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鬼節
夜懷央從來沒有懷疑過夜懷禮的行動力,所以自打那天他扔下話之後她就再也沒出去亂躥過,宮裡有什麽活動一概稱病不去,偶爾到殿外放下風也由影衛寸步不離地守著,到點就得回來,不知有多凄慘。
偏偏外頭的風言風語總能傳進耳朵裡,不外乎是瀾王和孟家姑娘每天同進同出,郎有情妾有意,或是瀾王妃恐遭休弃,新人即將進門,諸如此類,也沒別的新花樣,她通常是聽完就過了,楚驚瀾也沒什麽太大反應,只是有種說不上來的怪异感。
某天夜裡,夜懷央半赤果果著趴在軟榻上掰手指數日子的時候終於發現哪裡不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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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叔最近好像有點用力過猛啊……
這可不行,等他沐浴回來她得跟他好好聊一聊,本來白天在外頭就够忙的了,晚上還這麽來,身體哪吃得消?她又不在乎他跟孟忱演的那些戲,他這是强行證明自己的清白呢還是彌補她受的委屈呢?
夜懷央想著想著就有點啼笑皆非,他也太小看她了,本來就是兩人說好的事情,她怎麽會亂吃飛醋或者不相信他?即便他真的擔心,直接來問她一句不是好得多?非要幹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要是她領會不到怎麽辦?
眼看著也三十歲的人了,在這種事上真是幼稚死了!
夜懷央笑著縮進了被窩,準備等楚驚瀾回來之後給他上一堂生動的教育課,誰知他去了許久,她百無聊賴地玩著頭髮,一不小心就睡著了。
也不知道眯了多久,後來她是被楚驚瀾吻醒的。
「唔……你回來了?」
「嗯。」
楚驚瀾輕聲應著,順道蹭了下她柔嫩的臉頰,下巴上的短鬚扎得她微微刺癢,瞌睡一下子就醒了,眯眸看去,他暗袍錦帶加身,冠發也一絲不苟,渾不像剛剛洗完澡要睡覺得樣子,她頓時滿腹疑竇。
「這麽晚了……要幹什麽去?」
楚驚瀾不答反問:「你怕不怕鬼?」
「我膽子這麽大,怎麽可能會怕鬼?」夜懷央笑著攬住他的頸子,聲音嬌軟而甜糯,「這個世間我只怕我夫君,尤其怕他凶我。」
聞言,楚驚瀾一陣低笑,旋即拉她起牀,一邊爲她系好褻衣的帶子一邊說:「穿好衣服,我帶你下山。」
「下山?去做什麽?」
「今夜山下的豐都有百鬼夜行,帶你去看看。」
前一刻還霧濛濛的眸子一瞬間閃亮了起來,夜懷央興奮地抱住楚驚瀾的胳膊連聲問道:「就是那個扮鬼扮妖怪的游會?不是說要七月半才有嗎?今晚也有?」
「豐都歷來號稱鬼域,一年會舉辦四次,今天是上巳節,當然會有。」說著,楚驚瀾從旁拎來一個盒子放在夜懷央面前,「我去把馬牽出來,你挑兩個面具,等下到門口找我。」
交代完楚驚瀾就出去了,夜懷央獨自站在幽暗的房間裡,捧著那個盒子猶如捧著寶藏一般,充滿了激動和好奇。
連這都準備好了,看來他是早有預謀。
夜懷央抿唇輕笑,旋即伸手打開了盒蓋,嵌著各式各樣寶石和東珠的面具就這樣出現在眼前,柔和的珠光映亮了她整個臉龐,尚未戴上就已經瑩瑩動人。
唔……選哪個好呢?
夜懷央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一圈,突然定在角落裡那個帶絨毛的東西上,旋即高高地揚起了紅唇,露出一個壞笑。
半刻之後她走出了房間,遠遠瞧見檐下立著的英挺背影,遂輕手輕脚地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道:「我來了。」
楚驚瀾淡然轉身,本欲携她上馬,却不知怎地停下了動作,黑眸在她身上梭巡了一圈,似有火星濺出。
她這是什麽打扮!
昏暗的光綫中,夜懷央彷彿聽到某處有火焰燃燒得劈啪作響,於是解開了覆面的粉色薄紗,上面綴著的細碎水鑽也隨之落到優美的鎖骨上,襯得膚如凝脂,吹彈可破,就在楚驚瀾定定地看著她時她忽然一側身,露出了後頭那條毛茸茸的狐狸尾巴。
「夫君,我這個九尾妖狐扮得像不像?」
她甩了甩尾巴,絨毛在楚驚瀾手上蹭了一下,却彷彿癢到了心裡,他忍著沒動,眸光轉回到她臉上,她竟衝他眨了眨眼,端的妖妹撩人,似要勾去他的三魂七魄才罷休,種種舉止神態,真把話本裡的狐妖學了個八成像!
「你這個妖精!」
楚驚瀾狠狠把她箍進懷中,她却嬌笑著推他:「夫君離我這麽近,不怕我吸了你的元氣麽?」
「你以爲你平時沒吸?」楚驚瀾見不得那雙紅唇在眼前晃悠,略一俯身含住,親了半晌才把她放開,唇息之間依然無比炙熱,「我的面具呢?」
「在這裡。」夜懷央從背後伸出手來,將一個公狐狸的面具戴在他臉上,爾後嫣然一笑,「這樣我們就是一對狐妖了!」
楚驚瀾無奈地笑了,看著她的眼神却滿含寵溺,不再多言其他,抱起她一躍上馬,朝山下飛馳而去。
幽深而寂靜的毓蘭殿忽然亮起了微光。
「小姐,您站在窗臺這做什麽?是不是做噩夢了?」
丫鬟打著哈欠從外間走進來,臉上盡是濃濃的困意,顯然是剛被燭火晃醒的,而房裡的那個人雖然穿著月緞寢衣,却沒有絲毫困頓之色,一動不動地望著那扇敞了一條縫的大門,明眸中翻涌著滾滾恨意。
她待在殿中悶得發慌,他便想盡辦法給她找樂子,扮妖怪,逛鬼市,這般心思何曾用在自己身上一分一毫?
孟忱倏地掀翻滿桌茶盞,摔在地上發出極大的聲響,嚇了丫鬟一跳。
「小姐,您這是怎麽了?有沒有劃傷手?快讓奴婢看看!」
孟忱將她甩開,冷聲道:「你再去雲台殿送一封信,還是別露臉,但要鬧得人盡皆知,最好讓皇上皇后都知道。」
上次她棋差一招,沒料到夜懷央居然沒懷孕,這次只要把人引到豐都去,現場抓他們個正著,看夜懷央還怎麽矇騙過去!到時都用不著其他人來收拾她,皇帝第一個不會放過她!等她死了,楚驚瀾身邊就只剩自己了,孟家也還是他唯一的依靠……
丫鬟完全不明白她的心思,只猶猶豫豫地問著:「小姐,您又想做什麽?您忘了大少爺臨走時囑咐您的話了麽……」
「讓你去就去!」孟忱驟然怒吼,姣好的面容扭曲了一瞬,驚得丫鬟連退了幾步,再也不敢勸她,拿了桌上的信就出去了。
房間裡又恢復了寂靜,墻邊一燈如豆,已瞧不見火苗搖擺的幅度,幾近熄滅。
山下的豐都此刻正是一片燈火璀璨,熱鬧非凡。
與王都不同,這裡沒有劃分得整整齊齊的田字坊,自然也不存在宵禁,有的酒樓賭坊甚至徹夜不打烊,所以夜間出來玩的人很多,今天就更不用說,大街上人潮汹涌,什麽妖魔鬼怪都有,四處游蕩。
兩旁有不少賣東西的小販,皆衣衫襤褸,貼了長舌頭的吊死鬼賣的是披帛,畫著妖艶濃妝的琵琶精賣的是小葫蘆絲,前頭還有個立著白幡的方桌,走近了一看,原來是個僞裝成驅魔人的算命先生,當真別出心裁。
兩只狐狸就在這良好的氛圍中悄無聲息地融進了人群裡,沿著狹窄的通道慢悠悠地逛著,公狐狸的手一直懸在母狐狸身側,護著她不受其他鬼怪的碰撞,而母狐狸則拿著一罐鮮紅的糖漿不停地往嘴邊抹著,時不時還舔幾下。
「怎麽辦,這人血好甜,我停不下來了!」
她還真入戲!
公狐狸側眸瞥了她一眼,迅雷不及掩耳地把罐子奪到了自己手中,道:「說好是買來塗著玩的,你還吃上癮了,都不知是什麽花搗成的糖漿,吃壞肚子怎麽辦?」
母狐狸不幹了,伸手就去搶,「我再吃一口,就一口。」
「不行。」公狐狸見她如此來勁,越發覺得這東西不能留,索性直接把罐子扔到漆黑的巷子裡去了,叮咣一聲就不見了。
「你怎麽這樣!」母狐狸恨恨一跺脚,站在原地不動了,嘴巴撅得老高。
「再跺尾巴就要掉了。」公狐狸忍著笑提醒。
母狐狸慌忙回頭去看,結果發現尾巴還完完好好地夾在褲子上,她立馬意識到自己被騙了,正要回頭去捶公狐狸,整個人已經被捲進了一個寬厚的懷抱,怎麽推都紋絲不動,她鼻子裡逸出一聲輕哼,然後脆生生地吐出兩個字。
「騙子。」
公狐狸眼底閃動著愉悅,宛如玉輪般清澈而明亮,「怎麽,你不知道狐狸都是愛騙人的?」
「那我就去找個不騙人的當夫君!」
母狐狸說完猛地轉身往反方向走去,誰知咚地一聲撞到了後面的陌生人,她顧不上去揉磕疼的額頭,連忙向人道歉。
「對不起,沒有撞傷你吧?」
被撞的男子沒帶面具,臉色緊綳了一瞬,擺了擺手就走開了,背影甚是匆忙。
母狐狸朝他離去的方向看了好一陣子,感覺有點奇怪,就在這時,公狐狸走過來攬住她的腰,强硬地帶著她往前走。
「怎麽了?」
他沒有關心她撞得疼不疼,也沒有其他的話,直覺告訴她有些不對,而且他聽到問話却是連頭都沒偏,脚步不停地朝人群外走去,擱在她腰間的手甚至有點僵硬。
「央兒,別回頭,跟著我走。」
夜懷央終於確定有什麽不對了,靜下心想了想剛才發生的事,突然臉色微變。
平常人的胸膛哪有那麽硬?那人所穿的布衣之下分明是層軟甲!又沒戴面具,顯然不是來玩的,這麽說來……
她穩住聲綫輕聲問道:「驚瀾,我們是不是被跟踪了?」
楚驚瀾的手微微壓了下她的腰,似在安她的心,「別怕,有我在不會有事。」
她沒說話,默默地偎緊了他。
兩人很快就離開了擁擠的大街,行至岔路口突然向左一拐,就此不見,後方立刻傳來了紛亂的脚步聲,四個黑衣男子張望片刻,然後衝進了左邊的窄巷裡,一路追到盡頭,屋檐下却是空空如也。
「快!分開去找!」
爲首的男子一聲怒吼,幾人立刻四散而去,仔細地搜查著每一處可能藏身的地方。