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這雙眼瞳也變了。它們比多年前更神秘莫測,也更深邃迷人。
隔著玻璃鏡片,烏芽芽專注地看著這雙眼瞳。
她脫口而出的那聲“小彈珠”令易岺微微皺眉。
不過,他並未在意這句毫無意義的話,只是側過身子,讓林秀松進入辦公室。
“易先生,怎麽了?”林秀松緊張不安地詢問,末了握住妹妹的手,柔聲安撫:“小竹,這是易先生。他是一位很厲害的心理醫生,他能幫到你。你心裡有什麽委屈都可以對他說,他會開導你。姐姐在外面等你,你別害怕。”
她輕輕撫摸妹妹枯黃乾燥的發絲,眼眶和鼻頭一陣發酸。
就在兩年前,妹妹的頭髮還是順滑如緞,潤澤有光的。那時她多麽健康,單純,開朗,哪像現在,整個人瘦得都快脫相了。
把妹妹抱在懷裡的時候,林秀松都害怕把人給揉碎。
看見林秀松發紅的眼睛,烏芽芽才意識到自己正在外面打工。
於是她立刻找回了打工人的自覺,鼻尖一皺,眼睛一眨,轉瞬便流出兩行淚水。她垂下頭,默默吞咽著這些淚水,彷彿不願意對姐姐有所回應,卻又在數秒鍾後蒼白無力地答了一句“嗯”。
她彷彿已經完全放棄了自己,所以無論別人怎麽安排,都只是麻木的配合。反正她已經這樣了,再也好不了了。
林秀松見不得她這副形如枯槁的模樣,眼眸也跟著濕潤了。她抱緊妹妹過於瘦弱的身體,哀求道:“你要相信易先生,他一定能幫到你。你會好起來的,你要堅強。”
她一下一下揉著妹妹的後腦杓,眼淚越掉越多。
烏芽芽不得不陪她一起演戲,也爭先恐後地落淚。
她從不擔心會在人類面前露出破綻,因為她對自己精湛的演技很有信心。一秒鍾之內,眼淚說來就來,這樣的功底連影后都趕不上!想到這裡,烏芽芽忍不住挺了挺自己的小胸脯。
林秀松抱著她,這樣的小動作不會被旁人發現。
然而,站在一旁的易岺卻露出興味的神情。
經過林秀松的辨認,這個女孩的確是林秀竹,不是別的什麽人。但她卻又與林秀松口中的林秀竹完全不一樣。
她的眼睛在流淚,一顆接一顆,彷彿無窮無盡。她的眉頭始終緊皺,一副深切哀傷的模樣。
但易岺知道,這些眼淚和哀傷都是假的。
一個真正被傷害到體無完膚,乃至於失去存活的信念的人,她的眼瞳必然是充滿痛楚的,她的淚珠必然是渾濁冰冷的,如果撚一顆放進嘴裡,還能品嘗到比普通人的眼淚更苦澀的滋味。
易岺其實並不是心理醫生,只是精通心理學而已。他的主職是科研。但他見過太多深陷於絕望之中的人,所以他知道傷到深處落下的淚到底是什麽形狀。
但林秀竹的眼淚不一樣。
她只是單純的掉淚,就像陰天會下雨,泉水會奔湧一般自然。她再怎麽偽裝也無法抹去這雙漆黑瞳孔裡過於澎湃也過於豐沛的朝氣,以至於她落下的眼淚都飽含著清新的生命力。
易岺從不哭泣,更憎惡別人在自己面前哭泣。這些年,殘酷的現實早已教會他一個道理——眼淚是世界上最無用的東西。
但奇怪的是,他不討厭林秀竹哭泣的臉龐。他甚至覺得這個人假裝哭得很傷心的模樣十分有趣。
他緩緩在一旁落座,交疊起修長的雙腿,靜靜觀察這個特殊的病人。
感知到易岺的靠近,烏芽芽漆黑的眼珠子忍不住滴溜溜地轉起來。她特別想看這人漂亮的眼睛,但她現在只是一個卑微的打工人,她必須從雇主那裡賺取魂力,所以她只能壓下心中的渴望,盡職盡責地做好林秀竹。
她把臉埋進林秀松的頸窩,將髒兮兮的眼淚全部塗抹在對方的衣領上。
易岺打開抽屜,拿出一支筆和一個本子,準備做問詢記錄。他始終盯著林秀竹,嘴角揚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這雙過於閃亮清透的眼眸,以及某些細小卻難掩調皮的動作,絕不會出現在一個多次尋死覓活的自殺者身上。
【PUA深度受害者林秀竹】易岺寫下這段文字,停頓片刻後又打上一個問號。在他這裡,林秀竹的身份尚且存疑。
他思忖片刻,又寫下了這樣一句話——【第二人格】,然後也打了一個問號。
林秀竹受到傷害之後分裂出多重人格的可能性很大,但到底是不是此類情況還需要進行深入的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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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下治療的基調後,易岺語氣平靜地說道:“好了,家屬可以離開了。”
林秀松連忙抹掉眼淚,又用力抱了妹妹一下,這才推門出去。她肩頭被烏芽芽枕著的那塊布料,顏色比周圍的布料略深一些,像是打濕了,上面還沾著一團亮晶晶黏糊糊的液體。
烏芽芽毫不愧疚地看著這團液體,也沒有開口提醒姐姐。門關上之後,她從包包裡取出一張紙巾,用力擤了擤鼻涕。
演技太好了就是這樣,容易入戲。
她不無驕傲地把紙巾扔進垃圾桶。
易岺默默觀察她,然後勾著唇角在筆記本上寫道:【第二人格是否承受了主人格的心理創傷?】
他抬眸看了看正來回挪動腰後的靠枕,試圖尋找一個更舒服的姿勢躺下的烏芽芽,繼續書寫:【完全不存在這樣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