巴著眼,十分狗腿子地看著他:「哥,你好帥哦。」
傅明修現在一看見她就來氣,指著她鼻子又開始罵:「你別跟我說話,誰是你哥?這麼大事兒你不跟我說你自己做什麼主?我他媽真是這輩子沒見過你這樣的人,看著蔫了吧唧的什麼事兒都敢幹,就你有主意?」
林語驚:「……」
林語驚當時真的沒想到傅明修這個人。
然後,不止聶星河,她自己也跟著被強制住院了。
學校裡請了假,沈倦天天寸步不離地跟著,林語驚怎麼勸都沒用。
晚上傅明修回去,沈倦沉默地坐在病牀前,頭靠著牆看著她,一言不發。
林語驚側著頭,白天的時候人多,這會兒就他們倆,林語驚很難過地撇撇嘴:「沈倦,醫生說這個會留疤,我的腿以後都不美了。」
沈倦沒說話,彎腰湊過來,拉著她的手親了親指尖。
林語驚看著他,她吃了止痛片,這會藥勁兒還沒過去,她也不覺得疼,還挺精神:「你是不是特別想發火。」
沈倦聲音沙啞,有點兒渾: 「嗯。」
「憋了好久了吧。」
「嗯。」
林語驚手指被他湊到唇邊,她就輕輕戳了戳他的嘴唇:「我也不是故意不告訴你,我跟你說了,你肯定不讓。」
沈倦沒說話,眼睛都發紅。
林語驚嘆了口氣,抬手揉了下他的腦袋,像他無數次對她做的那樣,輕聲說:「沒事兒了,小林老師保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