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此次來此作畫,雖然開頭並不愉快,但隨她全身心投入,很快便心無旁騖,時間過得飛快。
第四天,她已畫完全部線描勾勒,開始填色暈染。一早那管事又來一趟,聽她說再一二天應當就能結束,應覺意外,看了看壁畫,道了句有勞,隨即走了。
絮雨作畫脾氣也是完全傳至阿公,上手便廢寢忘食不眠不休。這個白天,中間她除短暫進食和休息,一直在畫,天黑後燃起火杖又畫到大約三更。此時石室頂和主圖已填色完畢,她人也又餓又倦,實在畫不動了,方甩了筆,揉她不適的脖頸和手臂。
繪牆還好,繪頂是件極耗體力的事。人踩於攀架立在半空,需穩持高高舉起的手臂,彎仰的脖頸時間長了,也將變得極是酸痛。
這幾天,郡王府那跟來的下人也留在石室外供她差遣。今晚二更左右,絮雨見他犯困,哈欠連天,已叫人先去睡了。此刻她坐到洞壁旁的一張窄牀上暫歇,拿起一只白天吃剩的炊餅,就著冷茶,想吃了再回去睡覺。不想實在太累,一坐下,人放松,靠牆便打起了盹。
也不知多久,朦朦朧朧,忽然感到近旁彷彿有人動了一下她,當即驚醒,睜開一雙困眼,看到湊來的,竟是宇文峙的臉。
他的面上泛著酒色,像從哪裡吃完酒來的,人正站在她的面前,彎著腰,手探向她,拿著一樣東西。
定睛一看,是她沒吃完的半只餅。
“你幹什麽!”
絮雨未免受到些驚嚇,一躍而起。
宇文峙若拿到燙手山芋般立刻將炊餅甩到地上,直起身不屑道:“能幹什麽?我是看你睡著了還當寶貝似的捏著,好笑至極,替你拿掉而已!”
絮雨慢慢吐出一口氣,揉了揉額,轉身開始收拾工案上的畫具,此時又聽身後宇文峙道:“此處不是有人聽候差遣的嗎?人呢?半夜三更,怎就你一個在此睡著了?”
絮雨聽出他話聲裡的不快,想到此人向來草菅人命歹毒無比,那下人這幾日從早到晚一直都在,也就今晚早些去睡了,怕他又發起瘋,轉身道:“我打發他先走了,剛走沒一會兒。我也要去睡了。這麽晚,世子你來此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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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峙今夜赴宴歸來,想起白天管事說這邊的畫快畫完了,心念轉動,仗著幾分酒意,轉馬便來,因拿有路證,雖遇到過幾撥巡夜的金吾衛,也是未受阻礙,徑直到了此處。
絮雨問完,他不應,拔下一杆火杖,舉在手裡,湊到室壁前開始看畫。
絮雨不催了,任他轉完一圈,見他最後指著那面今晚剛填完色的主畫問:“此為我母親?”
絮雨用優婆夷的形象來表現郡王妃。
佛經中,優婆夷指在家修行的信女,她們行善積德,生前擁有福報,圓寂後脫離六道輪回之苦,繼續享受人間煙火供養。
畫面之中,郡王妃正是如此一位享受著福報的優婆夷。她頭戴花冠,寶象慈嚴,華服著身,身配瓔珞,繡帶飛揚,坐於一輛由天馬所拉的仙車之中,正飛向極樂世界。在她的周圍,眾多不同姿態的飛天迎接,瑞獸駕著祥雲環繞,它們是孔雀,鳳凰,神鹿。而在石室的穹頂,她配繪忍冬垂幔和千佛,用以指代優婆夷正奔赴的另一世界。
整座石室,呈現出的畫面精美,瑰麗,熱烈,又充滿神聖莊嚴。
絮雨將畫的內容解釋給他聽。他聽完起初不言,定定望著面前這一副繪得令人不由憧憬的美麗無比的畫,半晌,忽然若自畫中醒來,哼了一聲:“行善便能擁得福報?你說得倒是好聽!”
絮雨不解望去。
他轉頭看她:“我母親倒確實像你說得那般,生前樂施好善,但她得到什麽?受我父王冷落!他寵姬無數,我母親歸鄉獨居,他也不管!這便罷了,你知她是如何死的?”
絮雨只知郡王妃去世得早,至於如何去世,她並不知曉。
這種涉及別人家事的隱私,她也無意探聽。但不待她應,他已是切齒道:“就是那一年,我的父王去迎奉那個西逃……”他一頓,“應當說是西幸!”
他用充滿了輕蔑的語氣說出這二字。
“他去迎奉老皇帝,把人馬都帶走,他仇家勾結西蕃人打了過來。原本我母親也會無事,有我母家家將死守關隘,城池一時也是破不掉的。是城外那些豬狗不如的踐民,他們為了保自己的命,領著我宇文家的仇人從小路翻山到來,殺進了城!”
大約是酒意上來了,絮雨看到他的雙眼發紅,在火杖光的映照下,爍動著怨恨的光。
“她生平不曾害過一個人!連一只飛蛾都不曾燒殺過!”
“就那樣沒了。我的母親就那樣沒了。”
最後他用冰寒的語氣說出這一句話,表情卻似在笑。
“所以在你眼裡,人命輕踐如若螻蟻?”絮雨輕問。
宇文峙再次哼了聲,走去,將手中的火杖插回到架上。
“殺幾人又如何?”
他反問一句,再次望著洞壁上的畫。
“什麽行善積德,六道輪回!全是哄愚昧人的鬼話!你瞧這世上,哪個人曾因行善而得善終?又哪個人因積德而立下功業?我所見的,不過是一群圍著肉骨爭搶的狗彘罷了!只不過,踐民們爭的是如何飽得口腹——”
他狠狠一腳將掉地上的餅踢開,餅屑飛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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