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遠遠心中忽然湧起一股衝動。
她比任何時候都更想要離開這個黑沉沉的地方,到桑州去。
遠離這些可怕的家夥。
韓少陵抬起手,重重壓在她的肩膀上。
她一動也不敢動,就像是被掠食者銜住了咽喉的獵物一樣。她知道,一旦韓少陵真的對夢無憂做出那樣可怕的事情,那麽,他在她的面前將不會再有半點心虛,他會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幕,將她徹底佔有。
她,將伴在這樣一個男人身邊,和一具不人不鬼的軀體共用他,終此一生。
她的心底浮起一絲戰栗,身姿卻依舊端正,神情全無波瀾。
此時此刻,她只能祈禱夢無憂繼續鴻運當頭了。
韓少陵的面色仍有些發白,但已不再有絲毫驚駭頹靡之態,他揮退了侍女,讓桑遠遠替他斟酒。
“敬幽州王!”韓少陵笑著飲盡酒,朗聲道,“桑兒,滿上!”
桑遠遠奉過酒,便靜靜坐在一旁。
她覺得自己很像一個被擄進山寨的良家女子。
坐在韓少陵身邊,只要稍稍抬眼,就能看見對面的幽無命。
幽無命看起來有點意興闌珊,微仰著下頜,望著殿外的星空,自斟自飲。
“呵。”忽然,他輕輕地笑出了聲,道,“韓州王,你就這麽怕我?”
韓少陵濃眉微蹙,冷沉探詢的目光落在對方略顯秀氣的喉結處。
幽無命漫不經心地說道:“這戲一出接一出,是怕我閑極無聊一時興起,屠了你這韓都城?”
韓少陵順著他的目光往外一望,便見到一蓬濃煙之下,猙獰火光已躥出簷角。
報信的內侍匆匆趕到:“報——清涼殿失火,火借風勢,波及鳳虛殿!統領大人已在全力滅火!”
幽無命絲毫也不拿自己當外人,聞言,撐著桌案立起身子,懶懶散散向外走去。
韓少陵深吸一口氣,大步跟上。殿中百官急急推開桌案爬起來,尾隨主君匆匆趕往事發地。
靈姑從侍女的托盤中取出披風替桑遠遠系上,攙著她遠遠地看熱鬧。
火是從清涼殿燒起來的。
韓少陵剛命令貼身的親衛對清涼殿中的夢無憂下手。
這就出事了。
宮中侍衛都是修行者,他們扛著一只只盛滿了水的巨大木桶,從護城河中取了水,飛奔回來,把足有一噸的水‘咚咚咚’地傾倒在燃火點。
還有人騰身而起,自上而下,像潑雨一般把整桶水從殿頂砸下來,發出巨大的轟鳴聲,濺起無數白花花的大小水珠。
后宮木飾較多,有接頂的巨大的雕花木窗和木門,殿中還裝飾著層層疊疊的帳幔,這才迅速燒了起來。
火勢很快就撲滅了,只余濕煙滾滾。
清涼殿是燒了個透心黑,旁邊的鳳虛殿慘遭波及,也被燒毀了一小半。
局勢一定,眾人齊齊松了一口氣,開始預備善後。
便見侍衛統領面色糾結,押著兩個落湯雞似的人來到了韓少陵的面前。
幽盈月和薑謹元。
韓少陵:“……”
桑遠遠:“……”
這個就,純屬意外了。
她只是想保住薑謹元的小命,順便嚇嚇幽盈月。
誰能想到會失火呢?
幽盈月是真嚇壞了,像只小雞崽似的,抱住韓少陵就不撒手:“韓郎!韓郎!他,他跑到我殿裡,放火燒我!韓郎為我作主啊嗚嗚嗚……我好害怕嗚嗚嗚……”
幽盈月從前那麽囂張,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身邊有灰衣這個靈明境強者——她在前頭殺人放火,灰衣總會給她收尾善後。如今灰衣被韓少陵處死,她就像失去了眼睛和臂膀,再遇上事,心神立即崩潰了。
薑謹元也嚇得不淺。他是被煙嗆醒的,迷迷糊糊一睜眼,發現自己居然和韓少陵的小老婆躺在一張牀上,帳外濃煙滾滾,嚇得他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當即拍醒幽盈月,招呼她往外逃。
結果這個女人渾不知數,竟拉扯著他大呼小叫,兩個人正糾纏不清時,便見有人扛著巨桶衝進殿中,兜頭給了牀榻上的男女二人一個透心涼。
真是百口莫辯。
“老師,不是我放的火。我也不知道我怎麽就在那裡了……我什麽也沒有做,真的老師……”薑謹元像是一只被暴雨打過的小山雞,蔫巴巴的。
“韓郎替我作主嗚嗚嗚嗚……嘎!”幽盈月哭到一半,忽然看見幽無命似笑非笑地站在一旁睨著她,嚇得眼淚鼻涕聲音都憋了回去,濕透的衣裳好像瞬間結了冰,凍得她篩糠般顫抖起來。
“王王王、兄。”她松開了韓少陵,兩股戰戰,挪向幽無命。
本欲盈盈一拜,不想走到半途,竟是腿一軟,直直跌了下去,順勢行了個五體投體的大禮。
幽無命輕笑出聲。
“王妹,數年未見,倒是比從前更懂禮貌了。看來,韓州王調教有方。”
這個人一開口,便像是自帶了禁言光環,周遭瞬息之間鴉雀無聲。
偶有焦木劈啪一響,顯得異常突兀。
薑謹元也嚇傻了。
整個火場廢墟,就像一個靜默結界,詭異地凝滯了,所有的焦點都聚集在幽盈月的身上,等待她打破僵局。
幽盈月乾脆利落地暈了過去。
幽無命一臉怪異,上前兩步,伸出一只手,用拇指和食指掐住幽盈月後衣領上那圈厚重紋飾,像拎一只小蟲子一樣,把她的上半身拎了起來。
他微微躬著身,側著頭,看了看幽盈月的臉,然後很無辜地望向韓少陵:“王妹見到我,開心到暈厥。”
他丟下幽盈月,站起來,用另一條綢布擦了擦手,斜眼看向薑謹元。
薑謹元嚇得縮到了韓少陵身後。
“啊,”幽無命歎道,“韓州王真是大方,天都貴客到來,便讓我這王妹盛情招待……真是禮儀周全。”
韓少陵臉色發青,小心地將薑謹元護在身後,冷聲道:“幽州王慎言。此事定有誤會。”
手下親衛已圍了上來,將薑謹元小心地圍在正中,以防幽無命突然發難。
誰都覺得今日之事很難善了。
卻見幽無命笑銀銀地抱起胳膊,神情更加無害:“幽某當比薑小侄更要貴重幾分,想來韓兄必不會叫我失望。”
韓少陵的臉更綠了三分。
幽無命笑得像個小惡魔:“別再把贗品送過來,孤,就要桑王女。”
說著,偏頭遙遙望向桑遠遠,目光意味深長。
韓少陵一口悶氣憋在心口,正要發作,卻見那幽無命瀟灑利落地轉過身,揚長而去。
桑遠遠摁住了怒火衝頭的靈姑。
“無事。”她渾不在意。
她轉過身,向自己的回雲殿走去。
韓少陵冷沉的聲音遠遠飄來:“全力保護正夫人,今夜,任何人接近回雲殿……格殺勿論!”
桑遠遠倒是不覺得幽無命會上門搶人。
他不是滿腦子只有女人的傻缺,只是故意給韓少陵找不痛快罷了。
若她沒有猜錯,幽無命今夜應該要做一些損人利己的事情,就不知道被帶到溝裡的韓少陵,還有沒有余力考慮別的。
桑遠遠自然不會提醒他。
男人是靠不住的。她已給自己找準了定位,一切,都以桑州利益為重,那裡是她的娘家,也會是她最終的倚仗。
至於韓州幽州……反正都不是什麽好東西,讓他們狗咬狗去吧!
這一夜,果然如桑遠遠猜測的一樣風平浪靜。就連想要蹭蹭的韓少陵都沒有出現。
天光微明時,潛出殿外打探了一整夜的靈姑,帶著消息回來了。
靈姑的臉色十分難看。
原來,昨日夢無憂行刺失敗被關回清涼殿之後,立刻放了把火,趁著看住她的宮人手忙腳亂滅火時逃了出去。
等到韓少陵派去處理她的親衛趕到清涼殿時,火已燒了起來,場面一片混亂,親衛四下搜尋,都沒找到夢無憂。
這個倒霉親衛在宮中翻找了一整夜,直到天快亮時,聽聞韓少陵的無極殿已叫了七八回熱水,這才恍然大悟。
難怪找不到人呢!敢情藏在主君的牀榻上!
這中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外人就不得而知了。總而言之,夢無憂逃出清涼殿,潛到了韓少陵的無極殿中,而他發現她之後,並沒有把她削了,而是舊情複熾,足足寵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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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東西!”靈姑氣得身軀發顫,“韓州王這樣做,置王女於何地!”
桑遠遠回了回神,不以為意:“他本來就是這樣的人。”
昨日在幽無命那裡受了那麽多鳥氣,韓少陵一腔邪火總得有個地方發泄。桑遠遠身體未愈,這種時候,夢無憂自己送到了他的嘴邊,他又怎會放過?
只不知,一夜溫存過後,韓少陵還舍不舍得動夢無憂一根手指了。
桑遠遠垂頭笑了笑。
自然舍不得。
正與靈姑說著話,忽聞外面傳來步履聲。
“王女,無論如何,莫要與他置氣,免得更叫他的心偏向旁人。”靈姑雖是極其不忿,卻也強壓火氣,低低地提醒一聲。
“安心。”
韓少陵進來了。
雖然極力壓抑,但眼角眉梢的饜足之色卻是怎麽也壓不下去。
桑遠遠平靜地注視著他。
他疾步過來,握住她的手,令左右退下。
桑遠遠示意靈姑放心。
靈姑抿著嘴離開殿中,輕輕闔上雕花木門。
“桑兒。”韓少陵神情鬱悶,“昨夜,我毒xin發作,而那女子竟是陰差陽錯逃至我殿中,我一時毒火攻心,險些要了她的xin命。”
桑遠遠點頭不語。
“桑兒,那絕非寵幸。”他解釋道,“於她而言,其實是酷刑。桑兒,我不能,也絕不會,讓你遭那樣的罪。”
桑遠遠:“……”咦?那可真是太好了,謝謝您全家。
他把她兩只小手都攥在掌心:“桑兒,信我,我對她,絕無半點男女私情,只是用一用罷了。”
“哦,”桑遠遠平靜地問道,“那還削嗎?削了也能用啊。”
他愣了下,揉了揉她的腦袋:“桑兒是在取笑我麽!我知道,桑兒絕不是那麽殘忍的人,安心,往後這個人永遠不會出現在你的面前,外面也不會有人知曉她的存在。”
桑遠遠笑了笑。
果然啊,要攻略一個男人,最方便快捷的戰場,便是牀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