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器物不比飛禽走獸。飛禽走獸類若運氣上佳,一次帝流漿就能開啟靈智,由獸類轉變成妖族。
而器物不同,器物生靈,比之植物更難。器物本就是死物,即使是修者妖族的本命法器,也須得放在紫府之內,日日以靈氣沖刷蘊養,經年累月,才能生出器靈來。
就算是陸恒現在的本命法器,也是在多重因素疊加之下,才生出靈智。綁定修為已臻至境的妖王神魂,九九八十一道誅邪雷為它充能,這才有了西瑞的產生。
在凡世之間的器物生靈,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如李氏和丫鬟小桃所說皆不假的話,那這畫卷,必定是已經生靈智化為妖類,才會有這些異象。
陸恒盯著畫卷之中的那片空白,略微出神。這大片的留白,卻是太不自然。方文澤乃書畫大家,不可能會犯下這種基本錯誤。
從丹青構圖的基本規則來說,這空白之處,確實應當是有一人像。
這般思忖著,陸恒伸手觸摸桌上畫卷,手指沿著畫上景物的線條描摹。
這本只是不經意的一個舉動,出乎陸恒意料的是,在手指觸碰到畫卷之上墨蹟的瞬間,他只覺得神魂之中,傳來一陣巨震。
陸恒整個身體都僵硬了,手上動作也不自覺停了下來。
直至旁邊伸過來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將陸恒的手自畫卷之上輕輕帶開。
“你神情不對,可是這畫卷觸碰之後能攝人心魂?”釋空說。
陸恒這才從那種狀態之中回過神來,他搖了搖頭:“並非如此。這畫,在呼喚我。”
“待我在細細查探一番。”
說完,陸恒的手再度觸上畫卷線條,與方才不同,他還探出了一縷神識,試圖找出其中異樣之處。
不想,在陸恒神識探入畫卷中的瞬間,他只覺眼前一黑,就人事不知了。
釋空一把接住陸恒突然軟倒的身體,面上露出幾分焦急之色來。他手指搭上陸恒脈門,一探之下,臉上神情更加凝重。
神魂離體?
好在修者或是妖族同凡人不同,神魂和肉體力量都更為強大。即使是神魂離體一段時間,只要神魂未滅,肉體就不會死亡。
釋空見陸恒呼吸平穩,面色紅潤,便知他的神魂並未受到損傷。
果然是這畫卷的問題,釋空的視線,在桌上畫卷停留了一刻。
現在這種情況,是決計不能毀掉畫卷,如此看來,只能從內部破解這詭異畫卷。
釋空思忖片刻,還是不放心畫卷內的那人。畢竟他現在情況特殊,碰到這種詭異情況怕是難以脫身。但如果耽擱太久,也不知被困在其中的神魂會不會出什麼岔子。
還是自己進去把他帶出來為好,釋空將懷中人的身體,小心的放在一旁座椅之上。
隨後便當空掐了道法決,在松濤院之外布下結界,以免外人闖入造成意外。隨後便同方才陸恒那般,將神識探入畫卷之中。
這許是釋空第一次如此魯莽行事,畫卷之中情況未明,他竟是絲毫沒有猶豫,就這樣進入了畫卷之內。
***
清脆的鳥雀聲音,讓陸恒從沉睡中醒了過來。
他捏了捏眉心,剛才那詭異畫卷竟是讓自己睡了整晚嗎?心中這個念頭才剛剛冒出來,陸恒就發現不對。
這裡不是方府。出現在陸恒視野中,那斑駁的牆壁,簡陋粗糙的傢俱,都不屬於那個雅致的方府松濤院。
而且,更為不對勁的是他臉下的觸感,溫熱而光滑。自己這是枕著一個男人的胸口?
意識到這個問題,陸恒身手俐落地就坐了起來。
果然,牀榻之上,除了他還有一個人。
男人眉目俊朗,身形健壯。關鍵是這人,陸恒並不陌生。
陸恒看著尚在沉睡中的釋空,和穿著單薄中衣的自己,陷入沉默。
如果現在能連上天網,陸恒覺得自己大概要發一個帖子,標題就叫做:”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和恩人躺在一張牀上該怎麼辦,急線上等。”
釋空微微地動了動,把陸恒從不著邊際的胡思亂想中拉了回來。
要遭!
陸恒行動起來,真是徐如閃電,只在須臾之間,他已站在牀邊。
好在釋空似乎還是沒有清醒,陸恒伸手拿過搭在牀邊椅子上的粗布衣衫穿上,決定外出去探探情況。
其實在這段時間裡,他心中已有初步猜測,只需等待驗證。
失去意識之前,自己的最後一個動作是將神識探入畫卷。結合現在這種情況,大概就是被困在畫中世界了。
陸恒才走到門口,就聽有人敲門。
他順手就打開了房門,門外站著一頭髮花白,做農婦打扮的老嫗。
見陸恒開門,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一絲驚訝的表情:“今個兒怎麼是你來開門,你家阿牛還沒起身?”
“我家阿牛?”
“是啊。年輕人,你們雖是新婚蜜月,也不能日夜操勞,不然以後老了要後悔的。不要怪阿婆囉嗦,你自小就沒了父母,這些事兒也只有阿婆能嘮叨你一兩句了。”
“新婚?日夜操勞?”陸恒覺得眼前這老嫗每一個字自己都能聽懂,可是組合在一起就變成了完全無法理解的意思。
老嫗卻沒回到陸恒的問題,視線落在他的身後:“誒,阿牛,你醒了。”
陸恒僵硬地回過頭,他甚至覺得自己的脖子都要發出哢哢的聲音。
被這老嫗稱為阿牛的人,正是釋空。
看見釋空那張清風朗月般的臉,雖說身上穿得是粗布衣衫,可整個人依舊是如同在雲端之上飄飄乎不似世間人。
這等人物,竟被眼前老嫗喚了一聲阿牛,陸恒終於忍不住噴笑出聲。
“阿牛,哈哈哈,阿牛。”
然而,老太太的下一句話,就讓陸恒的差點沒把自己噎死。
“二狗子,你今天是怎麼了。”老太太眉頭緊皺,“我說阿牛,你也別太寵著你媳婦兒,這般瘋瘋癲癲的,今後要怎麼掌家?”
二狗子又是誰?媳婦兒又是什麼意思?
在場的只有自己,釋空和老嫗三人,釋空是二牛,二狗子是自己,阿牛的媳婦,自然也是只能是自己。
“我,男人。他,男人。”陸恒的笑容,當場就僵硬在了嘴角。
“我當然知道你是男人,趙家二狗子,誰不知道是個帶把兒的小子啊。”
即使是當初眼睛一睜,發現自己從人變成了一條蛇,陸恒也沒覺得自己的世界觀有這麼崩壞過。
“既然你知道,我怎麼會是後面那個男人的媳婦兒啊!”陸恒捂住額頭,簡直想仰天長歎。
“沒想到啊,你們兩人之間,阿牛才是媳婦兒?”老嫗一臉驚訝。
她看了看陸恒,又看了看身後比陸恒高出半個頭的釋空,覺得二狗子很是不簡單。
“不是,我說的是,我和他怎麼可能會成親?“
“二狗子,你在說什麼?男女能成婚,男男為何不能成婚?世間萬物,都應平等。”
隨著老嫗說出的這句話,陸恒視線中的一切,開始慢慢變得模糊。像是畫卷落入水中那樣,慢慢暈染開來,最後化為虛無的一片黑暗。
陸恒在此睜開眼睛,又覺得臉下傳來溫熱細膩的觸感。
時間彷彿倒回了剛才。
他又回到了牀榻之上,枕著釋空的胸膛從睡夢中醒來。一切情形,同上一次睜眼一模一樣。
有一件事與剛才不一樣,就是陸恒聽到有聲音從頭頂傳來。
“你醒了。”
陸恒一驚,坐起身來,便看到釋空已經睜開了眼睛。看著對方清明的眼睛,和敞開的衣襟,莫名覺得有幾分尷尬。
釋空起身,直接拿過牀邊的衣服穿上,神情比之陸恒來說不知要鎮定多少。
陸恒看著他鎮定自若的動作,心中倒也沒了尷尬之情。
“你我二人,如今應當是神魂進入了畫中世界。”釋空說。
“嗯,你的想法同我不謀而合。”陸恒點頭,“不過你怎麼也跑進來了?”
“你化形時間不長,之前神魂又有過損傷,此間事情太過詭異,有我在更為妥當。”
“多謝關心。”陸恒看了釋空片刻,笑了笑,“現在看來,當務之急是把隱藏在這畫中的那個畫妖找出來。”
“方施主大概也被囚禁在此間某處。”釋空點頭。
“也是,還得先把方文澤找出來,不然這畫中世界崩塌之時,他一個凡人沒有護持的話,說不定要魂飛魄散。”
幾句交談之間,門口又傳來了敲門聲。開門之後,還是那個老嫗。
片刻之後。
陸恒和釋空坐在牀上,相對無言。
他們又回來了,陸恒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就是和老嫗聊了幾句,然後那墨蹟暈染開的一幕又出現了。
隨後,他就眼一黑,再回神就又枕在了釋空的胸膛上。
“這應當是某種幻境結界之術。”釋空眉頭微皺。
“所以說你我是被困在這破草屋中了?”
“如是這草屋是幻陣,那陣眼比在屋內。”
釋空站起身來,在屋內仔細查探,試圖找出陣眼來毀掉。時間緊迫,他必須在那老嫗到來之前找到。
陸恒本想幫他一起尋找,卻在要動作之時,聽到自己腦中傳來一個平板的電子合成音。
“主人,我有一個不成熟的想法。”
自從那次在竹屋之外,因電量不足回到紫府之後,西瑞就再也沒有啟動過。因為陸恒一直在奔波之中,修行的時間有所減少,加之這外界的靈氣遠遠不及那竹屋靈眼處。
西瑞也就一直處於電量不足的狀態。
陸恒接下方家的委託,也是看中了那十塊地級靈石。地級靈石之中靈氣儲量和純度都算不錯,用來給西瑞充電也是上佳選擇。
沒想到,這靈石還未拿到,西瑞就自己開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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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瑞?你充好電了?”陸恒有些驚訝。
“是的,主人。一進入這個地方,我的電量突然就蹭蹭蹭的往上面漲,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雖然還沒充滿,但是只要不用耗電量太高的功能,支持基本運行暫時沒什麼問題。”
“很好。你剛剛說的想法,說來聽聽。”陸恒沒再糾結西瑞突然開機這事,話題一轉就提到了剛剛西瑞說的第一句話。
雖說西瑞突然啟動,這事有些詭異,但是現在要緊之事是離開這破草屋,這些奇怪的事情才能得到解答。
“剛才我以現代編碼的方式,監控了剛剛的兩次倒帶重來。發現這個世界存在著一個閾值。只要超過這個閾值,就會被格式化重來。”
“閾值?格式化?“陸恒有些無奈,這器靈是出了什麼差錯,才會一心認為自己是台手機。
真是手機癌誤終生,陸恒感慨一句。
“是的,或者說是限定規則。一旦在其中的一些參數,超出了限定規則的範圍,就會發生剛剛那種情況。”
好在陸恒當年是幹電信工程師這行的,從西瑞的話語中,準確地提煉出了自己想要的資訊。
“就是說我和釋空,在這畫中世界,是在扮演著某種特定的身份。然後在畫中之人的面前,我們必須符合自己的這個身份,不然違反了規則,會被倒帶重來。”
“是的,主人。我要說的就是這些,為了省電,我切換待機模式,有需要再喚醒我。”
說完這句,西瑞就再度沉寂了下來。
陸恒也沒空去管待機的西瑞,他在思考,該如何同釋空說這件事。
然而還沒來的及理清邏輯,門又被敲響了。
第三次看到老嫗的臉,陸恒覺得自己已經很有經驗,恰巧還可以試驗一下西瑞所說的是否準確。
“今個兒怎麼是你來開門,你家阿牛還沒起身?”
“阿牛他起來了,正在裡面忙呢。”陸恒面帶微笑。
“時候可不早了。年輕人,你們雖然是新婚蜜月,也不能日夜操勞,不然以後老了要後悔的。不要怪阿婆囉嗦,你自小就沒了父母,這些事兒也只有阿婆能嘮叨你一兩句了。”
“是的,阿婆,我知道了,今晚我會監督阿牛早點休息的。”
“誒,阿牛,你媳婦兒今天怎麼轉性了,這麼聽話,看來是你教導有功啊。”老嫗繼續絮絮叨叨,“我就說,在這村子裡,只有你一人制得住二狗子。”
陸恒回頭,果然看到釋空站在自己身後。
“……”
不知為何,陸恒硬是從釋空那平淡無波的神情中,看出了幾分不自在。
老嫗卻是打量了釋空幾眼,又皺起眉頭:“阿牛,你今天有點不對勁。”
陸恒一聽此話,心中就道要糟。自己分明都是順著這老嫗的話頭講的,怎麼又被她看出什麼不對勁來。
“你往日裡,不是向來最黏糊二狗子的嗎,只要在二狗子旁邊,都是把他摟在懷裡的?今個兒怎麼站得離他這麼遠?“
陸恒回頭,對著釋空使眼色,示意他說點什麼。雖說兩人不算太熟悉,陸恒也只能指望釋空夠聰慧,能理解到他的意思了。
好在釋空卻是沒讓陸恒失望,開口給出了一個聽來合理的解釋:“那些都是閨房之樂,怎麼可以在外人面前肆意妄為。”
然而,老嫗的回答卻讓才放下心來的陸恒,陷入了絕望。
“不對,不是這樣的。人生在世,為何要在意他人目光,自當時順心而為。”
熟悉的墨蹟暈染場景,再度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