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平安夜
復健的過程相當漫長。
想起黃醫生那句「恢復不好會殘疾」, 陸江寒就算再不忍心, 也得拉著他的胳膊強行活動關節。1901的豪華大公寓裡,顧揚疼得眼冒金星,表情木然看著遠方,覺得自己命運多舛的胳膊八成又被這人掰折了一次, 直到洗澡還在顫顫巍巍, 走路都打飄。
「小心。」陸江寒一把拎住他,小藝術家寶貴的頭才沒有撞到牀頭櫃。
顧揚撲進被子裡:「你明天還是把我丟給復健機構吧。」否則兩人都要面臨巨大的心理壓力,一個不捨得下手, 一個在肉體崩潰的同時,還要努力控制表情,以免在男朋友面前凶相畢露, 嗷嗷猙獰。
陸江寒把人摟在懷裡,安慰地拍了拍:「明天我帶你去吃剁椒魚頭。」
顧揚低迷的心情稍微恢復了一點, 悶悶地說,嗯。
那是開在居民區的一家湘菜館,老闆脾氣火爆又死強, 從來不理會食客「少點辣」的需求, 剁椒彷彿不要錢,天女散花「光光」狂撒, 每次陸江寒都吃得生無可戀, 但架不住他的小藝術家喜歡, 只好一次次為了愛情, 讓味蕾持續翻滾在殘暴烈焰裡。
……
第二天上班時, 寰東同事也對顧揚彎曲角度清奇的胳膊進行了友好圍觀,並且紛紛義務幫他復健。楊毅向陸江寒匯報,說我剛剛路過籌備部辦公室,顧揚看起來已經快暈了,你確定不去管管?
「別,挺好的。」陸江寒說,「他那胳膊是得多拽一拽,昨晚在家折騰出我一身汗。」
「這賬要算在申瑋頭上。」楊毅說,「不過他這次估計短期內出不來了,怎麼樣,易銘有沒有找你?」
「中午的時候打了個電話,約我今天見面。」陸江寒說,「被我推了。」
「為什麼?」楊毅不解,「你不是一直在等他的電話?」
「明天再說。」陸江寒看了眼手錶,「下班後還有別的事。」
「什麼事?」藍森恰好也在問。
「去吃剁椒魚頭。」顧揚塞著耳機,一邊泡茶一邊打電話,「我昨晚是真疼慘了。」
藍森心想,你這本小說果然不大對頭。
霸道總裁哄他的野蠻小情人,不用鑽石別墅和阿斯頓馬丁,用剁椒魚頭。
還挺重口。
小湘菜館的生意很好,兩人等了半個小時,才被安排到一個角落的小方桌。
「你要吃什麼?」顧揚翻了翻菜單,「有山珍煲和紅燒肉,再多炒個青菜吧。」
陸江寒說:「易銘。」
顧揚抬頭:「嗯?」
生活的狗血定律,總會遇到不想遇到的人。
「陸總說晚上有事,就是來這裡吃湘菜?」易銘站在桌邊,笑著打量了一下四周,「眼光不錯,這裡是S市口味最正宗的菜館。」
湘菜館的老闆和易銘很熟,可能覺得這三個人是朋友,還主動給他搬來了一張板凳。
顧揚微微皺眉。
「我只有幾句話。」易銘給自己倒了杯茶,「申瑋已經進去了,我走了關係,他至少得在裡面待兩年。」
「這和我有關係嗎?」陸江寒問。
「和陸總當然沒關係,不過我知道,您一直在暗中幫顧揚,所以也不想繞彎。」易銘說,「吸毒的人是沒有底線的,他們為了錢什麼都能做出來,一旦沾上就是無窮無盡的麻煩。」
「易總監確實有資格說這句話。」陸江寒笑了笑,「怎麼,擔心他出來之後會找顧揚合作,所以提前來打個預防針?」
「申瑋手裡的確有很多我的把柄,但翻臉反咬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易銘沒有在意他的暗諷,而是看著顧揚說,「關於Nightingale和未來的更多合作,一切都可以商量,但我不希望瘋子摻和進來。」
「我考慮一下。」顧揚往後靠在椅背上,「確實,如果不是別無選擇,沒有人想和癮君子打交道。」
他這句輕飄飄的話看似在附和,重點卻全在「如果不是別無選擇」幾個字上,基本等同於威脅。等到易銘走之後,陸江寒說:「他應該把這輩子所有的耐心和容忍都用在了你身上。」
顧揚問:「那要得饒人處一下嗎?」
「不需要。」陸江寒幫他倒好飲料,「易銘直到現在還沒想過要公開道歉,把Nightingale徹底還給你,所以不管他看起來有多忍氣吞聲,本質上其實還是為了他自己的利益,你身為受害者,在施暴者沒有懺悔和道歉的前提下,要怎麼主動原諒他?」
顧揚點頭:「我也這麼想。」
「吃飯吧。」陸江寒把盤子推到他面前,「想了好久的剁椒魚頭,別因為這些事影響食欲。」
其實顧揚也不怎麼能吃辣,但他很喜歡味蕾被麻痺的瞬間,衝上腦頂的熱氣能帶來片刻暈頭暈腦的迷幻,如同一顆顆小炸彈爆開,毛孔被刺激到張開呼吸的感覺爽到呆——呆滯的呆,就像喝多了酒,但卻只醉一瞬間。
「你懂這種感覺嗎?」在回去的路上,顧揚問。
「懂。」陸江寒把他的手揣進兜裡,通俗解釋就是辣傻了,我去給你買冰淇淋。
麥當勞小姐姐笑容甜美,一如既往喜歡您來,喜歡您再來。
而這也是有男朋友的好處之一。
無論是買一送一還是第二個半價,都能暢享優惠,再也不用忍痛放棄。
樹上亮著星星一樣的燈,空氣裡飄開熟悉的聖誕曲,整座城市在此刻顯得又歡快又溫情。顧揚裹著圍巾站在櫥窗前,一邊吃香草甜筒,一邊仔細看裡面亮閃閃的假水晶項鏈,神情很專注,而陸江寒相當有耐心地陪他站了十分鐘,直到最後才提醒磨磨蹭蹭的小藝術家,再晚也是要做復健的,快吃完回家。
顧揚只好說,哦。
街邊有小女孩在勤工儉學,陸江寒從她手裡買了一枝玫瑰,折短花莖後插進顧揚的大衣口袋。
層層疊疊綻開,血一樣的深紅色。
是寒冷冬夜的一丁點童話芬芳。
……
和鉚足了勁要爭聖誕市場的新亞99不同,寰東在這個檔期只做了化妝品和珠寶的品類促銷,賣場被無數小燈裝扮得浪漫如幻境,用於大偉的話來說,一進來就想談戀愛。
顧揚打電話回家,申請平安夜回家吃飯。
「你?」顧媽媽的語調充滿疑問,「明天要回家?」
顧揚沉默了一下:「我不能回來過節嗎?」
「當然能。」顧媽媽一秒恢復慈祥,充滿母愛地叮囑,「早點回來,讓爸爸給你燒油燜大蝦吃。」
掛完電話之後吩咐老公,去把餐廳退了,兒子明晚要回家吃飯,一個人。
顧教授丟下手裡的小鏟子,欲問又止。
顧媽媽提前申明:「我不知道。」
「你也不問問。」顧教授嘴裡嘀咕。
「你怎麼不去問?」顧媽媽躺在沙發上看電視。
顧教授誠心回答,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
「那你就繼續鼓搗那花盆。」顧媽媽換台,「誰也別問。」
行吧。顧教授歎氣,繼續埋頭施肥。
不省心。
……
1901的衣帽間裡,顧揚悄悄把那套正裝掛好,心裡很有幾分迫不及待,甚至想把時針手動撥一圈,哪怕浪費掉這十個小時也無所謂,只想讓明早八點的鬧鐘快點響起來。
陸江寒從浴室出來的時候,顧揚正在廚房裡切水果。他從身後把人抱住,歉意道:「又要讓你一個人過平安夜了。」
「沒關係,我不介意把你借給政府一天。」顧揚看著他一笑,「我們後天再開始度假。」
臨時有外省官員來考察交流、學習經驗,陸江寒身為商會成員,也得一道陪同出席,不過幸好只有一天半時間,開完會就散。而政府會議當然是要穿正裝的,所以顧揚打算提前一點送出禮物,當成是屬於聖誕節的第一個清晨驚喜。
陸江寒幫他攪拌沙拉,透明的玻璃碗裡,蜜桃迸發出甘美又佑人的汁液。
帶了一點可愛的粉紅色。
世界很甜。
夢也很甜。
第二天清晨,當陸江寒被鬧鐘吵醒時,顧揚已經在廚房裡準備做早餐,現代文明最令人欣慰的地方,就是能讓廚房破壞分子也喬裝成大廚。吐司機裡彈出焦脆的麵包,咖啡豆被萃出濃烈的香氣,讓整個房間瞬間染上興奮的調調——或許這不是一個很合適的形容詞,但總裁覺得,他的小藝術家看起來的確有些興奮過頭。
「這麼想把我打包送給政府官員?」陸江寒站在廚房門口打趣,一邊整理襯衫袖口一邊湊過去親了他一口,「雖然我很想陪你吃早餐,但時間真的來不及了,九點要到場,老閻已經等在了樓下。」
「我知道,你帶著路上吃。」顧揚把雞蛋三明治裝進保鮮袋,又催促,「快換衣服。」
「乖。」陸江寒笑笑,轉身去了衣帽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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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滿意這樣的生活,但生活想給他的驚喜,遠不止一頓早餐。
衣櫃裡整整齊齊掛著一套正裝,被熨得平平整整,深藍色的面料在衣櫃燈光的照射下,泛出柔軟又乾淨的色澤。
陸江寒有些驚訝地看向門口。
顧揚正在看著他笑。
「聖誕禮物。」他說,語調裡帶著自得,「我自己做的。」
陸江寒重重關上衣櫃門,走過去攔腰一把抱起他,顧揚還沒反應過來,人就已經被壓在了臥室牀上。
「喂喂!」他抗議,「你都沒仔細看。」
「不管。」陸江寒說,「先親了再說。」
心裡打翻濃稠的蜜,微燙又橫衝直撞,把胸腔融得亂七八糟。其實他一直習慣把所有事情都做好規劃,並不喜歡所謂突如其來的驚——不管是驚喜還是驚嚇,但這一次除外,那是他這輩子收過最好的禮物,甚至讓他不知道該怎麼用語言來表達。
親吻纏綿又難分難捨,兩人相擁在牀上翻滾,大概算得上是全世界最激烈的早安吻。氣氛實在太曼妙,如果沒有政府會議,如果沒有等在樓下的老閻,或許小區便利店很快就會迎來今天的第一單成人用品生意。
顧揚拍拍他的胸口:「我等你回來。」
我等你回來。
因為這五個字,陸江寒的心情好了一整天,連政府官員也在打趣,說陸總肯定又背著我們談成了一筆大生意,看著整個人精神都不一樣。
觀瀾山莊裡,顧揚正在使勁抻胳膊,僵直的關節目前已經恢復了大半,基本不影響日常生活。
「這就是你們那競爭對手?」顧教授在客廳問。
「對。」顧揚從陽台上探頭進來,「新亞99又上新聞了?」
「看著可真熱鬧。」顧教授說,「還買了地方台的全天報道。」
「前幾次促銷檔都被寰東壓一頭,這回都親自上陣炒緋聞了,後續活動當然得跟緊。」顧揚坐在沙發上,「而且還有LOTUS的開業,據探店的同事說,人山人海。」
「那你們陸總怎麼看?」顧教授問。
顧揚提意見,你怎麼不問我怎麼看,我也是有看法的。
「但我對他的想法更感興趣。」顧教授又問,「陸總這週末要來家裡吃飯嗎?」
「不來。」顧揚剝開一個橘子,淡定地回答,「我們要出差。」
他也不知道這到底算不算隱形出櫃,父母似乎都已經知情,打電話的時候會說你們多注意休息,卻又始終尊稱對方為陸總,絲毫沒有要盤問或者戳破的意思——說不清是想給兒子多一些時間來重新考慮,還是父母本人需要做更久的心理建設,但無論是哪一種,整件事總歸都是溫暖的,充滿了家人間的理解和體貼。
而平安夜的禮物也很用心,是一本雪萊的手抄詩集。顧教授和顧太太的字跡很相似,難以分辨出哪一頁來自誰,他們希望他能像陽光下的那只雲雀,輕快婉轉,對田野、波濤和山巒都充滿濃厚的愛,也希望他能像強勁的西風,吹散陰霾、冰雹、火焰和黑色的雨,無處不遠行。
小藝術家天性裡自帶的詩意和浪漫,有一大半都來自家庭的熏陶。比如說在被兒子破壞了雙人燭光晚餐後,顧教授和顧太太依然願意在深夜的客廳裡,伴隨著靜靜流淌的音樂跳一支舞。
窗外燈光昏黃,有輕盈如風、迴旋的細雪。
……
S市是世界級金融中心,先進經驗能供同行學習鑽研十幾年,這麼一看,政府會議從原定的一天半被拖長到兩天,似乎也不算過分。
直到第二天傍晚,陸江寒才來觀瀾山莊接人,幸好還來得及趕上聖誕節的尾巴。
「我們到底要去哪兒?」顧揚坐在副駕駛問。他原本以為需要坐飛機,或者去某個免簽的小島度假,甚至都準備好了護照,但現在車輛的行駛路線顯然不是去機場,也不是火車站或城際高速,而是一條寂靜的公路,很像是要去當初的貝綠路88號。
陸江寒笑了笑:「驚喜。」
按照這個方向,大概是要出城,顧揚幻想了一下位於荒郊野外、參天的巨石陣和繪滿圖騰的懸崖,覺得可能性似乎不大。道路兩旁是高聳的樹木,它們已經落完了樹葉,只留下張牙舞爪的枝丫向四面八方伸展,天空是墨藍色的,雲間還滲透著一絲鮮艷的紅,壯闊深沉而又厚重。
陸江寒打了一把方向盤,把車子轉向高架橋。
車窗外重新亮起燈火,這是位於城市邊緣的一條老路,顧揚越發摸不著頭腦,卻也沒有再追問終點,而是更加好奇地、開始期待這遲到的生日禮物,以及只屬於兩個人的第一個聖誕節。
車輛最終拐進一條巷道,陸江寒把車停穩:「好了,下車。」
「這是哪裡?」顧揚拉開車門,面前是一棟漂亮的小房子,有盤旋的樓梯和尖尖的屋頂,門前草坪和常綠灌木都被修剪得很漂亮,可鐵門緊鎖著,窗戶裡也沒有燈光,看起來不像是正在營業的樣子。
「這裡是月光路附7號。」陸江寒解釋,「我把它買下來了。」
顧揚:「……」
「不遠處有湖和公園,旁邊還有博物館和藝術學院,隔壁就是你最愛的畫家故居。」陸江寒說,「巷子裡很安靜,走五分鐘就是繁華商業區,除了偶爾會被迷路的遊客敲門之外,基本沒有缺點,我們將來可以定製一塊私宅的門牌。」
「原來這種老房子是能賣的嗎?」顧揚第一次知道,「我還以為全部歸政府。」
「當然。」陸江寒把鑰匙放進他的掌心,「現在它是你的生日禮物。」
顧揚的手稍微往後縮了縮,他從沒想過要接受一份這麼昂貴的生日禮物,不僅是心意上的昂貴,折合成庸俗的市價也有一串令人頭暈目眩的零。他堅決地說:「我不能收。」
「藝術家也在意這個?」陸江寒微微俯身和他對視。
「藝術家也是要吃飯和賺錢的。」顧揚把鑰匙還給他,「但我很開心,謝謝。」
「可我收下了你的禮物。」陸江寒指了指自己的衣服,「它也很貴。」
「不要偷換概念。」顧揚拉著他走上台階,「那是不一樣的貴。」正常人肯定不會認為一棟房子和一套西服等值,他也不覺得自己能心安理得接受這種禮物,但不介意看一看。
「密碼是你的生日。」陸江寒說。
顧揚打開電子鎖,不忘提醒對方這樣很容易被盜。畢竟連ATM取款機旁都天天在放大廣播,不要用生日和身份證後六位做密碼。
陸江寒笑著關上門,單手把他抱起來:「這種時候,能不能專心浪漫就好?」
房間裡還沒有開燈,但院子裡的光恰好能透過窗紗,給傢俱染上一層銀白色的亮。環境很夢幻,情調也是恰好的不濃不淡,顧揚雙手捧住他的臉頰,很認真地親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