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愫/文
白小七坐在西餐館裡, 面前鋪著雪白桌布,侍者端來剛煎好的牛排放到他面前。
他小時候手笨, 長大了也沒好多少, 跟手工有關的活,全都做的亂七八糟,切牛排也能切得大一塊小一塊的。
霍震燁看不過眼, 把盤子一拉過來,替他切好。
“哥,你不吃啊?”
霍震燁搖搖頭,他面前只有一杯黑咖啡,端起來喝一口:“你吃, 回去的時候給阿秀帶塊蛋糕。”
“那小老太太肯定要念叨。”白小七嘴裡說得報怨的話,臉上卻眉飛色舞的, 他跟霍震燁有許多話說。
說他在大學裡的事, 說他的女同學們。
霍震燁靠在沙發上,端著咖啡杯,微微笑著聽他說,看陽光透過玻璃, 照在他年輕的臉上。
眉間陰鬱不在,眼中不染霜色, 低頭喝了口咖啡。
他喜歡這樣的白準, 但他不愛這樣的白準。
他愛的是那個嘴刁脾氣壞,身嬌體弱又口非心是的白準。
白小七停下動作,他牛排吃完了, 叫了一客香草奶油冰淇淋,吃的嘴邊沾上一點白奶油沫,他突然問:“哥,你在看誰啊?”
霍震燁笑了笑:“沒誰。”
他不是沒有找過醒來的辦法,但他醒不過來,每天躺到牀上,再睜開眼還是這個夢。
霍震燁還記得他在幹什麽,他在給白準買蛋糕,買蛋糕回去的路上,他睡著了,睡著了才開始做這個夢。
夢中投射的一切,都是他見過的人和知道的事。
確切的說,這個夢是為他量身打造的,所有一切都沒有脫離他的認知范圍。
白小七拿出兩張電影票:“哥,你呆會有空嗎?我們一起看電影吧。”
電影票上印著《霧中花》,電影院門口的海報上是文野和蕭玉芳的臉,報紙還報道過他們二人拍片時因戲生情,在一起的新聞。
這是霍震燁在有意識的主導他的夢。
他在夢裡總是能得他想要的,只要他的理由足夠合理。
比如認識約翰神父,他給自己安排了一條路,在夢中他給自己一個家。
“你們倆是不是又亂花錢了!”阿秀叉著腰,她瞪著兩個哥哥,“這個月已經買了自行車了,說過不許再亂花的!”
白小七笑眯眯拿出小蛋糕:“我們不是光自己吃,還給你也帶了。”
阿秀臉色稍霽,但她還是生氣:“大哥賺錢多不容易啊,咱們不能亂花了。”
霍震燁看著他這對弟妹,靠到窗邊:“沒事兒,吃就吃了,還能吃窮我?”他一邊說一邊抬頭往天上看,雲層裡偶爾會有一撇浮影。
這個世界是彩色的,只有那撇浮影是淺灰色,與這世界格格不入。
它偶爾在雲裡,偶爾在空中,甚至有時是只灰雁,總是一閃而逝,稍不留意就從他身邊溜走。
霍震燁有種直覺,只要抓住那抹灰影,他就能從夢中清醒。
“哥,你說我說的對不對?是不是好看?”
霍震燁回神,聽見問話的是白小七,立即點頭:“當然對,肯定好看好。”
本以為阿秀會跳起來,誰知她細眉一彎,臉上兩抹紅暈浮起,飛快掃了霍震燁一眼,快步回房間,一把關上了門。
“你們剛才說什麽了?”霍震燁這才問。
“我說給阿秀買身洋裝,像畫報上胡蝶穿的那種,她肯定比電影明星還好看。”白小七看了眼門上晃著的半簾,笑了。
霍震燁看著這個笑容心口一跳,他看向白小七,扯了個笑,笑容中有些別的意味:“那你給她買去。”
他不愛這個人,就算面貌是相同的,但不愛就是不愛。
他不會因為白小七流露出對別人的情誼,而吃醋。
霍震燁開始慢慢留心那道灰影出現的頻率,它一直在天空,好像居高臨下的在窺探這個世界。
窺探他的夢。
“師父,他是不是發現什麽了?”高遠看著古鏡中的霍震燁,他站在紅陽身後,有些擔憂的問。
霍震燁在蛋糕店撞上的那個人,就是紅陽。
擦身而過之際,紅陽在霍震燁身上施術,讓他酣然入夢。
小廈言情小說
“他會不會識破夢境?”
術一旦被破,就會反噬施術者。
師父用這個法術操控了許多人,其中有巨商有政要,他們對夢中發生的一切都萬分相信。
夢中先師天母降下法旨,賜與財富權力,他們很容易就成了一關道的信徒。
那麽多大人物都沒能識破夢魘,這個霍震燁怎麽有意無意的,好像察覺了什麽,似乎在觀察著夢境。
屋裡點著一支紅燭,燭光照在古銅鏡上,鏡中投映出紅陽半張臉,他凝視鏡面,等蠟燭燒到頭,火星快要撲滅的時候,又續上一支。
火光由暗轉明,鏡中一切又清晰起來。
“他一開始就知道。”紅陽這麽說。
霍震燁長命富貴,福祿雙全,是少有的好命格。這人若是生意,會當大商賈,若是當官能登上高位,可他偏偏沒走這兩條路。
命中該給他的福運祿氣,沒地方安排,就會補在別處。
他的神識強健,靈感敏銳,他一開始就知道這是個夢,他還在有意操控這個夢境。
“他一開始就知道?”高遠震驚出聲,見紅陽眉頭一皺,又低下聲來,“師父,我是擔心您老人家的身子。”
一關道為了擴張地盤,勢頭極猛,紅陽還要抽出時間來專心對付霍震燁,要他說,區區一個八門,根本不值得投入這麽大的精力。
“師父,咱們這是何必呢,咱們在虹口不是已經開了這麽多分壇了嘛。”
日本人的路子走通了,巡邏兵見到一關道道眾都會放過一馬,把一關道的標識貼在門上,日本兵便不會闖進去。
撐保護傘,自然要收保護費,一關道的道壇越來越多,就快與青幫並行了,怎麽還在乎八門。
紅陽眼波微動:“你懂什麽。”
他不在乎八門,他在乎的是白準的紙活,他倒要看看,姓白的究竟有多少本事。
銅鏡中的霍震燁若有所思的低頭看著,紅陽移動銅鏡,就見他正低頭看著一方水塘,塘中映著天色浮光。
高遠凝神屏息:“他是不是找到關竅了?”
紅陽沒有說話,既然這種夢騙不倒他,那就讓他以為自己找到了出去的門。
他催動咒術,銅鏡緩緩轉動,越轉越快,夢中時間也過得飛快。
霍震燁回到家,看見阿秀穿著新洋裝,走到他面前:“大哥,好不好看?”
霍震燁以為是白小七給阿秀買的,粉紅色的蝴蝶結襯衣,下面是長紗裙,阿秀本來就長得美,這麽誇張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她就像個瓷娃娃似的。
“好看。”
“二哥約我們去紅房子西餐廳吃飯,給我過生日。”阿秀還燙了頭髮,打扮得就像電影畫報上的女明星,頭髮燙得卷卷的,夾了個水晶髮夾。
霍震燁笑了:“他還挺有心。”
兩人一起上街,街上的人對俊男美人紛紛側目,霍震燁攔了一輛黃包車:“去紅房子。 ”
阿秀在路上一直都很沉默,時不時就偷偷瞥一眼霍震燁。
她喜歡大哥,她不想當大哥的小妹妹,她想當大哥的妻子。
霍震燁渾然未覺,白小七和這個小阿秀都是他養大的弟弟妹妹,他偶爾會貪看白小七的臉,透過他的臉看白準,但他們對他是家人。
“把我們叫來,他自己反而遲到了?”霍震燁說著翻起菜單,他其實不用看,閉著眼睛都能報出一長串白小七愛吃的東西。
阿秀握著咖啡杯子,卷發垂到腮邊,她低頭望著杯中自己的影子,鼓足勇氣:“我……我喜歡大哥。”
霍震燁漫不經心的神態一下僵住了,他緩緩回過頭。
“第一次見面我就喜歡大哥了。”第一句話說出來了,後面話就容易了,“大哥喜歡我嗎?”
“喜歡,但不是那種喜歡。”
阿秀杏眼含淚,她似乎已經想到這個結果了,她問:“我知道,我知道大哥喜歡誰。”
“大哥喜歡二哥。”霍震燁永遠都對他最好,給他挑魚肉,還會給他蓋被子。
總是很溫柔的看著二哥,連她都沒有被這種眼神看過。
白小七站在桌邊,他手裡提著蛋糕,張大了嘴看著阿秀,又看看霍震燁。
臉色一層一層變幻,最後好像突然明白了,他怒氣衝衝看了霍震燁一眼,然後扭頭就跑。
霍震燁默默無言,沒想到養大了孩子,竟然還會有這種事發生。
歎了口氣,他飛快跑出去,就在他要追上白小七的時候,一輛汽車迎面衝上來,霍震燁一把推開白小七。
自己被車狠狠撞了一下,撞出馬路,滾到街邊。
雖然是個夢,可那痛楚無比真實,他倒在地上的時候,滾進一片水塘裡,水塘中倒映著天空上一片灰影。
霍震燁猛然睜開眼睛,他胸膛起伏,劇烈喘息,痛意在四腳彌漫散開。
“醒了?”白準坐在他身邊,屋裡點起一排白燭,燭光映在他眼。
點點浮光攪動白準眼中的情緒,他難以自製的傾身上前,兩人鼻尖相對。
這一次是白準主動,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